第58章 第 58 章

那钦差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醒来时已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好在睁眼看到一旁烤火的老者时,恢复了遇袭的记忆。

正要起身却被那老者眼疾手快按了回去,“才把血给止住了,起来再崩开又要昏迷好一阵儿,躺着!”

钦差只好继续躺着向老者道谢:“晚辈陈暮,多谢恩人出手相救。”

“你这后生,看衣着该是个大官儿,怎么随行侍卫身手差成那样,让人杀得一个不留?”

“想来那群贼人也是存了死志。”

“你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来查案的?”

陈暮笑着咳嗽两声,身上缠的纱布渗出血来,“既是来查案的,也是来得罪人的。”

老者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想着好歹是大小伙子,流点儿血应当不妨事,也不顾及伤势休养,直接问了:“你此番可是从京城来的?”

被问话的人睁大眼睛,反问道:“我应当不曾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恩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身江湖人称耄耋仙,专好打抱不平,”耄耋仙老神在在将手举在火边翻着烤,“也是你小子运气好,正巧碰上我下山找徒儿。”

“多谢前辈搭救。”

躺着还要拱手,耄耋仙也是受够了读书人文质彬彬的样子,摆摆手道:“顺手的事儿,别谢了,打住。”

“前辈还未透露,是如何得知在下从京城来?”

“还能怎么得知,冲此地匪事来的吧?”耄耋仙从旁边的草垛上摸了个包子啃,“还当朝廷该蒙在鼓里几个月,你们再不下来,我都打算上京城去了,硬拖着我徒儿在这儿耗。”

“前辈何出此言,您对匪乱了解多少,您徒儿又是何人?”

“你先说说你对官匪勾结了解多少。”

陈暮心下惊诧,此地乱事竟真如三公主猜测那般,遂收敛情绪,想从这位看起来知道不少内情的小老太身上再套些话。

“没有切实证据,再多猜测也不过捕风捉影,前辈如何确证官匪勾结一事?”

“我徒儿在这儿剿匪,当然是掌握了不少证据,”耄耋仙说着突然来气,“你说你一个钦差大臣,怎么就没想到幕后主使肯定要动手脚,还大张旗鼓南下,能全须全尾儿出芫州城才怪了。”

“晚辈本想震慑一番,没预料始作俑者竟胆大包天,前辈教训得是,您说的徒儿又是何人,竟承担了剿匪的重任?”

耄耋仙从怀里摸出个牌子往陈暮眼前一亮,“认得此物吗?”

那么大块麒麟纹还有一个东字,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镇国将军府的东西,陈暮望向耄耋仙的眼神顿时敬重又戒备。

“前辈如何得到这块令牌?”

“自然是我徒儿的,她可是将府千金,现在该相信我不是坏人了?”耄耋仙将令牌又揣回去,“你这小子疑心还挺重,十句有六句都在问问题。”

“前辈莫怪,恕晚辈冒犯。”

“罢了,毕竟遭逢此劫,谨慎些也是应该,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也该出去找找帮手了。”说着耄耋仙已经吃完包子,随意在草垛上擦擦手站起来。

陈暮费力梗住脖子抬起头争取道:“前辈不若将晚辈一同带出去,也好过来回折腾。”

“能带早带出去了,还在这儿等你醒?勉强止了血,醒得过来都算你小子命硬,谁知道外面还有没有人在追杀你。”

“劳前辈费心了。”

“老实躺着吧,等我带人回来,走了!”

于是身负重伤的钦差大人只得躺在地上目送耄耋仙潇洒离去,正昏困,本想直接闭眼休息,却在眨眼后就见刚跨出去的人去而复返,几乎是弹跳着退回来。

正要开口询问,只见外面冲进来一人,长手长脚瞬间就缠住耄耋仙,整个人挂在她身上。

随后便听那人大喊道:“师父!你害得徒儿好苦!”

“你个兔崽子,想勒死为师吗,松手!”耄耋仙一顿掰,奈何小徒弟身强力壮,抱得死紧不松手,最终只得任凭她挂在自己身上,随她去。

“怎么下山了也不说一声,令牌找到了吗,你都不知道,就因为你把令牌搞丢了,我反让人当贼寇打!又听说钦差遇袭出来找,可好,现场连一点儿痕迹都没留,好歹给个信儿啊,害我在林子里瞎转好几天!”

