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阴玄司在京梁西南角的一座深山里,山高百丈,云雾缥缈,从远处看,像一座仙山。
晏奚到的时候,凤非已经在等着他了。
凤非身高九尺,身穿阴玄司统一的红袍黑云底制服,脸带白骨面具,整个人仙气缥缈……哦不,鬼气森森。
晏奚双手插兜,红衣雪肤。黑色长发随意扎成马尾,面容艳丽近似妖,凑过来笑嘻嘻道:“凤非,跟你说件事。”
凤非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肯定不是好事。”
晏奚故作惊讶:“你怎知道?还真不是好事。就是吧,今天我一醒来,突然发现我失忆了!”
凤非的眼神十分复杂,盯着他半晌,咬牙切齿道:“早跟你说了别碰那‘无妄果’,你还是把它吃了!”
晏奚歪头:“什么‘无妄果’?”
显然把偷吃‘无妄果’一事也忘了干净。
‘无妄果’乃巫医雪藏明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果子,只要服下无妄果,便能让人忘记一切红尘俗世事务,登羽化飞仙之涅槃极境。
雪藏明本来打算留着自己吃的,谁知转个身的功夫,无妄果就下了晏奚的肚子。
于是雪藏明一脚把晏奚踹下了山。
想起那时的鸡飞狗跳,凤非就脑门疼,叹气道:“晏奚,你的脑子里装的是胃吗?你吃了雪长老的无妄果,雪长老气了整整一个月,如果不是这次龙脉异动,你恐怕无极观都还回不了!”
晏奚:“……”
见晏奚沉默不语,凤非以为他在反思,便不好再说什么,先一步往前走去。
眼前是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尽头是云端,巍峨庄严的道观尖顶,于云端露出一角。
晏奚姿势惬意,一步百里,与凤非两人,同时到达山顶。
近看,道观更显壮丽巍峨,两座石头阴兽镇守,中央牌匾上书:无极观。
道观前,晏奚停住脚步,看看道观,再看看凤非,面容转为严肃,认真问道:“雪长老,是谁?”
凤非一个后仰差点栽倒,脸色复杂问道:“不是,你连雪长老都不记得了???”
晏奚点头,“嗯”了一声。
那无妄果,好生厉害。
凤非又道:“那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晏奚道:“只想起名字。”
凤非彻底人麻木了,闻言语调平平道:“你是晏奚,字闻仪,承平侯嫡子,道山一族血脉。年十八,性……”
晏奚耳朵高高竖起:“性什么?”
凤非久久凝视,半晌,吐出两字:“疯癫。”
晏奚:“???”
就在这时,浑厚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凤非,晏奚,你们来了。”
晏奚抬眼望去,只见道观殿门徐徐从内打开。露出一张宽阔的长桌,一名白发长者站坐在长桌尽头。雪白的长眉盖住眼睛,双手拄着拐杖,拐杖是碧玉色的,上头镶嵌着一只‘四不像’神兽雕塑。
此人正是京梁阴玄司的副总司,雪藏明长老。
除了雪藏明外,长桌另有两人。一男一女。
男人褐发棕肤,约四十左右,头戴竹编斗笠。女人两条麻花长辫,辫子上点缀晶蓝色蝴蝶,面容清丽,眼神柔情似水。
晏奚一一跟他们打招呼:“嗨,好久不久。”
具壤嘴角抽搐:“我们昨天才见过。”
绫波眨了眨大眼睛,声音如小女孩纤细:“晏奚大人。”
晏奚摆摆手,随意而坐:“不用喊大人,喊我名字即可。”
绫波红着脸:“嗯呢,晏奚。”
雪藏明:“好了,晏奚来了,咱们的人就到齐了。晏奚,你把东宫发生的事,详细报告一遍。”
晏奚便把刚才的事情用语简洁的说了一遍。
雪藏明沉思片刻,对晏奚道:“你怀疑太子殿下是邪灵?”
