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芜坐在榻边,不时瞟一眼榻上的人。也不知那守山灵的尾巴有什么机巧,背上的伤抹了药也还是有些渗血丝,刺挠的痛感闹人的很。
恍恍惚惚间,恰好瞧见榻上的炎凛长睫颤了两下,慢慢睁开眼来。
可算是醒了。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凌芜,炎凛有些怔忪,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俄顷才渐渐忆起前事,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了?”
“晕了半日了,”凌芜顺手取了旁边小炉上温着的汤药来:“先来将这药喝了。”
她嗓音不似寻常清脆,似是有些疲累。
炎凛撑着手臂想起身,却觉胸口处一股沉闷的痛感,让他不自觉的连连吸气。凌芜端着药碗坐近了些,伸手搀扶住他,待人靠坐稳当了才将药递过去:“那谷中的雾障有毒,且得喝上几天解毒的汤药才能好。”
炎凛垂眸看着她手上那碗黑黢黢的药汁,鼻尖微动,却是嗅到了微弱的血腥气。
“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记起了,那阵劈向后背的冷冽罡风,还有......她压在喉间的闷哼声。
凌芜懒懒地摆了摆手:“那个啊,皮外伤,已经处理过了。”
炎凛接过药一饮而尽,转头看去,正好瞥见这人半隐在袖口下的手腕,缠了几圈白纱布。还未完全咽下去的腥苦药汁顿时有些翻涌,他拧眉看向凌芜,眸光里的探究一览无遗。
“那毒是族中秘法,所以解法也有些......特别。”凌芜含糊其辞。
“你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凌芜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的血,是药引。欸......你可别吐啊,不然我今次的血可就白放了。”
炎凛喉间微哽,又听她道:“大夫说了,只需喝上七日的药,毒也就清了。只是你擅动术法的伤,可还要花些时间将养才行......”
“七日?”炎凛嗓音有些艰涩,目光落在凌芜包着白纱的手腕上:“你每日......都要这样?”
凌芜不在意的点了下头,打了个哈欠道:“喝了药,就躺下歇着吧。我就在隔壁,门外也有守夜的侍从,有事可以吩咐他们。”
说完便要扶着炎凛躺下,不想却牵动了自己背上的伤口,顿时被刺痛的倒吸一口凉气。凌芜暗暗挺了挺脊背,转身往外走,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压得极低的:“此番多谢少族长。”
凌芜身形一顿,扭过脸来笑道:“你可别谢。这事说来也怪我,非要带你去赏景,平白遭这罪。若真要谢,你耗费心血擅动术法也是为了帮我。这声谢,合该我来说。”
这话说完,凌芜便出了门去。
炎凛默然躺在松软的锦被里,阖上眼,脑海里全是方才她离开的背影,轻薄的衣衫沁着殷红的血迹。
当真是,刺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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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背上的伤,凌芜睡得有些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她又看见了那块刻着“月河村”的岩壁。
“天色不早了,此处是离得最近的村庄。”是炎凛的声音,听起来就在头顶。“小狐狸,咱们先去找户人家借宿。你身上的伤也需诊治。”
小狐狸?
凌芜恍然,又是苏清岚的梦。啧,还挺接趟儿,正好同之前的连上。
温软的小狐狸卧在炎凛怀中,微抬眼四处打量。与凌芜记忆中的月河村几乎是一模一样,就连那些村民,也相差无几。
炎凛生就一副温润公子模样,虽因着与虎妖厮杀,身上衣饰有些许狼狈,但不妨碍他抱着小狐狸成功寻到了歇脚的地方。
“多谢村长,叨扰了。”炎凛温声向面前一位粗布衣衫的老汉道谢。
“咱们这地方偏僻,郎君不嫌简陋就行。”村长笑道:“这......小狐狸看着倒是机灵,是郎君养的小宠?”说着便想伸手摸狐狸脑袋。
凌芜下意识皱眉偏头,却发现炎凛十分不经意的侧了下身,村长的手摸了个空。
“抱歉,”炎凛淡声解释:“小东西怕生。”
“啊......是这样啊。”村长放下手,憨笑着说:“不妨事儿,真有灵性。”
风尘仆仆的一人一狐住进了村长家。是夜,炎凛将小狐狸翻来覆去的仔细检查了一番,末了才看着那双羞愤不已的水眸温声道:“我明日得去寻些草药,咱们要在这儿耽搁两日了。”
毛茸茸的小狐狸忿忿的翻了个白眼,将脑袋蜷进腰腹间,不过片刻功夫竟兀自睡熟了。
炎凛无奈的轻笑一声,轻手轻脚地将它抱起放到床榻里侧,须臾又将被角掀开盖住它。外面天色暗沉,炎凛灭了烛灯,侧身躺回榻上,耳畔是小狐狸微弱的呼吸声,渐渐地,炎凛也睡着了。
醒来时,还是这幅狐狸模样,炎凛却不在屋子里。
凌芜想起来,昨夜那人说了,要去寻草药给它治伤。
只是凌芜没想到,饶是幻了原形,还裹了一身伤也挡不住苏清岚的好奇心,小狐狸独自出门了。
村长的院子里种了两株桃树,微风卷着细碎的花瓣飘飘洒洒,不消一会儿,粉色的花雨就铺了半个院子。她扑腾着爪子,踩过那些花瓣,溜溜达达地四处串门。
直晃到日头高升,才被来寻它的炎凛拎进怀里,抱回了村长家。
“不过一会儿没看着你,就四处乱逛。”炎凛不知从哪找了块巾帕,细致的替它拭去爪间的泥渍,见它身上的伤口并未撕裂才略松了口气。
“昨日的伤还未好,你就一点不怕......”
