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卫东阳的伤好了后,卫东宇便又不常呆在候府里了,三日两日都常出门,入开春后,更是变本加厉,徐婉这下见到人,一回想,才发现卫东宇好似,有半个多月未曾回来过了。
卫东宇看徐婉转了话题,也没在追问,走到徐婉面前,将提着的竹篓一晃,小心放到一边,抖了抖衣衫上的尘土,也不在意讲究,姿态随意的坐到回廊的美人靠上,道:
“去山里转了几天……哎对了,有东西给你……”说着,卫东宇仔细拨开草药,从竹篓底下拿出个木匣来,吹着扫了扫上面落的泥,递给徐婉。
“什么东西?”徐婉问着,接过木匣打开,却见里头居然是几本浅显易懂的经传字讲,和琼林鞭影诗律书册。
“上次听你在院里教徐文认字,发现你用六书教他,虽然很好,但起得太偏了,倒不利于他打基础,这次正好在师兄那里,见到这匣书,顺便拿连回来给你……其实这东西,东阳伯父书房不知有多少,只是不知道混放到那里了……这几册是师兄自注的,大部分都简单明了,就有些条注太过立意,回头我让东阳把他以前用的找找出来给你,你对比着看看……”
徐婉看着坦荡自然的卫东宇,一愣,随即笑道:“谢谢。”
“客气什么……”
卫东宇看了看徐婉,又看了看天色,蓦地挑眉一笑,眼角流露出几分倜傥的风流来,叹道:“庭院寂寂,暮色微阑,此情此景,难得倒适合叫人来吹首箫笛清音……唉,可惜,家乐都那边,等遣人去叫了来,意境又没了……人生不如意事,果然十之**……”
听卫东宇这样说,徐婉想了想,道:“……那我吹首小调给你听,当还谢你送书的情吧……”
说完,徐婉放下的书匣,从花坛里择了片碧嫩的宽长条草叶,捏着含到唇边,犹豫了下,选了首以前在书肆常听人弹的,即合此景,又不算太浮‖浪的春江花月夜,吹了起来。
徐婉除了武艺,在诗词曲赋这些雅事上,只如同个白丁,但摘叶吹曲这种乡野之乐,她到是比较擅长,主要是因为以前在外,她就常吹来逗徐文开心。
春江花月夜是琵琶筝曲,乐调意境本来幽旷婉转,但欢场中女子弹奏出来时,不知不觉,就会带上一种奢靡浮华之味,徐婉听多了,自然受其影响,可她是用草叶吹的,浮华中又带了空灵之意,听到耳里,倒算别开生目。
卫东宇听到意兴处,只遗憾自己未将长箫带在身上,不然此情此景,与徐婉和奏一曲,真是生平最畅意抒怀的一件美事,不甘心之下,卫东宇只得退而求其次,合着徐婉吹的调子,开始摇头晃脑,轻拍着栏杆跟着打节奏。
本来因缘际会,将遇着美景良辰,庭院吹叶合歌,是一件最风雅不过的事情,只可惜,徐婉欣赏不来卫东宇颠狂状的‘魏晋名士’的疯雅,忍不住苦笑,拿手背抵住额头,略带几分无奈的道:
“你还是乖乖坐着听吧,你这样,我可没法……”
话还未说完,徐婉感觉到什么,猛的一抬眸,就瞥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卫东阳,正隔着庭院,站在进门抄手游廊的台阶上,沉着脸,阴冷冷的看着她和卫东宇,身后跟着一串随丛,人人手里都捧着无数的东西,一看便是才从外头回来。
徐婉一愣,手指不自觉的用力,指间脆嫩的草叶一下折断了两截,徐婉忙垂下眼,朝卫东阳福了个身,卫东宇见状,亦扭回头,见人是卫东阳,只潇洒一笑,摇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个声?”
“你们到好雅兴……”
卫东阳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声,也不回卫东宇的话,只挑眉看着徐婉,凉凉的开口道:“只是今儿这样的日子,你吹这种曲子,到也不讲究……”
说着,卫东阳不紧不慢的信步穿过庭院,走到徐婉近前,微勾起嘴角:“既是这样,也吹首两相欢来,给我听听好了。”
这话的恶意太过直白,徐婉眉头几不可查的一皱,卫东宇却只当卫东阳说话打趣,摇头笑道:
“你又胡闹什么?”
“怎么,她就只能吹给你听?”卫东阳挑眉反问。
卫东宇这下感觉出不对劲来,看了看沉默的徐婉,又看了看一脸薄怒的卫东阳,眼里闪过抹兴味之色,笑道:
“阴阳怪气的做什么?有什么话,你把舌头撸直了好好说。”
卫东阳扭头怒瞪着卫东宇,卫东宇看得想笑,虽则还想逗逗卫东阳,但情知真撩出卫东阳的火来,回头又要叫无数人头疼,只得在心里惋惜了一声,收了笑,岔过话头问:
“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这里?”
谁想卫东宇这一问,却又正撞在了卫东阳的枪口上,原来就在刚才,卫东宇这厢前脚才到不久,卫东阳后脚也从宫里回了来,经过候府门前,看见东角门处,家下人牵了卫东宇的马,正要往马房走,卫东阳便勒住缰绳,便招手叫了门房家丁到马前问:
“二爷回来了?”