晏奚双腿交叠,搁在桌上:“最坏的那种。”
此话一落,众人脸色皆变。
阴术师,因修习阴术而出师,以斩杀邪灵为己任。
邪灵,生于人的邪念和恶意,轻则伤人姓名,重则覆灭家国。
阴术师若和邪灵接触过多,不免也会沾上邪气,若道心受损,阴术师也会背叛人类,转而伤害人。
晏奚所说,最坏的情况,便是这最后一种。
自身堕落为邪灵的阴术师。
具壤眉头紧皱:“他是什么级别的??”
阴术界将邪灵按照实力分为四道,自下而上为畜生、恶鬼、地狱、修罗。
畜生、恶鬼、地狱为三恶道,三恶道往上,则是人道、天道。
修罗是特殊的存在,它们虽然身为鬼道,却具有与天神战斗的能力,是邪灵中战力接近天神的存在。
晏奚道:“我和他打了一场,实力的话,大概地狱级吧。”
众人脸色更差了。
绫波细声细气道:“太子殿□□内有龙脉作保,就连我们也没有权力伤害龙脉之体。”
这就是晏奚所说,最坏的情况第二层含义,阴术师为保护人类而存在,龙脉关系天下百姓,关系家国之安危,如果龙脉被邪灵入侵,就是最坏最糟糕的情况。
具壤性子急,闻言拍桌道:“那我们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害人吗!”
凤非道:“稍安勿躁,龙脉承系天道,没那么容易被邪灵支配。你可看清,太子殿下,道心如何?”
阴术师,因修习阴术,而生道心。此阴非阴邪之阴,而是阴阳之阴。
晏奚:“看不清。”
雪藏明:“连你都看不清,看来龙脉之体,的确特殊。”
具壤:“不如先把人抓来再说!”
雪藏明:“恐怕不行,太子虽废,但有龙脉庇护,可见是天选之子。况且皇帝迟迟不另立新太子,君心难测,以后这天下谁做主,还不好说啊!”
具壤:“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怎么样才行!”
雪藏明沉思片刻,忽然将目光投向晏奚:“不如这样,晏奚,由你来监视太子,防止他作乱。太子若暴走,整座皇城的龙脉也会跟着动荡,龙脉动荡,并非小事。目前我能想到有能力担此一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
颓败的冷宫今日迎来了不速之客。
太子九渊端坐在锦榻上,垂目喝茶。
正殿前厅站着当今的三皇子赵濉。赵濉长相肖父,鹰钩鼻,方正脸,两道浓黑的眉毛向上斜飞,背着双手,皇子气派十足。
赵濉是来发丧的,听闻赵九渊遇刺,他忙不迭赶来看好戏。
赵九渊脖子上绑着绷带,昨日晏奚的灵兽拿一下,挠破了他的脖子。赵九渊习惯穿玄色,浑身上下,唯有皮肤和绷带是白的,黑与白的对比,让赵九渊锋利俊美的眉眼更加凉薄。
见到赵九渊虽然受了伤,但还能平静喝茶,赵濉就不痛快了。他自己不痛快,身边的人也别想痛快。
赵濉狠狠踹了身边小内侍一脚,喝道:“不长眼的奴才,还不将本王的心意给皇兄呈上去?!”
小内侍从刚才开始,拖着礼盒的手就在发抖,被三皇子一踹,抖得愈发厉害,直接扑倒在地,却死死护着手中的礼盒,自己摔了也不敢让礼盒掉在地上。但即使这样,礼盒里的东西还是掉了出来。
三皇子大怒:“来人啊,把这没用的奴才拖下去!”
