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时间刚过,客房里面的水声已经渐渐停歇了,紧接着是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恰好房启将姜汤熬好送了过来。
聂虎守敲了敲房门,里面先是传来两个孩子银铃一般爽朗的笑声,然后是聂靖荷讪笑的声音,“聂虎守,你怕不是等急了?”
短暂沉默过后,又是聂靖荷挑衅的声音,“等不及也要等!”
又是片刻沉静,门外传来聂虎守克制又恼怒的低吼,“聂靖荷,你够了啊!”
糟糕,挑战到聂虎守的底线了,保不准真的要去磨漆树粉了!聂靖荷识趣立马从里边打开门,扬着脆生生的嗓音道,“干嘛什么呢,这么着急?”
聂虎守一把夺过房启手里的姜汤递了过去,低声道,“给那家伙喝了。”
“什么那家伙,”聂靖荷扬起骄傲的小脸,“不认识!”
“聂靖荷,你是不是想十天半个月禁足在家?”聂虎守挑起眉毛,却语气平淡的威胁道。
“聂虎守!我警告你!你敢威胁我,当心我……当心我回家!”聂靖荷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出回家的理由来威胁他。
毫无意外的,这对聂虎守根本构不成威胁,他嗤笑一声,转身进屋,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反倒是送姜汤来的房启,脸色紧张,结结巴巴的关切道,“堂小姐,你当真要回家?”
还没等被问话的人说话,屋子里面就传来讥诮的声音,“她那话骗傻子的。”
被看穿的聂靖荷原地跺脚,而傻子本人楞在原地迷迷瞪瞪,就怕戏言成真,紧张兮兮的朝屋子里窥伺。
察觉到异样的目光,聂虎守完全不给面子,反脚就把门踢上,不许任何人有窥探之机。
看着聂家三个活宝逗趣拌嘴,温南掩面轻笑,却没留意有人已经大跨步到她床畔。
冷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心情看笑话,看来是没事了。”
一碗飘着浓重姜味的灰褐色汤药送到她的面前,温南都可以想象到液体入喉时辛辣刺激的感觉,她皱眉,条件反射就往后躲。
“不……”刚想开口拒绝,聂虎守却已经一把擎住她的肩膀,温南挣扎几下,发现这具幼小的身体力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得乖乖闭嘴。
想跟人叫板的前提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蚍蜉撼树无异于自寻死路。
识趣的温南立刻变换嘴脸,接过汤药的同时转移注意力,赔上笑脸,她说,“韶鸿亭怎么样了?”
聂虎守挑眉,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她提起这茬,语气淡淡,“韶家的人接回家了。”
还行,不枉费她几乎丢掉性命去救的人,虽然最终把人救上来的不是她,但好歹她作为参与者,了解一下后续情况也是合情合理。
漫不经心的,温南顺道提起,“韶鸿云也去了?”
感觉到肩上力道倏地收紧,温南疼得小脸皱成一团,手上捧着的汤药都连带着剧烈晃荡起来。
时机不偏不倚,刚刚合适,即便是肩上的痛感不减,也不影响她快速思考。温南眼神提溜一转,顺势把手上汤药泼出去大半。
她又不傻,先前都听到聂虎守要人熬浓姜汤,谁知道他存的是不是要辣死她的心思,重活一世,她可不想开局就去见阎王。
直到汤药泼出,聂虎守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力道太重,连忙松了手,但为时已晚,温南手上只有一小口姜汤了。
聂虎守皱眉,就想扭头对外吩咐再煮一碗来。
眼疾手快的温南赶紧制止他的行为,笑吟吟地道,“喝这一口就成,不用再麻烦别人。”
在聂虎守的注视下,横竖没办法再蒙混过关,温南面如死灰,捏着鼻子,忍受辛辣刺激的感觉,一口把剩下的姜汤吞下腹中。
她矫情又做作的模样着实把聂虎守逗乐,他从来没见过有人喝姜汤能演出壮烈的效果,像是在喝毒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温南喝完擦擦嘴角,感觉到有道玩味的眼神盯着她,顿时她浑身不自在。想起刚刚提起韶鸿云,聂虎守的情绪波动巨大,不怕死的温南再次提起,“怎么,韶鸿云跟你有过节?”
被人看穿内心,聂虎守别过头,语气冷硬,“没有!”
“什么没有,”蹲在房间角落的聂靖荷出声,“自己技不如人,还偏偏不服输。聂虎守,好勇斗狠还嘴硬不服输迟早害了你自己。”
看来有内情!
