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弱永远是卸下防备的好手段，那些向我索要柔情安慰的、向我寻求情感价值的、向我要优越感的，无一例外会把弱点暴露给我，如果我有需要，就可以利用。

阿敏紧紧握住我的手朝某个方向跑去，天亮了，天边横卧着暗紫色的云，灰黄的地平线笼罩着远处城市烟气。

走到街上，她走到一个停着摩托车买早餐的年轻人旁边，一把薅住那人的衣服，同时又用匕首顶着脸，“车钥匙给我！”

年轻人颤抖着乖乖交出了钥匙，她一脚把人踹开，歪头示意我上车。

早餐铺的老板见状拿着锅铲跑出来，“你干什么！”

阿敏杀气正重，斜眼用匕首一指，那老板就不敢上前。侧脸和眼周还有血迹，衬得她眼白格外明显。

头盔被扣在我头上，她跳上车迅速启动，车子在发动机发出怒吼的同时猛地向前冲出去，我吓得搂住了她的小身板，各种喊叫声瞬间远去。

速度提上来之后，一切杂音都被抛在脑后，狂风轰击我们的身躯，赤橙色的阳光从我们身后扑过来。飙车真的会让人心情特别好。

摩托车飞驰了一小时之后进了城，又冲进一个刚刚落成的新小区，里面全是还没投入使用的别墅。阿敏一点也没有要减速的意思，撞飞了保安，撞断了起降杆，碾着价值成千上万的外国灌木，撞开一间别墅的大门。

一个女人被我们的破门而入吓得尖叫。

“潘蓓霓！”阿敏跳下车。

那女人听到这声喊叫，浑身一抖，“你是谁……你别过来，我要报警了！”

阿敏随便拿起一个椅子，拆了根椅子腿下来，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毒/打。雨点般的棍棒敲打在她头上，阿敏此时愤怒不已，有因为潘家的作为导致的，有因为被人追杀导致的，有替我感到不平，现在这些愤怒全都被发泄到她头上，我心情从来没这么激动过。

那女人已经叫喊不动了，阿敏丢下木棍抓起她的胳膊，掏出一把折叠刀把她的手钉在墙上，刚才还柔弱不堪没了力气的女人突然又发出极其凄惨的嚎叫声，整个人因为疼痛扭成麻花。阿敏发出一阵愉快而疯狂的大笑。

我也适时地拦住阿敏，“不要这样！你不要杀她！她是无辜的啊！”

演技一般，好悬没给我俩逗笑。

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她又带着我跳到摩托车上，轰鸣一响，我们碾碎大门和花园冲了出去。

“潘家，男的当官，女的搞企业，家里还有个儿子在法院，一家人形成一个完美内循环，那真是相当有钱，你应该见过这种的吧。”我整个人都贴在她后背上。

“见过，杀过。”

我俩迎风大笑，喝了不少风。

警笛声越来越近，她在城市的街道上四处乱冲，四周包围过来的车越来越多。阿敏现在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了。

她一头扎进附近的城中村里，与此同时摩托车也再也开不动，我们把车丢在路中间挡路，我扔下头盔就被她一把抓住跑走。

阿敏力气很大又跑得飞快，我几乎被拽得飞离地面。

在复杂狭窄的城中村里七拐八拐，很快就甩掉了大部分追兵。遇到死胡同，阿敏就直接伸手把我抱起来，一个飞身就踩着垃圾桶和墙头翻过去。

地形复杂也意味着你不知道下一个拐角会遇见谁，跑着跑着正前方闪出一个警员，调转方向之后，又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几个追兵。

原来是两批不一样的人，一批在追阿敏，一批在追我。

一条路行不通就换下一条路，在围捕之下可以走的地方越来越少。五月的城中村像个蒸笼，密密麻麻的空调水从头上滴下来。我跑的很累，喉咙里的喘息都带着血腥味，但我紧紧跟着阿敏一步也不慢下来。

“退！后退！”正前方闪出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警员，我们赶紧后退。

已经晚了，后面有一个带着墨镜的人正举着呛，黑洞洞的口正看着我。阿敏一把把我扯到身后，呛声响起，子弹在四周的铁板上弹跳，我听到阿敏发出一声闷哼。

下一秒犯人就被警员按倒在地，竟然有这种不要命的人来追杀，难以想象潘家到底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已经到最后了，阿敏扶着自己的腹部直不起来身，血从她指缝涌出来。四周每个方向都有人靠近，大声警告着“张某立刻投降并释放人质！”

我咬咬牙，用后背支撑着阿敏，小声对她说：“挟持我，快点。”

她又攒起一口气，把匕首架在我喉咙上。

“都退后！！！”她发出低沉的嘶吼。

我演不出害怕的表情，就只能麻木地重复，救命、别杀我。

率先赶到的女警用枪指着阿敏：“张敏，你先冷静一下，这个女生是无辜的，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提出来……”

“枪放下！”

