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独自站在院中,静立了会儿,想了想,学着众丫环们的样子,束手站到了寝殿的台阶下。
而殿内,公主正轻言细语的哄儿子,徐婉只听得公主的声音略带着两分担忧说,“今儿教训她也就罢了,回头可不能再这样,到底也要看你爹爹的面子,不好伤了人的……再者,她面上要是带出伤来,回头你爹爹回家来,又得打你。”
这话音一落,卫东阳顿时哼声,冷笑:“……我这回可是在他跟前过了明路的,她既是来任我使唤,自然也任我处置……不教训她,我让她到跟前来刺我的眼吗?”
说着,卫东阳话音顿了顿,跟着又响起,好似吩咐谁:“……出去把她带下去,洗涮洗涮,把人收拾干净了,再领过来给我玩……”
“嗳呀,今儿也教训过了,暂且先算了吧,娘要去晋王府……你陪娘一道去吧……”
屋里的声音低了下,徐婉没听清卫东阳的回答,但是片刻后,一个银盘脸长相明媚的宫娥闪着身从殿里走了出来,向徐婉招手,示意徐婉跟她走。
徐婉忙收整起脸色,上前随到宫娥身后,两人一路沉默着,沿回廊,绕过西配殿,进了配殿后的一间庑房,一进庑房,宫娥便只让人抬了热水来,让徐婉洗澡,待徐婉洗完澡,重新换了干净衣裳,宫娥便又带着徐婉,踅身往寝殿回。
朝阳殿的后寝殿,面阔五间,前后两楹,房梁挑得极高,因只卫东阳一个住,所以殿内的布置,凌而不乱,充满了他强烈的个人风格。
寝殿一进门,是一架云霞锦屏,锦屏后,是一座长宽两约有两丈余的巨大沙盘,里面沙堆石演,排着兵阵,西面是寝间,陈设富贵华丽之极;东间是书房,架架书橱里头,垒叠着一溜儿的经史子集,兵法韬略书册,书桌旁的壁间上,挂着一张巨幅魏梁全舆图。上头,魏梁万里山河,群山延绵,关隘重重,奔腾的晋河,寅江横贯东西。
徐婉虽来了后殿数回,但说到进入寝殿内,却还是破天荒头一次,所以进得寝殿,瞥眼见东间里的那满满的书橱书架,眼底蓦地只闪过一丝诧异。
而殿内,公主已是不在了,想是去了晋王府,只剩下了卫东阳,斜倚在寝间临窗下的锦榻上,身旁跪着两个身着粉衣的宫女,正拿签子挑着一颗紫皮白肉的果子喂他吃。
看到徐婉进来,卫东阳轻侧过头,喂他吃果子宫女忙放下手上的东西,梭着退下榻,徐婉跟着宫娥走到榻前,福身行礼,卫东阳只挑眉,撩着眼皮看着徐婉,不说话。
殿里静得落针可闻,半晌,徐婉垂下眼,走到卫东阳身下的脚蹋边,曲膝跪了下去,卫东阳这才移开目光。
其实昨天落水后,卫东阳新仇旧怨,一夜间心里就想了很多招准备收拾教训徐婉,像是如同刚才叫徐婉给他当箭靶啦……或者再让小幺儿扮成徐文,再落几次水,吓唬徐婉啦……再者把徐婉做成人筝,扯着放一放……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然而,刚才出了一招,就让徐婉顶着打了回来,让他完全没落着好不说,公主刚才来还把他说了一顿。
想到这,卫东阳看着装模作样,乖顺跪在榻沿前的徐婉,火直从心头起,满脑子折腾人的招儿,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却一时没一个让他满意的,毕竟招再折腾人,对徐婉而言伤不到半分皮,就成了隔靴搔‖痒,没半点用处……
这时,李丹说的办法,兀地冒了出来,卫东阳垂下眼皮,看了眼徐婉,又有几分迟疑,毕竟太恶心了,转念间,卫东阳又想到卫东宇说的,把武艺练得比徐婉强,光明正大的打败徐婉的话来---她的棍法,好像也不是很难练---想着,卫东阳目光扫到徐婉身上,兀地开口:
“把手伸出来……”
……?!
徐婉顿了下,才平举出双掌,卫东阳垂眼一看,只见徐婉手指看着细长柔韧,但虎口和各指节之间却隐有屋薄茧,一看便是长期练武所致,卫东阳瞬间倒尽胃口,把练武的念头飞速抛到脑后。
一时想不出法来折腾徐婉,卫东阳意难平,不耐烦下榻,让人给他换衣裳,本来卫东阳还想拿徐婉当丫环使使,让徐婉替他脱靴更衣呢,想到徐婉的手,简直恨不得叫徐婉有多远滚多去。
换了骑装,卫东阳让徐婉跪到殿外头,自己领着方青一干小厮去了校场骑马,比起前几次老老实实的跪一天,这回卫东阳一走,徐婉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把院中的一众丫环都看得瞪大了眼。
可惜,众丫环还愣在方才的一顿威慑中,没一个人敢上前去说她,过后,等卫东阳跑了马回来,徐婉隔着重宇听到脚步动静声,才重新又跪了下去。
半点不知道的卫东阳的走进院来,扫眼见徐婉乖乖跪着,只冷哼了一声,自顾自走进屋中,洗脸衣裳,等他堪堪收拾弄好,便有前头一个小幺儿来报说付连来了,卫东阳这才让人叫徐婉起来。
付连三十来岁,一身儒士打扮,面目清瘦,留着两缕小短胡子,他是卫候爷手下的谋士,亦是卫东阳的众多业师之一,原是专门负责每逢一三五日下午过来,教导卫东阳读经史子集兵法韬略的。
他才行进院来,殿中的方青便小跑着出来,比着手将他迎了进去,不一会儿,东殿书房里,便传出来教习对论之声。
徐婉未曾碰到过付连,不知卫东阳平日除了吃喝玩乐,还有读书的安排,站在殿外,隔窗听着他和付连在殿内,因书上各种问题的讨论争辩,暗自在心里惊奇,心道,原来卫东阳除了要跟她习武,还要这样的上课,到也并非真的整日无所事事。
卫东阳同付连在书房,一呆就是两个多时辰,两人开始是讲谈讨论兵法兵阵,偶尔夹了些战事趣闻,接着是说讲子集之书,论治国用人之术,徐婉站在殿外,静静的跟着听了一下午。
到了日西时分,殿中授课结束,卫东阳亲自送付连从殿里出来,看了看还站在外头的徐婉,付连一笑,意有所指的问卫东阳:
“今日所讲治事用人之术,世子爷可通悟治事之难,难在于何处?”
