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52路公交车上。

苏沐看着现在自己对面，被拥挤的人群挤到紧紧贴到车窗上，缩成一团完全不能动弹的高鹤，莫名觉得好笑。

“你往这边站点”，苏沐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本意是想要解救这个一生中没坐过几次公交车的少爷。

谁知道他手刚碰到高鹤的手，人都还没拉过来，这公交车就因为前面的人超车而一个急刹，直愣愣地就将高鹤甩到了苏沐面前。

苏沐发誓，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和高鹤在身高上的差距。

因为当高鹤的身体紧贴着他站在一起的时候，他站直了身子抬着眼，刚刚好能看到高鹤紧抿着的嘴唇。

高鹤确实是不太熟悉这样的场景，还没站稳脚后跟，就感觉到身后随着的人群随着惯性朝他挤来，压得他不得不又往苏沐的方向挪了挪。

还好他反应及时，一把拉住了车顶的杆子，这才勉勉强强稳住了自己。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的站位的时候，低下头就只能看到苏沐柔软的头顶了。

人挤着人，前后左右都是身体挨着身体，但不知道为什么，高鹤觉得自己仿佛只能感觉到自己面前这个人，他今天穿着一件灰色卫衣，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乌黑的发丝柔顺地垂下来，还留着些早上洗发水的味道，显得温暖又清新。

高鹤其实一直很喜欢苏沐身上的味道，每次闻到心情都会愉悦上几分。

这会儿在拥挤的车厢内将他搂在怀里（算是吧，反正高鹤心里觉得是，但是他的手依旧紧紧地插在自己的衣兜里，不敢有半分动弹），偶尔车辆晃动，他柔软的发丝便会擦过自己的鼻尖，将那香味无限放大。

高鹤会在这个时候偷偷仔细闻，企图将那味道永久留存在自己脑海中。

一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某个部位产生令人尴尬的变化，他才掩饰性地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将自己的身体与苏沐分开了些。

苏沐和他隔得这么近，自然将他的一系列动作都尽收眼底。

感觉到对方想要撤开些，苏沐吸了吸鼻子，微微侧了侧身，习惯性地觉得放松了些。但不知为何，余光一直落在那人略显僵硬的身影上，竟忽略了自己心中那点不易察觉的怅然若失。

他们一直要坐到这趟52路的尽头，城中最繁华的路段过后，车厢内就渐渐松了起来，苏沐和高鹤最后竟也混到了后排的两个位置，静静坐着吹了好一会儿风，才算是下了车。

高鹤没坐过这趟公交车，更没来过这个地方，下车后看见空旷的马路和不远处蜿蜒流向远方的河流，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过那句“究竟去哪儿呀”到了嘴边却拐了个弯，变成了“到了吗？”

“马上就到了”，苏沐说着，转了个身抬起手臂冲着高鹤的方向勾了勾手指，“跟我来。”

这动作很有少年气，下午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显得那般的生机勃勃。

于是高鹤不问了，他想，这样的苏沐，就算是带他去鬼门关，自己也是愿意的。

说是要到了，两人下车后还是走了近三十分钟，才真正到了苏沐说的目的地。

算是一座小山，一路上过来枫叶遍山，火红一片煞是好看，配合着溪水潺潺，显出几分别样的清幽来。

山顶上地方倒是不大，仅有一片被树木遮掩的平地罢了。

高鹤没看明白这地方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多说，就乖乖跟在苏沐旁边，一边从包里掏零食给他吃，一边等着他发话。

苏沐这会儿倒也不客气，一把接过刚才出发前特意采购的薯片，撕开袋子捏了两片塞到高鹤嘴里之后，才一边吃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朝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走去。

高鹤咂摸着嘴里清爽的黄瓜味薯片，看着苏沐轻车熟路的背影，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地方看着平常，绕过平台上最大那棵树的树冠，转过身去看到的又是另一幅场景。

以方才小镇中流淌的河流为起点蜿蜒而上，疏散的房屋渐渐密集，汇聚在一起，两边群山环绕，唯有他们正对的方向上没有山，留下一个宽阔的开口，顺着河流的方向，不断延伸，一直到消失在远方的烟雾中。

山上游人不多，空气本就清新，这会儿配合着这样一番开阔场景，高鹤只觉得这段时间压抑在心中的郁郁之气也消散了许多。

“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苏沐从刚才高鹤跟上来就一直注意着他，这会儿看他这样的动作，一手撑起，将自己放到旁边的粗壮的树枝上，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微笑着看他。

