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什么情况?
温南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铜镜里边的自己,乌发全部束起,在头顶梳成一个小辫,一缕暗青色的发带松松的系在小辫根儿。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青玄色带金丝滚边锦衣,缕金线束身骑马筒靴。
很不对劲,虽然铜镜里边的人儿圆圆嫩嫩的脸上看上去精神气色还不错,但……温南揉了揉眼睛,她似是难以置信,左右偏转脑袋,发现铜镜里面青涩稚嫩的小脸也跟着左右偏转。
这水灵灵的男娃娃是谁?看起来都没有十岁的样子!
温南眉心紧紧拧在一起,她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测,需要有个人来给她证实一下,最好能告诉她,她捏到淤青的小臂和眼前返老还童以及改了性别的自己,不过是自己做一场梦。
说到梦,温南沉吟半刻,她不应该有梦了。
她清晰的记得冷宫的清寂,鸩酒的苦辣,还有,作为宫斗失败棋子——自己的寥落。
此刻,仿佛记忆才是一场噩梦,梦里她曾是岱国最受岱王宠爱的妤妃,却因为宫闱倾轧陷害和岱王对她母家兵权的猜忌,最终被赐冷宫自尽。她被囚在冷宫等待圣裁的时候,就已经听说她那位两朝元老、一代名将的父亲温弘毅,她那个言笑晏晏,温柔娴雅的母亲梅君都被定为大不敬,获罪赐死,温家其余亲眷全数抄家流放。
彼时她不明白,她平时在皇宫之中不争不抢,为何会落到全族因她获罪的下场。如今回想起来,恐怕她当时简单幼稚,看不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吧。
正当温南还在哀叹记忆中悲凉的过往,屋门却轻轻颤动,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温南立即收回遐思,稳定心神,歪首看向来人。
来人看起来十二三岁,腰肢娉婷,似是弱柳扶风,却是布带束发,一身小厮装束,但根本掩映不住女子的娇弱。
温南眯起眼睛,长睫轻颤,来人是个女子,她认得这人是谁,是她还在闺中时的贴身侍女,名字唤作温柳儿,只温柳儿现在这副扮相……温南撇撇嘴,表示很匪夷所思。这是要去唱哪出大戏?
在温南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她。很快,对方脸上的表情就从疑惑到惊讶,最后变换到惊喜。
温南还没来得及跟温柳儿说上话,对方就已经一脸欣喜雀跃的飞奔出门,边跑还边在嘴里大嚷着“醒了!醒了!”
温柳儿虽然看着身子柔柔弱弱,嗓音却是实打实的洪亮,至少在温南听来,她都跑远了,但风里还飘散着她断断续续嚎叫的声音,生怕家里其他人听不到似的。
不出意外的,温家的两位长辈很快到了温南的屋子。
温南的母亲梅君蛾眉淡扫,乌发松松挽成简单的坠马髻,身着一袭婉约鹅黄轻纱罗裙。作为武将内眷,看着打扮内敛淳朴,却也衬得温柔婉约。
此刻母亲梅君清丽的眸子里隐隐有泪光,却目光灼灼的盯着温南,一瞬不瞬,攥着温南手腕的手牢牢收紧,担心下一秒,孩子就会从她眼前消失。直到温南吃痛,发出低低地呼号,梅君才似从梦中惊醒一般,蓦地松开攥着孩子的手。
此刻的母亲与记忆里相比,年轻很多,当温南看到不远处立着的父亲温弘毅,更是佐证了自己的想法。父亲此刻的样子肩背挺括,看起来尚意气风发,全然不似记忆中那个因为常年戍边,风沙侵蚀而身材佝偻、形容沧桑的岱国名将。
莫非……温南觉得自己脑中的想法过于天马行空,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温南满脑子疑问,依旧不死心,朝自己身上某个象征性别的部位摸了摸——确实没有。既然没有,那么她这一身衣服……也是要去唱大戏?
父亲温弘毅嘴角挂着轻笑,眼尖看到温南的小动作,却丝毫不介意,反倒嗓音清朗问道:“南儿,你在想什么呢?”
温南不明白,她明明是个女儿身,此刻却扮做是男娃的模样。她亦不明白,她如梦似幻的记忆里,明明是个三十年华,被御赐冷宫自裁的宫妃,为何此刻铜镜里面的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未及笄的奶娃娃。她更不明白,她家里的父母婢女为何一个个都返老还童似的,回到二十年前的样子。
“父亲……”她求证的眸子迎上父亲温雅和煦的目光,温弘毅此刻的脸上漾起慈父般宠溺的笑容,像是冬日里面的暖阳般,安抚着她不安的心。
温弘毅大步行至梅君身边,瞥见妻子神情里面还有些许忐忑,旋即抬手揽住心爱之人的腰肢,驱散她心中的不安。
“南儿,我们一家似是重生了。”
“……重生?”这个词对温南来说不难理解,但是跟眼下的情形相对,反倒让温南看不明白了……所以他们一家子死了又活了?活了还不算,还回到了二十年前?