怕?怕什么?
苏清岚是没听懂,凌芜是全然不在意。
毕竟她眼下就是个看客。
炎凛对上它那双滴溜打转的眼睛,心知它是没听进去了,笑叹一声取了药来给它治伤。
接下来的半日,裹着伤药的小狐狸被炎凛禁了足,被拘在他身边不许出门闲逛。
但苏清岚是个活泼性子,不能出门玩儿,就免不了要围着炎凛作乱。一会儿用爪子扒拉炎凛铺晒的草药,一会儿又无聊地去拽他衣袖,半刻钟也闲不住。
反观炎凛对这小狐狸,很是宽容。
“我同你讲,前面拐角处有户姓张的人家,”苏清岚趴在炎凛的胳膊旁,边看他挑拣药草边与他八卦:“院子里飘出来好浓的药味,我还听见有人在哭......”
“你还挺八卦,”炎凛轻扯了下嘴角:“估摸是家中有人患病了吧。”
“你不想去看看么?”
炎凛摇了摇头:“我并不擅医术。”
此言一出,小狐狸眼睛都瞪圆了,炸毛道:“那你......怎么还给我治?”
青年低笑一声:“勉强够应付你这点儿外伤而已。”
是么?狐狸眼凑到炎凛面前盯住他,眸光里透着丝迟疑,半晌才低头憋出句:“算了,总不会治坏了就是。”
炎凛眸中的笑意愈深,抬手轻轻呼噜了下毛茸茸的狐狸脑袋,宽慰道:“放心吧。”
不放心又能怎么办呢......
一人一狐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日暮西斜,相处之下竟意外的和谐温情。
日头彻底沉了下去,周围凉意渐起,炎凛才收拾了东西,领着苏清岚回了房间。没人注意到,一墙之外的阴影处,静立了许久的中年人眸中尽是算计与狂喜。
第二日再醒来时,炎凛已经出门了。苏清岚动了动身子,确是比昨日舒坦了些,她伸了个懒腰便跃下了榻。
正好趁着炎凛不在好出门,昨日她可还没逛尽兴呢。
苏清岚兴致勃勃的沿着古旧的街巷走,时不时的被周围人的动静吸引,离开镜霜湖后的一切于她而言都很新鲜。走了不久,瞧见一道木栅栏挡住去路。她愣了一下,思索着栅栏下方那个小豁口够不够她钻过去。
栅栏后面不远有株果子树,瞧着是熟了,鲜亮的色泽看上去就可口。正好带回去让炎凛尝尝,这样应当能免去他的说教。
苏清岚猫着身子,哧溜一下就钻了过去,正踱着步子往那果树旁走时,忽然听见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完蛋,别是炎凛这么快就找来了吧。
她扭过头去看,却发现这人并不是炎凛。看着像是村里的人,一身粗布衣衫,许是洗的多了,有些发旧。苏清岚微微抬头看过去,目光落在那人的脸上,很奇怪,这人眉头拧着,嘴角却又带着点笑。
苏清岚昂首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动物的本能告诉她,不妙,有危险。
来不及思索,她一扭身,撒腿就跑。
虽说她眼下有四条腿,但挡不住人家步子大还带了弓箭。苏清岚刚从来时的那个小豁口蹿出去,腿上就被扎了一箭。钻心的痛感叫她顿时两眼一黑,逃命的速度大打折扣。
凌芜眼睁睁看着方才那人跨过栅栏,三两步跑过来,将这只瘸腿的小狐狸塞进了竹笼。这地方不算偏僻,有好些村民都瞧见了,但没有人说什么。
在他们眼里,这不过就是一只被张猎户抓到的畜生,没什么稀奇的。
凌芜不禁感叹,这位玄月族的少族长此番溜出家门,还真是不走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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