“你怎么知道这样的地方的。”高鹤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小时候我在那边上小学”，苏沐说着，抬手指了指那条河道微微凹进去的一个地方，“离这儿很近，每次下课不想回家，我就会跑到这儿来。就坐在这根树杈上”，苏沐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粗壮的树枝。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放松，眼神微微黯淡，看着远方的时候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完全不像高鹤平时看到的那个小太阳。

在高鹤心中，苏沐一直是光芒一般的存在，他热情、温暖、永远充满活力，仿佛一个光源，源源不断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苏沐。

正想借着这个节点问点什么呢，苏沐就已经把话头岔过去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景川是不是很漂亮？”

“嗯。”

“以前小时候老爱往这个地方来，每次只要一来到这个地方，都会觉得心里舒畅了很多。”

“哎，高鹤，这个算得上是我的秘密基地了啊，你是我第一个带过来的高中同学。”

“这样吗？”这话说得，高鹤一下就把背直起来了，看得出来对这个“第一个”很重视。

“怎么突然想起带我来这个地方？”

“这不今天刚好放假吗，带你出来走走，免得你天天坐在位子上学习，人都要学傻了。”苏沐玩笑道。

这段时间其实学校的任务没有多重，他比较重要的几个比赛也都进行得差不多了，苏沐本以为他会放松些，结果还是看他每天都坐那学习，跟个机器似的。

“我说你天天坐那学习，不累吗？”苏沐看着都觉得要累死了。

“还好。”

还好就等于他也是觉得累的，不过苏木一直很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支撑他这么用功地学习的？

难道仅仅是因为成绩吗？

可是高鹤这样的人，在他们学校里稳居第一从来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根本用不上这么把自己往死里学的呀？

但是今天是放松的时间，苏沐不打算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转而说起了自己上次带着年年过来的趣事。

两人就这么坐在树杈子上，晃荡着脚断断续续聊了很多，关于学校，关于家庭，关于生活，关于自己。

一直到太阳落山，暮色西沉，漆黑的天际闪出几道绽放的烟火。

看着那一道一道亮光划破天空，再在漆黑的夜里绽放出绚烂的火花，配合着山间略带湿润的冷风，高鹤莫名觉得十分畅快。

如果不是苏沐在这儿，他可能会冲着这空无一人的山谷放声嘶吼，将自己这段时间内心里积压的那一道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完完全全释放在这里。

但是苏沐在这儿，他顾及着自己在苏沐心中的形象，不准备将刚才那个疯狂的想法付诸实践。

但是还不待他压下心中的情绪，苏沐一个撑手突然从树干上灵巧地跳了下去，上前两步，冲着面前略显黑暗的山谷大喊“漂亮！”

或许是对面前这烟花的赞美，或许是一种情绪的抒发，但这都不重要。少年人嘹亮的嗓音回荡在山谷里，一下一下撞击在高鹤的心里。

于是高鹤一个起身，在苏沐转头期待的目光中，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学着他的模样，也冲着面前的山谷毫不避讳地大大叫了一声“苏沐”。

给站在一旁的苏沐听乐了。

顺着动作扬起手轻拍了一下高鹤的背脊，有些哭笑不得地问他“叫我干嘛？”

高鹤扭过头来看他，眨巴眨巴眼，颇为真诚地答道，“没干嘛”。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的，有一种暂时忘却心中烦恼的畅快感，整个人显得鲜活而生动起来，与那个只会坐在教室里闷头学习的高冷学霸，简直判若两人。

配合着他身后“砰”的一声绽放的烟火，一下子击中了那个自认为一直是“旁观者”的苏沐的心。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随即心中一惊。

连忙移开视线，掩饰性地揉了揉鼻尖，将方才心中异样的情绪压下。

然后才摸索着裤兜，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递到了高鹤面前。

“这是？”高鹤看看那东西又看看苏沐，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但眼中仍旧满是不可置信，他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生日是这一天，而且昨天晚上跟着他回来都是自私心作祟，突发奇想的一个决定，就想着这一天能跟他待在一起，就算是当作平常时间过也行，结果没想到……

“给你的，生日礼物。”苏沐举着手，眉眼弯弯地跟他说着这个话。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废话，我是苏沐诶，我什么不知道？”苏沐说着，见高鹤整个人呆呆的，半天没有动静，直接抓起他手，将礼物塞到了他手里。

东西不大，拿一个黑色小盒子装着，一时间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是什么？”

“自己回去看。”在高鹤欣喜期待的目光中，苏沐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去，面向山谷，暂时回避了他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