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青若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他说:“你不能不讲道理,把叶澜的死怪到我一个人头上。”
她虽然越俎代庖替他做了选择,可他知道也默认了她的做法。
而且他又不是没有机会改变主意。
祁珩气笑了。
她眼里他就这么差劲。
不仅满口谎言,还连承担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祁珩冷笑,“她没死。”
“真的假的?”盛青若想到那具焦尸,她还真情实感觉得惋惜,设想如果祁珩去救她,会不会有不同结果,“尸体是……”
祁珩神情悲悯:“大概也是个无辜的可怜人。”
盛青若:“她知情吗?”
“她是否参与不清楚。”祁珩笃定,“但她一定知情。”
盛青若:“她不是个无依无靠的边城孤女吗?”
不对。
是对祁珩一往情深的边城孤女。
她随口问过好几个人,关于叶澜是个怎样的人,答案五花八门,有些人的说辞甚至完全相反。
唯一共同点是她和祁珩私下来往密切,感情甚笃,因为祁阳的反对不得不分开。
“我以前也被她欺骗了。”祁珩拉着她往前走,“她不像你,她看起来就老实憨厚,不像是会说话的人。”
盛青若用随手折的花枝轻抽了他一下:“你说她就说她,扯我做什么。”
会不会说话,她分明是长得俏皮美丽,才不是看起来就满口谎言。
以貌取人更是扯淡。
就拿盛家来说,哪个不是长得人模狗样,实际猪狗不如的东西。
自己笨,识人不清,还怪起长相来了。
祁珩:“其实袁平没说错,我和她曾经确实很要好。”
盛青若说:“从春花和秋月的态度看得出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从来都不是空谈。
祁珩在空旷河边停下脚步,脱掉外袍垫在平整的石头上,扶着盛青若坐下:“好到亲如兄弟。”
盛青若手里捧着他给了一包点心,闻言睁大眼睛:“兄弟?”
以他的文学素养应该不至于用错词语。
祁珩表情有几分一言难尽:“所以你向别人打听了半天,连叶澜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盛青若理直气壮:“我为什么要知道她长什么样?”
首先,她是在叶澜“死”后才稍作打听。
其次,她从来不打听她好奇的人长什么样,就她这双眼睛,别说擦肩而过,就是跟个鬼一样在她面前晃荡,她也认不出来。
她打听,从来只打听行事作风和人品。
岸边有很多因为洪水冲下来的干柴,祁珩拾了许多堆在一起,在旁边生起火,坐在盛青若对面:“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与人的相遇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比如我和你,也比如我和她。”
盛青若感觉他要开始讲故事了,拿了块糕点递给他,祁珩摇头:“我不饿。”
她收回手,自己咬了口:“看来你们感情确实挺深。”
“她是我在院子捡到的。”
盛青若说:“这好像你念的故事的开头。”
祁珩恼怒道:“我捡到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女的!”
盛青若咂嘴:“更像了。”
祁珩幽怨地盯着她。
盛青若对上他的视线,心虚别开,依稀能看见后也是有缺点的,不能再肆无忌惮装傻了。
“好好好,你继续说,我不接话了。”
“边城冬天很冷,临近年关,湖面的冰厚得都能当桥用。”祁珩说,“那时候我爹也能闲下来,一家人其乐融融过上几天阖家欢乐的日子。也是我从最期待变成最讨厌的日子。”
祁峰冬天喜欢跟着他去冰面钓鱼,两人玩笑着提起卧冰求鲤的典故,没想到冰面被人凿空了,两人掉进了水里。
周围人见状,赶紧把他们捞起来。
祁峰身体一直不太好,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余素月守在旁边,不眠不休地照顾。
祁阳问起事情经过,其他人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只有在不远处钓鱼的季瑜说得清楚。
盛青若听他语气平常,表情却很难过。
她眨了眨眼睛,想看得更清楚,看着他面无表情,刚才的难过仿佛是她的错觉。
“他添油加醋冤枉你了?”
祁珩摇头:“没有。”
他只是一字不漏把他和祁峰的对话,包括卧冰求鲤也告诉了祁阳。
祁阳认定是他唆使祁峰卧冰求鲤,才会发生意外,狠狠打了他一顿。
然后他也发起了高烧。
盛青若:“……”
她其实很不想用盛楚雄形容一位保家卫国的将军。
平时不见半点关心,这时候又想起祁峰是他儿子了?
