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紫禁城内的无极殿上已是灯火通明
初春的天还有些寒冷,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各路文武百官依次排列两旁,个个在堂上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挨到退朝,文武百官依次离场后,晏奚却没有走,而是请见了皇帝。皇帝在文德殿接见了他。
晏奚进去的时候,见到太子也在,便朝太子行了礼。
皇帝问:“爱卿有何要事?”
晏奚道:“启禀皇上,阴玄司接到来报,西宁州下走河县遭遇蝗灾,蝗虫过境,田地存粮不留,此事乃邪灵作祟之故。”
皇帝道:“你消息倒快,西宁府知州前脚到的消息,你们阴玄司连原因都查清楚了。是不是故意拖延不报?”
皇帝生性好疑,晏奚深知此点,下跪答道:“皇上恕罪,并非阴玄司拖延不报,而是确实方才才查清原因。微臣了解情况后,便第一时间来禀告皇上。”
皇帝脸色稍缓:“起身回话吧。”
“朕问尔,民间有无饥民流离失所者?”
晏奚道:“回皇上,已有数百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皇帝沉声道:“朕心系天下苍生,西宁州民众所遭受之苦,朕感同身受。太子怎么看?”
赵九渊慢慢道:“儿臣以为,应先铲除当地作恶邪祟为要紧。”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微沉的看向晏奚。
晏奚在心里腹诽太子殿下连装都不装一下,还真是“恃宠而骄”,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太子之位。
他直截了当道:“太子所言非也,除去邪祟固然是治根之法,但百姓的生存安危是第一位的。应立即号令当地知州除蝗灾,拨款赈灾,以救灾为急。同时,可派除邪祟专家前往西宁州,拔除作恶的邪灵,永绝后患。”
“晏爱卿说的不错。”
太子闻言脸色淡淡,波澜不惊。
皇帝见他这副雷打不动的样子就来气,重重道:“晏爱卿,不知阴玄司想好派谁过去西宁州了?”
晏奚:“正是微臣。”
“太子久居深宫,不解民间疾苦。依朕看,这次西行,未尝不是让太子锻炼的好机会。太子,你微服出巡,奉朕之命,查清西宁州邪灵作乱一事。”
太子语气平平道:“是,父皇。”
晏奚知道皇帝这是想把太子暂时支出皇宫。
前阵子皇帝执意要恢复赵九渊的太子之位,站在三皇子那边的大臣就不乐意了。太子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位置,皇帝说废就废,说立就立,传出去不是仁君的名。
就是不知道赵九渊是不是也看出了他父皇的心意。
两人前后走出文德殿,宫中侍从皆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的缀着。
赵九渊忽语气迟疑道:“前日之事……”说着,顿了顿,似乎在等晏奚自己领悟。
晏奚双手背在身后,悠闲自在,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赵九渊便只能接着道:“你就当没发生过。”
晏奚笑眯眯道:“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用不着谁的同意。”
初春的阳光有些刺眼,朱红色的宫墙蔓延至天际,和晏奚身上那身绯红色官袍一样,明亮轻狂,明媚的晃眼睛。
少年春衫薄,眉眼明亮轻狂,显然是真的没把那件事放进心里。
赵九渊淡淡移开了眼:“那是自然。”
这日下值后,晏奚没有回承平侯府,而是去了范大人府上。范毅安正在教训儿子,见到晏奚进来后直接一口茶喷到了地上:“你怎么进来的?下人怎么也不通报?”
一边的管家正要下跪磕头,晏奚抬手,随意往东南边指了指:“我翻墙进来的,没人瞧见。”
这还有理了!
范大人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你……”
范景行抢先一步道:“大表叔,你怎么来了!快进来,我有很多阴术上的问题想请教你呢。”
范毅安正在为此事教训儿子,自从他知道范景行差点因为这老什子阴术差点没命后,他就不想让范景行再碰这些东西了。
范毅安指着范景行骂道:“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那些邪灵危险的很,我和你娘还想多活几年呢,不许再和那些东西混在一起了!”
范景行犟着脖子:“我不。”
范毅安下意识要拖鞋拍死这个逆子,手刚摸到鞋底忽然意识到晏奚这厮还在,便道:“侯爷您也看到了,本官现在有要紧的家务事处理,走好不送!”
晏奚像回到自己家似的,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还让婢女给他沏了一杯茶:“范大人请便。”
范景行咆哮:“斩杀邪灵也是为百姓除害,我有什么错!爹爹你不是常说让我成为一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吗,你现在为什么要阻止我!”