温弘毅目光坚定的回视女儿,点头肯定的样子看着云淡风轻,像是从前的血雨腥风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
“上天让我们重活一次,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
温南眉头微蹙,关于父亲的意思,她从前闻所未闻,以至于她一时间还难以接受重生这种说法。
在温南还没有厘清头绪的当口,紧接着,更加让她难以接受的说法接踵而至。
温宏毅顿了顿,继续缓缓道,“我同你母亲商量过,决定听从那孩子的建议,将你扮做男孩,对外假称温家女儿身患恶疾,到清尘山道观里养病了,现在的你,是我们过继温家宗族里的孩子,叫做温飞鸾。”
等等,记忆里她的下场凄凉,按照常人重生的思维套路不是应该预判他人预判,然后荣耀回宫,打击仇敌,报复岱王,更有甚者执掌天下吗?怎么到她的剧情这里偏硬生生的把她这个人都抹杀了?还有父亲提到的那孩子,那个出馊主意的家伙,又是谁?
“……为何?”满脑子的疑问,涌到唇畔,只剩喃喃的两个字。
母亲梅君低首沉吟,半阖眼睑,纤长的睫羽掩住沉沉的眸光。显然温南的长睫是遗传自母亲。
母亲的嗓音同她的个性一般沉静如水,此刻她语带哽咽,“南儿,我们不愿意你再选秀入宫,受尽宫斗苦楚。什么家族荣耀,向来不是我们温家所求,我同你父亲,只愿你一世平安喜乐。”
记忆里他们温家身为荣武世家,只关心征战沙场,确实无意于朝堂。温南当年刚及笄,本来为了避开岱王选秀,父母早早选定了她的婚配对象,记得好像是隔壁杏林世家的独生儿子。在婚礼下定之前,按照岱国规矩她是要到月老庙里乞求夫妻和顺,举案齐眉,却不想进香之时,偏偏遇到了微服出宫的岱王,印象之中她也未曾做过什么惹人注目的事情,但岱王却沉醉于她的容颜,对外宣称一见钟情,甚至朝野上下对她是权臣武将的女儿,恐颠覆朝权的非议亦不管不顾,一意孤行的将她纳入后宫。
她愈是得宠,他们温家满门愈是荣耀,但外界质疑她温家权势滔天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直至引来岱王的猜忌,深受岱王宠爱的妤妃最终只落得凄凉的下场。
温南低头看着陌生的男孩衣摆,她明明是个女子,依旧感觉很不适应,“既不想选入宫中,父亲母亲提前给我婚配就成,何必……”何必整女扮男装这套。
“为父也想这样,毕竟隔壁聂家的孩子行事稳重又一表人才,可堪南儿依靠……”父亲的笑容里面夹杂着些许苦涩,“可惜,岱王已经下令五品以上官员,十岁以上未嫁女儿暂停议亲,以备来年秀女大选。”
十岁以上……相处多年,岱王严瑞的性子她还是知道的,见一个爱一个,个个都是付诸真心,待到腻味了,也可以随意弃之敝履。只是她竟不知,严瑞竟然可以朝十岁的幼女下手,十岁,怕是身子都还没有长成吧!
想到此,温南感到一阵恶寒,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温弘毅轻声哀叹,“南儿,为父实在不想你再走当年的老路。”
温南站起身,朝父亲母亲各自做个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感谢父亲母亲苦心为我筹谋。”
母亲梅君掩嘴轻笑,缓缓道,“我跟你那个只知道用兵打仗的粗人父亲哪里能想到这些,所谓筹谋,都是隔壁聂家孩子的主意。”
“隔壁聂家?”温南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大脑里面飞速闪过关于隔壁聂家的记忆,“是之前同我议亲的隔壁杏林聂家?”
“正是呢!”梅君点点头,提到隔壁聂家孩子,她的嘴角笑意渐渐加深,掩饰不住对他的肯定和喜爱。
温南掩饰不住心中的疑问,“可是我们两家都没有下定,也算不上有亲,他怎么就肯帮我们家出谋划策?”
温弘毅听闻女儿的质疑之言,朗声大笑,“南儿可是受前一世宫斗影响,变得不再信任别人?”顿了顿,眼见女儿的脸上依旧满是狐疑,继续缓缓说道,“你可知道隔壁聂家代代御医,可到了聂家独子聂虎守这代,他却不遵家训,不屑入宫当值,反而打定主意要入伍成为军医,是以有求于为父呢!”
梅君也执起温南的手,温柔的在手背上请拍着安抚道,“是呢,聂家孩子行事稳重又光明磊落,断断不会有害人之心,更不会有所图谋,南儿,你就放宽心吧!”
不会有所图谋……单凭他有求于父亲便替父亲出谋划策这一点来看,已经意图明显。也不知道父母被他灌了什么迷汤,竟为他说尽好话。
也罢,接下来总有机会,务必要好好会一会这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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