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间是过得极快的，饶是苏沐是早就经历过一次的人，他也是这么觉得。特别是在经过高鹤补习，而他自己也想好好儿把成绩提上去的时候，这个时间就过得更快了，转眼就到了期末的时候。

这是苏沐重生回来的第一个期末，也是高鹤开始教他之后的第一个期末，虽然上辈子对于自己的成绩苏沐并不关心，但是在他付出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的今天，苏沐对自己的成绩还报了一些期待，因此这两天竟然还真的有一丝紧张。

高鹤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一直在劝他放宽心，甚至还根据自己的记忆整理了一份针对苏沐薄弱项的笔记，让他考前突击的时候看。

苏沐是个在自己学习上没什么天赋的人，对于自己薄弱项在心中也是个模模糊糊的概念，还是在经过高鹤这段时间的补习才有了些清晰的认知，但饶是如此，对于高鹤给过来的那个笔记，苏沐还是一看一个不吱声，晃眼望去只觉得大部分都是既熟悉又陌生。

一直到把这些知识点全部温习一遍之后，苏沐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期末考试来得很快，六门科目一共考了两天，两天都是小雪天气。一直到放成绩那天，这天才算是彻底放晴。

按照以往老孙的习惯，放成绩那天就是一学期一度的开家长会时间，这次也不例外。

老苏一早起来就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找了好一阵，一直到苏沐催促着才堪堪出了门。

今天虽然出了太阳，但是路上许多的积雪都还没有化，路上的车都开得慢，爷俩儿到学校的时候算是刚好赶上。

路过校门口的时候苏沐留意了一下，高鹤家的车已经到了，想来高鹤家里人也到了。不过在教室门口和教室里面苏沐都没有看见白雅或者是高峰的身影，倒是在走廊的一角看见了高鹤，穹顶投下的阳光洒满了走廊，他却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望着楼上校长办公室的方向。

连苏沐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发现，还是苏沐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算是反应过来。

“看什么呢？”苏沐问他。

“等我妈呢！”高鹤指了指楼上校长办公室的方向，对苏沐说。

苏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从那间办公室里面出来，正是高鹤的妈妈。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高鹤的家长会，白雅给自己化了个淡妆，将脸上的疲态完完全全遮盖住了，倒是显得神采奕奕。

下来的时候，看见苏沐站在高鹤旁边，还微笑着跟苏沐打了招呼，请他有时间去家里面找高鹤玩儿。整个过程显得温和又亲切，如果不是苏沐曾经见过她在医院看病，苏沐会觉得这就是一位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母亲。

如果苏沐没有看到后面的事情的话。

白雅刚进去，老孙就挺着他那个大肚子拿着他从不离手的保温杯进去了。

家长会正式开始。

按照苏沐的印象，老孙的家长会差不多是一个小时左右。

苏沐想着在这儿站着也是干站着，不如去外面晒晒太阳打打球，于是就想拉着高鹤一起去。他对自己这学期的成绩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因此也不是特别担心。

但是高鹤却有些不对劲。

从白雅从楼上门里面出来的时候他就一直看着白雅的方向，现在白雅进了教室坐在他的位置上看他的试卷，他甚至好像有些紧张起来。

站在苏沐的角度想，高鹤成绩一直稳居他们学校第一名，甚至在各种全国性赛事上拿过不少奖项，在学习这块儿完全无须操任何心，正常来说应该是每一位家长的骄傲的，所以其实这时候苏沐还不知道高鹤究竟在紧张什么。

但是高鹤一个人在这里，苏沐也没心思一个人去球场上打球，于是也站在这里陪着他。南方的冬日里确实是有些冷，苏沐不习惯站在这样的阴影当中，还是拉着高鹤去站在走廊另一侧的阳台上。这里位置不错，早上九十点钟阳光刚好能够照到。

高鹤一直是学校里面的风云人物，这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往高鹤脸上瞟。而他也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根本心思就不在此，像是仿佛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人一样，目光始终落在教室里面的白雅身上。

白雅这时候正一边听着老孙的讲话一边翻看着高鹤的平时练习的卷子，苏沐倒是没看出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觉得她眉目尚且温和。