“没丢,没丢,再说,不把痕迹抹干净还等杀手找上门吗,”耄耋仙被耳边的大声抱怨吵得头疼,一手扯徒弟后领没扯动,另一只手总算腾出空摸到令牌亮出来,“这不找着了,令牌和人都找着了!”

东嫤这才探出头去看地上躺着的人,意识到这位就是钦差大人,好歹顾及一下颜面,从师父身上下来了,上前弯腰打招呼。

“你就是陈大人吧,久仰久仰。”

“您就是东小姐吧,幸会幸会。”

耄耋仙活动着肩周插话:“正打算下去找你,来得正好,带伤药了没?”

“我出门哪会带这些东西,”东嫤直起身,转头朝外走去,“不过其她伙伴应该带了,我去问问。”

不一会儿东嫤就拿了几瓶金疮药进来,争渡宫都是用江笠阳给的方子来制药,药效方面能打包票,保证上了药就能止血,也不怕行路颠簸了。

“陈大人自己能上吗?”

陈暮费力抬起头应道:“在下尽量。”

耄耋仙看不下去,好不容易保下来一条命,可别因为自己给自己上药导致血崩死在这儿,上前接过药瓶,“伤在胸背,扒了上衣直接撒,大大方方的,赶紧!”

东嫤非常自觉地走到外面,听着里头惨烈的痛呼声,心想江笠阳现在配药这么猛了吗,小时候用的化瘀膏明明也不疼啊?

等里头痛呼声停下才进去,一看陈大人已经晕过去,默默眼神谴责了一下背手嫌弃伤员体弱的小老太,与影卫们一起设法将陈大人裹成个茧,扛下山去。

正好有钦差大臣调令和将府令牌在手,等待陈暮休养期间,东嫤先去周边城镇转了一圈,准备借兵来给钦差大臣充充牌面,反正哪块有用用哪块,毕竟人家都敢直接动手暗杀了,没点儿军威傍身真不行。

陈暮养伤这半月也没闲着,着手整理了东嫤搜集的各类证据,及时向朝廷禀报当下形势,不过此地距京不算近,一来一回又要耽搁不少时间,等朝廷指示下来可得等到猴年马月。

东嫤也不好泼冷水,只能殷切期盼越明鸥那颗聪明的脑袋瓜能和自己默契一回,毕竟地方已经主动上奏,该明白幕后黑手开始动作,先别管能不能抓到人,平息事端才更要紧。

待陈暮勉强能够自如行动,众人聚起来商议着下一步动作,耄耋仙仗着年纪大躲清闲,蹲一边和影卫打成一片剥盐炒花生吃。

东嫤建议道:“如今钦差南下的消息已经在桐城掐断,倒不必担心后面几城的反应,正好是在芫州城附近遇袭,就先拿它开刀好了。”

陈暮点头表示同意,“冶县城郭不大,暂且放在一边也未为不可,东小姐如今借到多少兵卫?”

“拿下一个府衙肯定是没问题,同时拿下五城就不要想了,还是一个一个顺着薅吧!”

陈暮失笑,诚恳道:“此番多谢东小姐与前辈相助,诸位胸怀大义令人敬佩。”

东嫤见这位钦差大臣又客气起来,摆手道:“事情还没解决呢,陈大人谢早了,为免夜长梦多,不如及时动身。”

不愧是师徒,两人面对客套不耐烦摆手的样子简直一个德行。

陈暮敛笑道:“在下还有一事不解。”

“什么?”

“东姑娘既然早就发现官匪勾结,为何不上报朝廷,却要自己剿匪?”

被提问的人眼睛都直了,真,会,问,呐。

说自己报过肯定不行,拿无暇顾及做借口也无力,东嫤脑瓜子转得和眼珠子一样快,想了好几个理由都因为转念就找到漏洞而被自己驳回,望着提问的人,一副被定住了的模样。

长时间未得到回复,陈暮试探着喊了一声:“东小姐?”