“你才几斤几两?为民除害也要你有命在!好,现在侯爷也在,他是你们阴玄司师尊的得以弟子,也是你的师叔,他最清楚你那三脚猫功夫,就让他来说说看,你适不适合在阴玄司待着!”
晏奚闻言,正襟危坐道:“景行他虽然资质平平,功夫稀烂,但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范景行听完,差点哭出来。
原来的他的资质真的这么差!
杨延云没有骗他!
不想活了!
范大人则露出胜利者的得意微笑:“你看,你师叔都这么说了,还不……”
“不,我话没说完,景行他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平定邪祟,保护一方百姓的大阴术师。”
范大人闻言气的胡子乱飞,高声道:“来人,送客——”
晏奚乖乖的被请出去了。
一起被赶出来的还有范小少爷。
范景行怀里抱着包裹,幽怨的盯着晏奚:“大表叔,都怪你。本来爹没有那么气的,最多打我一下手心就让我洗洗睡了。现在好,他老人家气的不清,直接连我的包袱都扔出来了。接下来我就没地方去了,我能去你那里借宿几宿吗?”
晏奚心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便带着范景行回到了承平侯府。
一刻钟后,范景行和晏奚站在屋顶漏风的侯府走廊下面面相觑。
范景行指了指半边屋檐塌陷,空无一人,黑灯瞎火跟鬼宅似的侯府,气若游丝道:“大表叔,这儿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灯,也没有床,我们住哪。”
晏奚淡定道:“随我来,我记得偏殿青珩的屋子……”一边说着两人来到了晏青珩平时住的屋子,随即晏奚便止了话音。
这儿也塌了,而且比鬼屋还像鬼屋。
他不在的时候,那些邪灵回来过。
晏奚眉头一紧,摸出火折子,点燃后在晏青珩的屋子里走了一圈,最后在塌陷的床板上的枕头边上捡起了一根头发。
头发很长,质感粗硬,黑色中还带了一丝青色。晏奚把头发在指尖捻了捻,捻出了一抹湿意。
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潜入过这里,不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承平侯剩下半边也弄塌了,而且对方还是个女人。
这儿怕是不能住了。
思及此,晏奚回头对范景行道:“你自己找个地方睡觉,我现在进一趟宫。”
“进宫?现在?”范景行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会宫门都下落了吧。”说完再去看晏奚,却发现他的大表叔早走的没影了。
赵九渊入寝前必练一个时辰的字,这已经是十多年的习惯了。
这日也是如此。
他身着寝衣,手持书卷来到书房准备练字,却见到一人斜靠在窗台上。
正在打瞌睡。
这人还穿着白日上朝的绯色官袍,乌发如瀑,垂落在窗台。
窗户正开着,雪白的梨花树在早春的夜里开放,绚丽又静谧。
一枝梨花斜斜地横插进来,刚好落在晏奚的脸颊边。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梨花更艳,还是人更艳。
赵九渊兀自走到檀木桌前,却只是执笔,并不落墨。
手腕微抬,宽大衣袖下落,露出修长有力的手腕和清晰的骨节。
赵九渊微微抬眼看了眼窗边懒的没边的晏奚,沉声道:“过来研墨。”
晏奚瞅了太子一眼,一言不发,从窗台上轻飘飘落下,走到桌边开始磨墨。
赵九渊笔尖蘸了墨水,开始写字:“何事。”
其实晏奚深夜进宫找太子并没有什么要紧事。
他翻墙翻的轻车熟路,连皇宫的侍卫都奈何不了他。承平侯府没地方睡觉,他哪里都能去,并非一定要来东宫。
本来是想问问太子那些跑来找承平侯府麻烦的邪灵和他有没有关系,但又在看到太子穿着寝衣,披着玄色大氅,睡前来跑来练字的模样,突然又不想问了。
晏奚向来随心所欲,决定不问了便是真的不问了。
“殿下,您这儿可还有地让我借宿一宿?”
太子笔尖一顿,最后一撇的笔锋浓重了些。他将纸张揉了,扔在一边,重新取了笔:“承平侯府没地方让你睡了?”
“正是,”晏奚打了个哈欠,“不仅没地方睡觉,也没地方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四个字被他说的又懒又长,而且他刚打完哈欠,眼角是微微发红的,还带着水光。
太子静了一瞬。
晏奚研完墨,将磨石随意一放,环顾书房,见到书架边摆放的长塌软椅,眼睛一亮:“我瞧你这书房就挺好。”
说着已经走到软榻边,自顾自躺下睡了。
这人简直随心所欲到无法无天了。
赵九渊深深吐出一口气,凝神静气,执笔落墨,半天才写完一副帖子。
比平日多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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