但是没一会儿，当老孙开始发放期末考试卷子和公布期末成绩的时候，白雅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台上的老孙，像是一个正在等待法官宣判的囚徒。

一直到老孙堆着满脸笑容，喜气洋洋地宣布今天学校第一名就是我们七班的高鹤同学的时候，苏沐觉得白雅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老孙随即报出来的高鹤总分却仿佛不是那么令她满意，因为苏沐看见她听见625这个分数的时候很明显地皱了皱眉，甚至还条件反射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神里面的严厉和失望，甚至让苏沐这个外人都看得心中一惊。

那一瞬间，他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之前一直表现得温柔娴雅的白雅为何会拿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儿子。更不明白，这优秀到普通人根本难以企及的625分，为何还不能让她满意。

他一个外人尚且觉得如此，不知高鹤这个当事人又是何种感受？

“高鹤？”苏沐拍了拍站在自己身边强作无事发生的高鹤，轻声唤他。

高鹤的目光从白雅那个位置的白茫茫一片的窗外缓慢聚焦，移到苏沐身上，有些如梦初醒似的，问他“怎么了？”

“看你一直发呆，要不要去楼上坐坐？”苏沐说的楼上，当然是教学楼的楼顶，算是他俩的秘密基地。

似乎是心中悬着的刀终于落下，高鹤长舒了一口气，竟然没有拒绝，看了看白雅的方向，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的苏沐，他终于是点了点头。

这时候阳光正好，楼顶上前几天积起来的雪还没有化，和教学楼背面山上的雪景融为一体，显得天地都是一片白色。

高鹤站在那里，感受着冬日寒风和暖阳的双重冲刷，良久，才转过身来问站在自己身边的苏沐，“苏沐，你说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听见他这个话，苏沐原本琢磨着怎么开口的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他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高鹤，“怎么会，高鹤，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这真的是心里话，苏沐说得更是格外真切。

他的目光太过灼人，高鹤莫名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只得避开他的目光侧过身去。

苏沐却知道，如果自己任由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那保不定高鹤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这个话题，于是他紧跟着问了下去，“高鹤，你家里对你的要求很高吗？”

高鹤却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什么样的要求算高？”

“就比如说今天吧，我觉得你的625已经是十分优秀的成绩了，不过我看你妈妈的样子，似乎觉得还是差了点儿。”苏沐尽量将话说得委婉。

“她希望我读京大经济学。”

京大经济学，他们国家最好的学府中最牛的专业。从那儿毕业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政商界的大人物，算是整个国家最优秀的人才聚集地。说实话，苏沐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小小地感受到了震撼。

“当初那个男人想让我出国，我不想出去，我妈看我太小也舍不得，就力保我留在了国内读书。那个男人说她目光短浅，说我将来一定是个没出息的。从那以后她就格外注重我的学习，希望我能上最顶尖的学府，读最顶尖的专业，毕业之后进那个男人的公司，继承他的衣钵。”

高鹤说得简单，苏沐却是联系着自己知道的情况，将这个事儿猜了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对于高鹤不出国这件事儿，白雅的心理状态发生了变化，从最开始的担心高鹤、害怕高鹤在外面受苦变成了跟高峰堵着的一口气。她是一个骄傲的女人，既然自己已经斩钉截铁地做出了选择，她就不能允许自己所选择的路走向失败。

她的婚姻如此，高鹤的学习亦是如此。她希望高鹤能在国内好好儿读书，变成最优秀的那个人，然后让高鹤认识到自己的当初的错误。而高鹤，就是她在完成自己的希望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所以你想读那个专业吗？”苏沐没有问你能不能，而是在问你想不想。

“我妈开心就行！”高鹤回答得有些无所谓。

“那你开心不？”

高鹤一愣。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之前他一直觉得读什么专业都是一样，重要的是要让妈妈开心。

但是现在，当苏沐站在他面前，目光灼灼地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高鹤觉得自己也不知道了。

苏沐看着他的沉默，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儿，那就是高鹤这个人，仿佛从来没有为自己想过，因为白雅希望，他就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因为害怕白雅担心，他连自己患有抑郁症的情况都不敢有半分透露，就连身体上自己完全不能控制的躯体化反应也要想尽办法遮掩。

在那个家庭里，他仿佛活得没有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