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回了候府的徐婉,却不知自己成了卫东阳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坐在马车里,想着后面要教导卫东阳习武练棍的事,一路回到晚香院,才进得院门,便见院内,独自在家呆了一天的徐文,正逗着小狗斑花,在抽陀螺玩,一人一狗你一脚我一鞭,只玩得不亦乐乎。
徐婉看着,抿唇露出个浅笑,失笑摇头,玩着的徐文回头看到她,顿时扔下鞭子,扑到徐婉跟前,扒住徐婉的腿,欢快的叫了徐婉一声:
“……姐。”
因自小多病之故,徐文生得体弱,虽年已及八岁,但个头既瘦且小,只像没长大的萝卜豆丁,徐婉看他玩得满头是汗,忙卷了袖口,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问他:
“……今天在家有没有好好念书,字识了没?”
徐文点头,跑到边上石桌上,拿过识字的竹片,把徐婉早起出去前要他识字的十个字,拣出来递给徐婉看,看他一个也没拣错,徐婉点头,夸他:
“乖……”
奖励似的揉了把徐文的头,徐婉便蹲下身,给他整理身前散成了一团的衣裳,徐文却只拉过徐婉的手,开始叠声追问她,出去半天,跟卫候爷一起一天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就陪卫伯伯过了两回招,骑了回马,说了会儿话……”说着,徐婉只解下腰间挂着的鲛绫鞭,递给徐文,笑道:
“这是卫伯伯给你的……下次见到人,要跟卫伯伯道谢知道吗?”
徐文最近正迷上了甩鞭子抽陀螺,看到鲛绫鞭的瞬间,眼睛一下子就瞪了个溜圆,爱不释手的接过鞭子,不住小鸡啄米点头。
她们姐弟在院里说话,边上东厢屋耳房内,被候府大少奶奶房氏,分派来晚香院伺候的丫环甘草,却正眯着眼歪在床上打盹儿,闻得她们姐弟说话的动静,顿时只没好气,慢吞吞起身整衣迎出来,朝徐婉招呼:
“……姑娘回来了……”
说着,见徐婉在给徐文系衣裳,甘草顿时嗳唷了一声,吊起眼睛搪塞:“小少爷玩起来,就是疯得都没够,这衣裳带子,今儿我都替他系了五六回了……”
说完,撩起腰间的汗巾子抹了抹额头额角,甘草眼底只闪过抹不屑。
原来这甘草,系是候府大少奶奶房氏跟前得用的二等丫环,鹅蛋脸柳叶眉,身段也妖娆,因生得好,心中向来素有大志。
不想月前,因徐婉带徐文投奔来候府,得了卫候爷的喜欢,卫候爷一时心热,把她们姐弟俩安排住进了晚香院,如此一来,就给打理候府中馈的大少奶奶房氏出了个难题。
概因晚香院的位置,十分特殊,不在后宅,而是属于前院,连属于候府书房闻道堂的一所跨院。
这所跨院,原是卫东阳六七岁时,卫候爷见公主宠儿子宠得不成样子了,特意圈造了出来,要把卫东阳扔进来住,磨练他心性的。
结果,英雄气抵不过美人泪,卫候爷的想法计划,在公主的泪眼中士崩瓦解,晚香院建成弄好后,卫东阳一天也没住进来过,院子就闲置了下来。
虽是一建成就成了闲院,但晚香院因书房相连,因此可算是候府一座十分有份量的院子,如此一座有份量又位置特殊的院落,冷不防住进了两个外人,这伺候的人,一时间自然就难寻了。
卫候爷因跟公主夫妻恩爱,这些年来,常年只打公主府出入,候府前院各院落伺候的人,略说得上数的,都是小厮家丁,没有奴婢丫环,眼见前院的小厮里,着实拣不出伺候的人来,房氏纠结为难半晌后,想着甘草在跟前是个得用,便只把甘草派了来。
如此一来,可是叫甘草几年来在后院的苦熬,都付之了东流。
甘草因此心中愤恨,自来晚香院后,伺候起徐婉徐文来,便只三两打鱼两天晒网,不时还爱捡些冷话来,说道刺人。
这当下,徐婉听了甘草的话,没有说话,只看了眼西边将坠的金乌,道:“……时候不早了,你去厨下提晚饭来吧。”
晚香院隶属候府前院,又紧领着书房,因此管理却十分严格,但凡两府下人,非传不得入内,住在院里,一日三餐提水叫膳等种种细事,都得亲自去厨下吩咐领人,拿牌子在后门首,让看院的家丁护卫放行,十分费时。
甘草看徐婉又是叫自己说得屁也不放一个,将嘴一撇回屋里拿了牌子,摇着身子去了后头厨房。
候府虽然家大业大,但其实正儿八经数得上数的主子却不多,只五六个人,因此,候府后院大厨房,除了应承伺候主子,连带也照管前后院一应家下人奴婢们的饭食。
恰值黄昏,又是饭食,厨房院内,东西两院伺候的丫环,正是换着来吃饭的时候,大饭厅上,人群三三两两,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甘草走到厨房,同是在房氏跟前伺候的丫环连翘和珊瑚,正在饭厅桌前吃饭,两人看到甘草,忙只招手叫她。
甘草吩咐厨娘将徐婉徐文的饭菜先装盒,随即提了饭盒,往边上随意一撂,盛了自己的饭,坐到连翘珊瑚身边,她一坐下,连翘便只从怀里掏出前些日子,甘草要她替她买水红汗巾出来,递给甘草,问她:
“今儿你怎么来得这样迟?”