阿敏的刀尖划破了我的皮肤，她的手已经开始控制不住颤抖，控制不了力度我可以理解。

女警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枪。

阿敏带着我后退，撞开一间平房的门，我俩一进去就被满地乱堆的杂物绊倒了。

这里是一个老人的家，老人攒了很多杂物，这里简直是个天然的掩护好去处，一关门就能隔绝大部分视线。

我赶紧把阿敏扶起来坐在沙发上，旁边的老人惊恐地看着我们两个：“你们是谁……”

“没事的，阿婆，我想借用一下你家的厨房，做个饭。”

阿敏把匕首塞给我，让我开火把匕首烧热。然后她抓起旁边一个破手绢塞在嘴里，把发红的匕首按在腹部的伤口上。

斗大的汗珠从她头上冒出来摔在地上，她的额头爆出青筋，牙齿几乎要把毛巾咬碎，喉咙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声音。本就一股酸味的空气中现在弥漫着可怕的烧焦味。

老人害怕极了，想上去看看情况又不敢靠近我俩。

“没事没事，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那她……你也……”阿婆抬手指着我。

低头一看前襟都被我的伤口染红了一片，就笑了笑，“真没事阿婆，我俩都没事，我去做饭，你也一起吃吧。”

我直直盯着阿婆，轻轻握住阿婆的手安抚，她害怕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阿敏伸手摸了摸我脖子上被她戳出来的伤口，“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不疼。我接下来去做饭，你就在这等我，乖。”

她眷恋地蹭了蹭我的手心，我抽出手，冲进厨房拉开背包把食物全都拿出来。与此同时透过厨房的小窗户我看到外面有特警正盯着里面，我打手势向他示意：安抚，做饭，安全。人质2，等待。

拿着望远镜的特警愣了一下，但我顾不上太多，起锅烧油切菜炒菜。炎热的天气一点也暖不热我冰冷的手，握不好菜刀切伤了我的指头也管不了，阿敏用烫伤缝合伤口问无常争取时间，我只能更快一点。

炒了两个菜，用剩下的鸡蛋和面粉烙鸡蛋饼，我抽了三双筷子端到桌子前。

“阿婆，平时能吃上饭吗？”这个问题是多余的，老人看起来很瘦，那手摸起来也是瘦骨嶙峋的。

城中村人口密集，再怎么热心的人也不可能把需要帮助的人全都照顾好。

这画面还挺诡异的，外面是越靠越近的警方，屋里是饭菜飘香，老人麻木地往嘴里塞饭分散自己的恐惧，阿敏吃饭的速度越来越慢，我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机械地吃着。

三个人像家人一样一起用餐，屋里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

老人担心地看了一眼阿敏，她用自己脏兮兮的杯子给阿敏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阿敏接过这杯水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第二口水从她嘴角流出，再也咽不下去。

我用袖子给她擦了擦嘴，擦了擦脸，又拢了拢那头乱糟糟的毛发。

“走吧。”她扶着我站起来。

“嗯……”我朝老人点头，“谢谢你，我还给你烙了很多饼，放在打满的热水壶旁边了。”

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老人朝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慢走啊……”

我们两人搀扶着朝屋外走去，每走一步阿敏就十分反常地精神一分。

“好吃吗？我上班早起做饭都没这么仓促。”

“好吃。”阿敏笑着，“你做的鸡蛋饼好软好香。”

“其实鸡蛋饼很多买早饭都有卖的。”

“那不一样。”

她推着我的背让我走在前面。

我扭头去看她，她回望着我，“阿敏，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你保重，秋。”

她从背后猛地推了我一把，力气大得不像一个濒死的人，我不受控制朝前踉跄，与此同时我听到什么东西从我旁边飞过打入血/肉，随后爆裂声和重物倒地的声音才响起。

曾经诉说给我的，想要赚很多钱买一条船在海上漂流的梦想，也永远随着她的生命去了。

我不敢回头去看阿敏的死相，一个警察张开双臂抱住了我，小声安慰着我。

“那户有个老人，多照顾照顾她。”我笑了笑，回握住警察姐姐有力而温热的手，安抚着紧张的她。

接下来就是配合警方做笔录，把我自己从中摘出去是很容易的，也不知道阿敏到底被卷进多大的事件里，没过多久，到处都在报道大贪五个亿的潘家落网的消息，很多人落网。

这就是缘分吧，我们曾经栖身的那破屋，曾经就是属于潘家的房产，因为房屋质量不好开裂沉降最终被废弃，很多家庭都没讨回自己的公道。

许久之后，一切才不再被提起。

我卖掉了老家的破房子，现在正慢慢攒钱准备给自己买个新房子，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我煮着一锅粥。

示弱和安抚从来都是我求生的方式，我稍微用了用拉扯的手段，让阿敏变得依赖我。她产生了多余的感情，但我不想和罪犯玩这种无聊的狗血恋爱过家家。

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解释个什么劲。

我直直盯着翻滚的肉粥，良久，我才回过头去。

我可能在期待着有一只小狗蹲在厨房角落里，眼巴巴期待我变出一些好吃的投喂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