温南顿时来了兴致,看聂虎守凡事尽在掌握的样子,倒没料到,竟然会有马失前蹄,输给别人的时候。
接收到温南好奇质疑的眼神,聂靖荷心领神会,“不就是他们几天前校场比武,赢的人可以获得禁卫司御前行走的位置……”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渐渐就没有了。身边的温度在渐渐升高,原来竟然是聂虎守的怒火,识趣的聂靖荷也不敢再在太岁头上动土。聂虎守丧心病狂,谁知道会想出什么变态法子来惩罚人。
温南却愕然,“聂家是杏林世家,聂伯父在太医院身居要职,怎么会想到去禁卫司?”那可不是他们聂家的地盘。
相当于一个文臣去做武将,怎么想都有些怪怪的。
“不想提。”聂虎守拂袖,转身就走,不想提起前尘往事。
聂靖荷赶紧凑上前,跟温南道,“说起那个韶家,真是很妙,他们家最近新得了一只猫,听说是西域那边的商贾带回来的,通体雪白,好看极啦!”
温南挑眉,“西域?”
她记得前世蛮族骚扰边境,他们温家就是负责镇守西疆,战事频繁,两边互市早就关了十几年,不可能在互市关了之后还能有西域的商品流入,要是寻常羊毛地毯之类也算了,许是马帮夹带,但是猫之类的活物,要怎么能带过关?
聂靖荷摆摆手,“重点不是从哪里来,重点是猫!好看的猫!可爱的猫!”
反复强调多遍,圆嘟嘟的小脸涨得红彤彤,可爱得紧。温南忍不住打趣,“猫哪有你可爱。”
小脸一红,聂靖荷羞赧,“在外面不要乱说,无知少女怕是要被你勾魂摄魄。”
本来长相气质不俗,即便是个未成年孩童,也能看得出日后必定风光霁月,要是再加上嘴甜会哄女孩开心,怕是无数美人争相要去她家里做童养媳。
“好,”温南语气暧昧,“以后只勾你的魂。”
“免了。”聂靖荷摆摆手,“我对女孩没有兴趣。”再说,她也不想被唾沫星子淹死。
“哎呀,真心竟错付了。”温南贵妃捧心,一脸惋惜。
两个女孩笑闹中,声音溢出房间,连在门外的人都听着了。
聂虎守勾唇轻笑,有朋友也不错,至少不会在心绪烦闷的时候,无人纾解,即便遇到日后遇到困难,也多个人出谋划策,虽然那朋友不太靠谱,也总好过是她孤身一人,独自承受。
说是要去看猫,聂靖荷还真是雷厉风行,温南刚回家跟父母报平安,就被她敲门拉走了。
京城最人声鼎沸的大街之上,一座酒楼被装点得繁花似锦,无数达官显贵进进出出,尤其是二楼临窗的那处,凭栏小眺,就可一见整条街的风貌。
此刻,翩翩佳公子就在勾栏远眺,合起的折扇在他指尖翻飞,不似平常俗物,倒是给他本人添了几分风雅。楼下有新奇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甚至都没有留意背后有人靠近。
大致望去,楼下人来人往,也看不出什么稀奇,倘若仔细看,才会发现街上有两个玲珑玉璧雕琢一般的小团子,看着十一二岁,不像是世家豪门的小厮仆婢,更不像是寻常贩夫走卒家的孩童,一个梳着双丫髻,看着是个未及笄的丫头,一个头顶束发,俨然小男孩的装扮,相同的都是纹样繁复的衣饰,一眼就是出自非富即贵家的孩子。
穿着是很华丽,但奇就奇在两个娃娃竟然仅仅是结伴而行,身边竟没有任何亲随。
哗——
手上折扇被打开,无风无浪,任由主人轻轻扇动。韶鸿云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两个小孩子独自出门,是要考验京城治安状况,放出来的饵么?
倒是有趣。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身为御前行走,休沐之时,偶尔兼职维护治安工作也未尝不可。
索性就一直盯着他们,目送他们出自己视距范围。
“大少爷!大少爷!”背后的人召回他的注意力,韶鸿云怔愣几秒,叫他的人是家里父亲座下的谋士詹琛,平日不显山露水,今日却连走进背后都悄无声息。
是他专心在小团子身上而没有注意到,还是这詹琛本身就轻功在他之上?
韶鸿云拧眉看他,对方走得急,都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话儿一股脑说出来,“府里传话来,小少爷落水了,您赶紧回家看看吧!”
韶鸿亭落水?韶鸿云眸色稍暗,语气冷淡,“叫大夫去就好,我又不会看病。”
“老爷已经叫人去寻太医院聂家了。”詹琛焦急万分,“看着像是不好,大少爷还是回家看看吧!”
太医院聂家。
詹琛的后半句没听着,倒是抓住前半句的重点。
聂虎守那家伙不会也去吧!还真是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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