家丁忙打千回说是,卫东阳听了一笑,一跃跳下马,回头吩咐身后跟着的人,道:“一会儿回我娘一声,我今儿住素心堂……”
交待完,卫东阳将马鞭往赶上来牵马的家丁怀里一丢,便往二门里走,走了两步,蓦地想到今儿徐婉该是要出城扫祭,又转头问:
“徐姑娘今儿出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家丁一听,忙打着千摇头回道:“徐姑娘今儿没出府去呢?”
“没出去?”卫东阳顿住脚,绷紧了脸:“我前儿吩咐你们今早给她置备的东西,你们没送去?”
门房家丁虽只在外门上当差,但内院但凡跟出门往来有关的事,也算是他们的责任之一,听卫阳这样一问,又见他神色不悦,只忙跪下回道:
“秦管事赶大早就把东西,给徐姑娘送到了晚香院,跟出门的妈妈婆子,并马房的人,也一早就套好了车马在二门候着,只不知为什么,过后秦管事出来,说是徐姑娘说不出去了,只叫大家都各自散了,到晌午,徐姑娘又派了柳枝姑娘和柳条姑娘,出来散东西,小的们这里,也得了两盘酥酪馅饼…”
家丁说完,忙让边上的人,从值房里,把那两盘还没动的馅饼端了出来,给卫东阳过眼。
卫东阳看到馅饼,活像叫人当场扇了两耳光似的,顿觉自己一场好心,倒叫徐婉当成了驴肝肺,刹那间气青了脸,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卫东阳一脚踹开人,愤怒难堪的往里走,直想到晚香院质问徐婉是个什么意思。
谁想沿着抄手回廊,才走到书房外院,就听到里院传出来的清脆笛叶声。
听了两声,卫东阳听出曲调来,心头更恼,暗斥哪个不守规矩的下人,敢今日在书房院里,吹这等靡‖靡之音,正欲叫小心翼翼跟在后头的家丁进来先喝斥两声,把人撵了,那想刚从回廊里转出身来,见到的到是徐婉和卫东宇,一站一坐相挨相近的身影,而那首靡靡之音,却正从徐婉唇齿间吹逸而出。
只见卫东宇写意风流的倚在廊下美人靠上,闭目摇头,手指轻打着栏杆,徐婉站在花坛边,微垂着头,一把纤瘦的身影,只在暮色里勾染出几笔轮廓。
暮色四合之中,寂寞空庭琼花树下,两人之间氛围那样自然相谐,只叫外人插不下手去。
卫东阳看着,心上如同叫人扎了根刺一般,又气又疼,恨不得转身欲走,一想又更恨,自己为什么要避走,正迟疑间,叶声嘎然而止,徐婉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那时,夜色已阑,隔着庭院,卫东阳自是看不清徐婉看到他眼中的神情,不过卫东阳觉得稍微想想,也能想像得出来,大半又会是像那天在太液湖边上,镇定中夹杂着失措,淡然中带着惶恐,不过,几天前还能让他心一软的神情,现下却只叫他除了愤怒,就是愤怒……于是急愤之下,卫东阳也不回卫东宇,只先拿话刺了徐婉一句……
本尚在狂怒中的卫东阳,听了卫东宇的话,自是越发生气,于是只冷笑道:
“我自己的地方,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难道我来之前,还要跟谁报备一声?以防搅了她什么好事?”
卫东阳回着卫东宇的话,满腔愤慨的怒气却无差别只朝着徐婉身上攻击,徐婉闻言,眉心一皱,抬起头看着卫东阳,而卫东宇看着炸得快跟个刺猬一样的卫东阳,只觉无奈丢脸又好笑,登时摇头笑道:
“得,我不招你……” 说着,卫东宇站起身来,将下巴一欠,对着卫东阳语带双关的道:“无论有什么误会,好好的把话问清楚了再生气也不迟。”
说完,朝徐婉一点头,卫东宇提起药篓,转身后朝后头走了。
卫东宇的话,虽是说卫东阳,实则也是提点徐婉,而徐婉呢,早是吃过了卫东阳被惹生气后就会暗自记仇报复性格的亏的,难得眼下两人相处和平,她实在不想再跟卫东阳起什么误会波澜,于是卫东宇一走,她便也不等再跟卫东阳相峙尴尬什么的,立即就借着卫东宇留下的方便,主动开口,向卫东阳道:
“不知我是哪里惹了世子爷不高兴,若有什么,还望世子爷能给个解释容辨的机会……”
进来之前,卫东阳自是为徐婉的不识抬举生气,可现下,那气到暂且搁置开了,另生出一股别样的愤怒来,只是要叫他说,他却也说不清楚明白。
但徐婉主动递台阶示好,总算让他心里的火,消下去了几分,于是,卫东阳看着徐婉,冷哼了一声,想了想,恨声道:
“你还好意思问我?我问你,你今儿怎么没出去?……是不是我给你几分尊重,你就真把自己回事了?还是说,你那日说出城扫墓,不过是随便编派出来诓我的话?”
说完,卫东阳气狠狠的看着徐婉,仿佛徐婉要不说出个让他接受的原由来,他就要扑上前咬徐婉一口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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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岁月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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