东嫤知道再不接话就要露馅,闪念即答:“我好大喜功,自不量力。”

耄耋仙在一边听得花生都不吃了,抬头一脸愕然,影卫们知道内情,又不能暴露,因此在一边憋笑憋得很辛苦。

陈暮似乎没有被说服,继续道:“东小姐先前所言和近日所为令在下不禁推度,难不成早就想利用将府令牌调兵解决官匪?”

都自贬了还咄咄逼人,能不能把这股子聪明劲儿用在审狗官上,大家现在也算自己人,就不要互相折磨了吧!

东嫤深吸一口气,做出难为情的样子,答道:“我好歹是将府出身,当然想给自己长脸,以为仗着身份能轻松解决,好在朝廷委任大人来调查,才不至于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陈暮摸摸下巴,“看来在下倒是来得巧了。”

是啊是啊,来得很巧,可以翻篇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自己都“诚恳”成这样了,到底还在怀疑什么!

东嫤微笑点头,“圣上英明。”

陈暮闻言条件反射朝天拱手,陪了一句“圣上英明”,反应过来后收回手抵唇装咳。

不爽上头的人才懒得管他会不会再把伤口咳开裂,只是一味催促:“既然陈大人已经没有疑问,不如即刻便着手审理芫州府衙一事,准备出发吧?”

蹲一边吃花生的人当然不信什么“好大喜功”的说辞,自己教的徒弟自己还能不了解吗,也不知道这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着那副耍嘴皮子的模样,感念小徒弟和自己呛声的时候还是留了情面。

会谈在耄耋仙丢完花生壳后结束,大家最终在尴尬中还算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朝廷命官莅临查案,芫州城府不敢怠慢,陈大人有雷霆手段,先将县官下狱待审,直接接手了芫州城管制,只是同一时间匪祸四起,那县官虚与委蛇与陈暮斡旋,堆积的案子就够钦差大人夙兴夜寐,忙得暗无天日。

好在怀鹤门弟子与争渡宫影卫配合愈发默契,闹事的匪徒地鼠一般自己冒出来,还省得她们费心去找了,剿匪之事推进得十分顺利。

东嫤用真实身份名正言顺带兵天天往城外跑,桐城那边早就递了消息,有程师姐她们看顾着不必忧心,自己清理冶县附近也是顺手的事儿,不用留在公堂看那几个当官的对峙,别提多舒坦。

对簿公堂之事自己送上证据已经算仁至义尽,好歹是钦差大臣,怎么也轮不到武力比脑力更胜一筹的人去添乱,人还是要做自己擅长的事嘛!

留下耄耋仙保护陈暮的生命安全,东嫤毫无负担地远离府衙,把冶县到芫州城附近的”地鼠“全抓干净之后,乐颠颠带人往桐城去找程师姐会合了。

谁知走到一半,就遇上了乌泱泱一队人马,近前才认出是自己人。

东嫤看到对方面色时察觉到不对劲,“程师姐,这是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向来从容不迫的人什么时候露出过这么焦急的神色,开口果然是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梧阳府衙带兵打上来了!”

“什么,”东嫤惊得两眼瞪溜圆,“还真反了?”

“看来是钦差南下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东嫤急问:“消息不是都拦下来了吗,梧阳那头是如何得知?”

一旁的影卫认道:“是我们疏忽了,近日接连放晴,河面已有化冻之势,水路危险不宜行走,因而我们不曾关注那边的境况,没成想,他们竟铤而走险将消息递到了梧阳。”

是冶县那边的杀千刀!

程师姐在一边接话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将我们赶尽杀绝,倒不用担心桐城百姓的安危,与其奋力抵抗不如直接回来与你们会合。”

东嫤拍拍影卫肩头安慰不必自责。

程师姐问道:“钦差大人那边怎么样了,芫州城控制住了吗?”

“还忙着审案子,从其他城镇调了兵卫驻扎,芫州城内暂时安全。”

“但愿借调的兵卫加上芫州城内士兵能抵御住这一轮进犯。”

实际情况不容乐观,虽说冶县威胁不大,但真造起反来,芫州城的位置可以说是腹背受敌,若是等朝廷下拨军队,那就不是驰援而是收尸了,也不知道钦差调令在兵营里好不好使。

东嫤叹了口气道:“时间紧迫,先回芫州城吧!”