“自是难在于知贤……”话说出口,卫东阳一下子明白过来付连的话里的意思,瞥了徐婉一眼,冷笑道:“色盛者骄,力盛者奋,不可以语道也。”
付连摇头失笑,摆手示意卫东阳不用送,摇着羽扇,笑着走了,他一走,卫东阳立刻沉下脸,不爽的用眼神刮了徐婉一眼,转脚回了殿。
徐婉没听懂卫东阳和付连之间为她打的哑迷,看卫东阳进去后,半晌也没让人出来唤她,又见天已黄昏,便准备回晚香院明日再过来,但要走,却不好不打招呼说一声。
眼见四下左右都没见着人影,徐婉正想要怎么进去跟卫东阳说,就见早起带她去洗沐的银盘脸宫娥同含笑说笑着,领着一串宫人,捧抬着十几个食盒走了来。
两人走到殿门首,含笑自是领着宫人们进了殿,银盘脸宫娥却只走到徐婉跟前,微微一笑,道:“今儿天晚了,外头已经备好了车,姑娘先回去吧……明儿早上,姑娘再过来就是……”
虽然面上,徐婉说是到卫东阳跟前做了奴婢,但终归到底,她还是候府的客人,又得卫候爷看重喜欢,因此除了卫东阳,其余人到不至于真的就把她当奴婢看了。
银盘脸宫娥名含素,是公主早些年拔在卫东阳跟前伺候的大丫环之一,为人谨慎,做事周全,自然深知其中的关窍,因此待徐婉十分客气,她此言,正中徐婉下怀,徐婉听得舒了口气,点头,含素便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折页本来,欲要递给徐婉,这时一个小宫女快步从殿里走了出来,扭头找了下徐婉,见徐婉跟含素站在一起,忙几步走到两人面前,促声道:
“……世子爷说,晚上要让徐姑娘守夜……”
王孙公候之家,就是夜里,都有无数奴婢守在外间屋里,看点灯烛,服侍主子一时要茶要水,是为守夜或是上夜,活计虽简单,却最是熬人,让人没有好觉睡。
朝阳殿自有上夜的丫环,卫东阳特意如此发话,分明是故意要为难人。
含素听了,虽知自家世子爷是故意,却也是不敢放徐婉走了,只得把徐婉带到早时洗澡更衣的西配殿庑房,叫了边上一小宫女,去她厨下给徐婉提膳,又朝徐婉道:
“世子爷既要姑娘守夜,怕是要委屈姑娘,偶尔在这里住些日子了,这间屋子,以后便给姑娘使吧……”说着,含素指了指庑门外,立在廊下的两个约十一二岁,叫柳枝柳条的小宫女道:
“……往后她们,就在这屋里伺候姑娘吧,姑娘若是缺了少了什么东西,或是有什么差遣,便只管吩咐她们就是……”说完,含素便只叫柳枝条进屋来给徐婉见礼。
柳枝柳条是对双胞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柳枝比着柳条矮了半寸,两人进屋来跟徐婉见了礼,含素便只朝她们吩咐道:
“……你们过去候府那边,让你含月姐姐,把姑娘的衣裳东西,收拾几套给你们拿过来……”
柳枝柳条应声去了,徐婉便问含素,晚上伴夜,她要做什么,含素听了一笑,道:“……姑娘放心,咱们这里,各样活计都有专人负责,夜间,一直是含云当班儿,负责给世子爷守夜……因她当夜班,白日里不大见得到她人,所以姑娘没见过她,一会儿她来了,我带她来给姑娘见见,回头夜里,若是夜里世子爷有什么吩咐,姑娘大不必亲自动手,只看含云做就是了……”
徐婉点头,含素跟着只把一直拿在手中的折页,递给徐婉,道:“这是我下午趁着空,写给姑娘的,大体是些服侍世子爷忌讳,和要注意的各项事情……一时写得急,可能还有些疏漏的地方,姑娘看看……回来再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
徐婉接过折页展开,只见上面记的是服侍卫东阳要注意的要条,如坐息起卧的时间,喜欢穿的衣裳的颜色,饮食禁忌,什么爱吃,什么一点也不能碰,入口的茶要凉至五分……林林总总共有上百来条。
含素望着低头认真看折本的徐婉,笑道:“世子爷身边的一应事体,都各负责的人,这些姑娘只需心里有个数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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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针锋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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