祁珩也就比祁峰大半岁,祁峰是身体弱,不是没脑子。
祁珩叹气:“这件事最受伤的是我娘。”
两个孩子都高烧不退,余素月心急如焚,向来对祁阳百依百顺的她,难得为他对祁珩的处置大吵一架。
她以前闺中密友随丈夫经过边城,听说情况后来探望。
余素月很高兴,匆忙给他喂了药,去见朋友。
她没想到好友听了事情经过后会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听到祁阳抱怨余素月敢和他呛声,好友反应居然是“到底还是亲生的”。
余素月和昔日好友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祁峰病情反反复复,祁阳勒令余素月一定要照顾好他,一边又以培养祁珩独立处事为由让他搬了出去。
盛青若:“你并不信他因为把你当侯府未来才磨砺你性子的说辞,对吗?”
祁珩叹气:“我信不信,重要吗?”
在他并没有能力反抗祁阳之前,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在院子里捡到了叶澜。
她从后山上滚下来,用花匠忘记收的梯子翻过院墙。
她摔断了一条腿,手臂上满是被荆棘划破的伤痕。
她醒来后自称是布商老板的儿子,因为父亲宠妾灭妻,母亲被活活气死,现在又买凶想要他命,幸亏忠仆拼死相护。
盛青若感慨:“她出现的时机确实很好。”
祁珩心地善良,却也冷漠。
他救人后不会把家当善堂。
他那时年纪小,心智不像现在成熟,刚经受挫折,难得遇到同病相怜的人,很难不受影响,产生同情。
“我收留了她,还答应她以后有机会帮她报仇。”
盛青若吃了两块糕点,觉得有些腻。
祁珩看着她拿着油纸包,又看了看地面,表情略显嫌弃:“不想吃了?”
“嗯。”
祁珩伸手。
盛青若把油纸包递给他。
祁珩握着剑柄抬手,剑未出鞘,树枝应声落地,他随手一抛,油纸包稳稳挂在断枝上。
盛青若用手指戳了戳油纸包,让它跟荡秋千似的荡来荡去,撑着脑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祁珩。
祁珩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
看见与否简直天差地别。
以前听动静的随口夸奖,哪有亲眼所见后崇拜的眼神令人迷醉。
他默默发誓一定要把她眼睛医好。
盛青若问:“叶澜真的很像男孩?”
“她比秋月还高半个头,没有耳洞,行事和个性比男孩子都野。”
盛青若比划了一下,秋月已经算高了,比她还高半个头,就是比普通男子还要高。
盛青若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用木棍拨弄着火堆,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你是怎么发现她是女子的?”
她脑海里全是话本里的情节。
比如叶澜摔在他怀里,秀发飞扬。
比如他撞到叶澜洗澡,尴尬不已。
祁珩毫不留情打破她的幻想:“她自己告诉我的。”
他确实把她当兄弟,所以把她送去了学堂。
他一心想超过祁阳,温习功课后就在院里练武,和她没有多少相处时间,每天也只是早晚问候几句。
盛青若噢了声,猜测:“她和你告白了?”
祁珩语气有几分委屈:“我娘让我带礼物给盛婉莹,她知道后,说她是女儿身,让我娶她。”
他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她的语气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仿佛娶她是种荣耀。
确认她没说谎,他立马将人送走。
盛青若:“你不是还为她挨过打?”
祁珩蹙眉:“这又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谣言?”
盛青若指着他胳膊问:“那疤是怎么留的。”
总不可能是战场上留下来的。
祁珩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柴:“季秋棠下面的人放高利贷,被我发现,我骂了她,被我爹家丑不可外扬都道理都不懂揍了一顿。”
盛青若:“……”
她已经不想用人来形容祁阳了。
“不对。”祁珩眯起眼睛,“也不能说和她没有关系。”
盛青若凉凉看向他。
“我挨打她在场。”祁珩满脸烦躁,“我觉得她有病。”
说了不用她攃药,她跟听不懂一样,非要帮忙。
凌霄攃的地方好好的,就她攃过的胳膊留了印。
从那以后他对她更疏远了。
盛青若无语:“那是人家想在你身上留下印记。”
祁珩盯着她,意有所指:“喜欢的人留下的才叫印记。”
盛青若装作没听懂,从怀里掏出半块芝麻饼,她掰了一小块给祁珩,嘴里嘀嘀咕咕:“早知道你要带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我就把小包袱带来了。”
祁珩知道她的小包袱,每次出门琉璃都背着,里面装着小零嘴。
“你自己吃。”祁珩起身,“这河里小鱼烤了特别好吃。”
“你怎么知道?”盛青若仰头问,“你来过?”
祁珩弯腰给她擦了擦唇边的芝麻粒,轻笑:“你以为她是怎么知道飞花涧的。”
他以前回京偶然发现了这个世外桃源,想着以后一定要带心爱的人来这里。
盛青若埋头啃饼,装傻。
祁珩也没强求她表态,至少她态度已经软化不少。……
没有张口就拒绝。
这是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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