“……别说了,从早起到现在,忙得气也没喘过一口,投上门来打秋风的两个穷酸,还真当自己是少爷小姐了,喝口茶都要我递着,给他喂到嘴里……”
信口编了一窜舌头,甘草接过汗巾,折着收进袖子里,从荷包里捡了二钱银子出来给连翘。
连翘听得摇头:“到看不出来,徐姑娘是这样的人。”
“整天武刀弄棍,不男不女的,看着就让人心烦……”扒了口饭,甘草就着连翘的话,冷笑着撒了句恶毒的牢骚。
珊瑚听着,转着头四周看了下,掩了口小小声,朝她们耳语:“你们知道吗?前头儿候爷,居然想让世子爷跟徐姑娘订亲呢……”
“你要死了,”连翘沉下脸训斥珊瑚:“这种谣你也敢造……”
珊瑚急道:“骗你们是小狗,我是前儿个不小心听到大少奶奶说的,不然你们以为,前些日子公主宣徐姑娘过去做什么……不过因公主着实反对,候爷才不得不打消了念头……”说着,想到先前的事,珊瑚用胳膊肘撞了甘草一下,打趣道:
“……其实要是亲事真成了,你以后可也要上去了……想当初大奶奶选人去徐姑娘跟前伺候,大家都明推暗躲的,要是事情真成了,不知道多少人要悔青了肠子呢……只如今看来,徐姑娘往后的前程,多半不会差了……”
甘草却只听得猛的变了脸,想到月余来自己的种种行径,先是恐惧惧怕,跟着又想到,自己在晚香院伺候了月余,卫候爷也总不过只往晚香院去了两三遭,什么喜欢看中,多半也做不得数,因此便又冷静下来,拿话说珊瑚:
“……别瞎话乱说,就徐姑娘那出身,给咱们世子爷提鞋都不配……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呃,这到也是。
如今京城风尚,姑娘们皆经贞静柔顺为美,武刀弄枪的小户人家女子,的确难登富裕之家的大雅之堂,出路再好,左不过也就是往小门小户人家嫁了,跟候府比起来,的确算不得什么好前程。
珊瑚吐舌,没再说话,过后,三人吃完饭,又说笑了几句,便各自散了,甘草只交待厨房的人,半个时辰后,抬热水送到前头,自己只提着食盒,回了晚香院。
徐文因新得了鲛绫鞭,正在兴头上,还只在院里玩陀螺,甘草回到院里看见,眼里止不住闪过抹厌烦,伺候了徐文一个多月,甘草最受不了的就是徐文成天精力没个够的动静,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甘草提着食盒,快步走到上房明间屋内,把食盒放到厅桌上,将饭菜端出来摆好,便出来叫徐婉徐文:
“姑娘少爷赶紧收拾来吃饭吧……不然一会,汤该凉了……”
徐婉习武之人,饭量一直很大,累了一天也着实饿了,闻言,只让徐文收了鞭子,收拾了院里的东西,牵着徐文进屋,洗了手,坐上桌,见桌上的饭食,大小荦菜四盘,又另有两道时疏,两道点心和一瓮黄豆猪脚汤,菜量又多又足,她跟徐文两个人,无论如何都吃不完,便只叫甘草:
“……你也坐下,跟我们一道吃吧。”
谁要跟你们两个穷酸在一张桌子吃饭。
布着碗筷的甘草心里鄙夷,面上却只笑道:“……府里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姑娘不用跟奴婢客气,等姑娘少爷用过了,奴婢再端下去吃也是一样的。”
看甘草不肯,徐婉也不强求,只端起碗,跟徐文吃了饭,便让出桌来,领了徐文去院子里喂斑花散步消食,好叫甘草在屋里吃饭。
可甘草才在厨下里吃了,哪里还吃得下,只拣了徐婉刻意留着没动过筷的一道酥肉和一盘点心,收进自己屋里,锁到柜子,以备晚些时候当零食点心宵夜吃。
待一切弄完,不一时,厨下的人送了热水来,徐婉便只让甘草下去休息,她只拿东西,预备给徐文洗沐。
甘草虽想躲懒,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做得过份,听了徐婉的话,对着徐婉在衣柜前给徐文拿衣裳的背影,只客气一笑,道:
“……这里哪里的话,还是姑娘去歇着吧,奴婢伺候小少爷洗沐。”
“……不用,他爱玩水,你管不住他……”徐婉摇头,拿了衣裳皂角,踅身去了净室。
甘草不过客气表示一句,见徐婉着实不要,乐得轻闲,自回了屋,收拾歇了,到是徐婉,一通给徐文洗好澡,再收拾完自个,屋外已是近二更天气。
被放到床上的徐文,卷着被子在床上打滚,闹腾着不肯睡,徐婉帕子上前,直拍了他一巴掌,把人从被子里揪出来,按到枕头上躺好,让他快睡觉,洗澡时,玩水兴奋了半天,徐文一时哪里睡得着,只躺在床上撒娇:
“我睡不着,我还想再玩会儿……”
“睡不着?”徐婉扬眉,一手把人从被窝里拎起来,说他:“那把这个月来习的字背念一遍给我听。”一听要背书,徐文瞬间吓困了,将眼睛一闭,渥进被子里,大叫:
“我睡着了,睡着了,呼…呼…”
“……”古灵精怪!
哭笑不得的摇头,徐婉伸手,替装睡的鬼机灵掖了掖被角,桌上的烛火,兀地爆起一串烛花,昏黄的烛光中,装睡的徐文,装着装着就真进入梦乡,沉沉睡了过去。
徐婉守得徐文真睡沉了,这才起身,回屋脱了衣裳,躺在床上,对着头顶灰色的帐顶发了会儿怔,良久,丝丝缕缕的困意泛了上来,徐婉呼吸放缓,渐渐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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