“饶命啊,三皇子饶命!”小内侍匍匐在地上,不断求饶。但还是被侍卫夹着腋下粗暴地拖了出去。另一个侍卫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礼盒,在三皇子的示意下,走到赵九渊面前,将东西呈给赵九渊。
里面是一截手指,纤细秀美,断口还沾着血。
*
晏奚离开无极观后先回了趟家。
凤非告诉他,他现在还是朝廷的大官兼承平侯,进宫得穿官袍。
刚进承平侯府,便听到下人们喊:“侯爷您回来了啊!”“侯爷您去哪了?”“侯爷,小少爷为了等你,三天没吃饭了!”
晏奚随意指了个人,让他带着回到了自己房间,很快换了身红色的官袍出来,便要匆匆离府。
直到快出府了,一个人从远处跌跌撞撞的冲过来,快到他身边时没有刹住车,往后摔了个屁股蹲儿。
晏奚垂眸,浅淡的瞳孔带出雪一样的寒芒,吓的晏青珩愣是一声都没敢哭出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
五岁的晏青珩抽抽噎噎,伸手抓住晏奚的袍子:“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小孩的脸像个包子,晏奚恶趣味顿起,弯腰单手掐着小孩婴儿肥的脸颊,往外拉了拉:“喊谁哥哥呢?”
凤非没告诉他还有弟弟啊。
晏青珩哇一声,哭了。不是因为脸颊的痛,而是晏奚不想认他。
“侯爷,小少爷和您虽然非一母所出,但也是老爷的孩子。老爷夫人没了,您就是小少爷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晏青珩生母的贴身丫鬟书情抱着晏青珩,又戒备又害怕地看着晏奚,“你即使不喜欢他,也别伤害他。”
晏青珩一听他哥不喜欢他,转身躲在丫鬟身后,哭的更厉害了。
晏奚闻言懒懒直起身:“带他去吃点东西。”
说完也懒得再搭理小孩,红色官袍在风中一晃,人就没了影子。晏青珩哭哭啼啼,万念俱灰,加上三天没吃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沾着血的手指躺在锦缎衬布上,更加秀美纤长。
“皇兄,知道这是谁的手指吗?”赵濉拉了张椅子坐在大殿中央,身后贴身侍卫佩刀站立两侧,眼中杀意丝毫不掩藏。
宽大的玄色锦袍半遮住赵九渊的半面手背,赵九渊将墨玉茶杯往榻上轻轻一搁,目光落在断指上:“是谁的?”
赵濉笑的猖狂:“李肃明的,那小子当年是你的伴读,可是为你做了不少事,皇兄还记得他吧?”
李肃明是太常卿李觉的庶子,虽然是庶出,却年幼聪颖,正德十年入东宫做太子伴读,其父李觉乃当朝正四品官员。
赵九渊淡淡道:“还行。”
太子殿下天生冷情冷面,连自己生母宣皇后薨逝时,都没掉一滴眼泪。赵濉有时候觉得,在这方面他这个大哥,永远胜他一筹。
“我还以为皇兄你会伤心呢,看来我还是低估皇兄的无情了。”赵濉故作遗憾,寒声道:“既然皇兄瞧不上,那这根手指的主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孙正辉,你现在就去诏狱,传父皇口令,赐李肃明一死吧。”
“是!”葛衣侍卫孙正辉领命而去。
赵九渊目光漠然。
“既如此,我也不打扰皇兄的清修了。”赵濉站起来,也不行礼,大摇大摆地带着侍卫往外走,“皇兄若是得空,也该去看看父皇了。父皇可是一直念着皇兄你呢。”
殿门开了又关,卷进少许雪花,冷宫再度恢复了寂冷。
没过多久,殿门再次被重重踹开。
细小的雪花随风卷了进来。
赵九渊抬眸,见到了白日的少年。
晏奚一身红衣官袍,身后是飞扬的雪花。浅色的瞳孔映射着阴沉的天空,仍流转着恣意飞扬的光芒。
晏奚虚虚斜靠在殿门上,懒懒道:“太子殿下,诏狱出人命了,麻烦跟我走一趟吧。”
(小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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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四句百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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