会合的一行人于是策马疾奔而回。

了解事态后,陈暮的动作也快,先将近况加急递往京城,同时封锁了城门,在城内布告动员百姓筹备应战,再命人揣了钦差调令动身前往最近的兵营求援。

只是日夜兼程来回也要十天,只能寄希望于城内留守的人能尽量多抵御一段时间,好在芫州城内防御措施完备,敌军来犯时,尚能争得一丝喘息。

叛军来得很快。

冲石捶撞外墙砸下碎屑,箭矢自耳边呼啸淹没哭号,炽热的血液与承受万千践踏的尘土混合,散发腥气提醒着有亡者丧生,城关御敌的士兵一轮轮倒下,后援接替一遍遍补给。

抢先登之功的敌人犹如蝗虫一般,生滚的铁水烫杀不尽,冷锐的尖枪捅刺不竭,城外井阑、云梯烧毁了又补上来,攻城之势越来越猛。

城内医馆拆了门户,不断有伤员进出,百姓自发聚集起来承担士兵伙食,粮食消耗上勉强能应付,距离求援预计所需的时间已经过了三日,还未见援军,城防已是强弩之末,再撑下去也不过苟延残喘。

东嫤抹一把脸,不知擦下来的是血还是汗,转头和观察战局的陈暮商量:“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对面体量非我们能比,耗也能把我们耗死了。”

陈暮自开战以来眉头无一日不紧锁,“城内粮食够我们再撑几日?”

“粮食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再拖下去就要无兵可用,本来人数就不占优,如今伤亡惨重,即便还能动的都不下城墙,也难掩颓势。”

陈暮闻言面沉如水,不知在思索什么。

东嫤看他不应答,直接说出自己心中想法,“干等着死守没有意义,陈大人是朝廷命官,此次南下是为查案,不能折在这儿,还是保住证据走为上策。”

“城内百姓尚且拼死御敌,本官怎可苟且偷生?”

“陈大人真当对面是为攻城来的吗,芫州城本就在相互勾结的五县范围之内,梧阳县官起兵来犯难道是为了换个城做官?”

“本官如何能置百姓安危于不顾,况且若要避战,为何不早开城门,偏等耗损至此才临阵脱逃。”

东嫤经历过一轮厮杀正精神振奋,若是碰上寻常犟种,火气早就上来了,偏偏眼前这是个忠君爱民的官,因此劝说时克制着情绪异常冷静。

“梧阳县官造反打的就是杀钦差、毁证据的主意,攻城伊始我们对战况的态度都太乐观,以为能顺理成章取胜,如今援军迟迟未到,继续拖下去才是置百姓安危于不顾。”

陈暮拧眉看过来,却到底没有反驳,芫州城归属确实不是梧阳县官的目的,若是直接开城门还能保下城中百姓的性命,知道东嫤所言在理,可作为朝廷命官,不战而退有失朝廷威仪,说到底,确实是自己拖累了城中百姓。

“依东小姐的意思要如何?”

“大人趁夜遁逃,怀鹤门自会护你周全,能亲自去找援军来接应最好,我留守城内假意投降,等敌军入城看情况再做打算。”

“你不一起走?”

“得留下来保护城内百姓不是,若梧阳县官当真滥杀无辜,就不留他活口给大人审案子用了,暗杀我也是一把好手。”

“早知如此,该由我自己去求援。”

“你那不是旧伤未愈行动不便嘛,何况人家虎视眈眈,很可能出城就给你灭口了。”

虽说这话有贬损钦差的嫌疑,但话糙理不糙,没有武艺傍身的人没得反驳。

东嫤不打算继续耗费时间,有计划就得立马实施,与师父师姐们说了计划,即刻便组建好护送陈暮的一小队人马。

正打算动身,却听城墙上爆发得救的欢呼声,连忙登上去远眺,只见远处有大片火把急速靠近,很快便冲入敌方阵中,城外杀声震天。

陈暮大喜过望,“是援军来了!”

“嗯,”东嫤仔细瞧着领兵将军的魁梧身影,眯起眼睛从对方的举止中咂摸出一点熟悉,“那好像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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