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升,宫里便派了人来驿站,说是奉女君之命,来此护秦将军安康。
秦斯年内心嗤笑一声,果真是做了女君,这手段和派头也就上来了,这哪是什么护卫安康啊,分明是监视。
秦斯年上下打量了几下为首的卫尉田久,笑着道“田大人,看你这身官袍,连升两级,看来这京都的风水果真是好啊”
田久起身一笑,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下官不才,恰好抓住了两个贼人,承蒙皇上与女君垂爱,这才升了官”
田久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秦斯年的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秦斯年垂在身侧的小指微微向内勾了勾,除了秦彻,无人知道他一心虚就会不自觉勾右手拇指的习惯,果然,田久并未发现秦斯年的异常。
秦斯年定了定神,勾唇一笑“田大人好福气,竟将这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个尽,”
“斯”的一声,是热水滴到秦斯年身上的声音,只见那倒茶小侍忙不迭的跪下道“将军,小的一时不察,倒多了伤了将军,还请将军原谅。”
秦斯年摆摆手“下去吧”
小侍忙不迭的退到一旁,田久抿了一口茶,
从怀里掏出一瓶上好的药膏递给秦斯年“秦将军,你这御下之术可和你那剑术相差甚远呐,这身边之人竟然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好”
“水满则溢罢了,再说了,至于我这里的分内之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说着立马话题一转,道“依你看,我是应该先拜见女君......和皇上,还是先去祭拜先帝?”
田久起身恭敬行礼道“秦将军,自古以来,忠之一字是为臣者之本,现在新皇已然登基,女君掌摄政之权,所以依下官所见,秦将军最好还是先拜见皇上和女君,然后再去祭拜先帝更为妥当。”
秦斯年脑子中不免冒出一个身着宫装的华贵妇人抱着一个奶娃娃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画面,那妇人还是自己兄弟的心上人,更是将自己兄弟囚禁起来的罪魁祸首,怎么想怎么窝心“田大人,你说的有理,但就如你所说,忠乃为臣之本,而先帝乃是亲手提拔我之君,是以我先祭拜先帝似乎更为合情。”
田久上前两步,凑近秦斯年身边,低声道“顾将军.....”后面未尽之言自然不必说,秦思眼狠狠的瞪了田久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田久身边的人怀庆见状,上前一步询问道“大人,这”
“不打紧,明日秦斯年必然会先随我们拜见女君。”
“是”
秦斯年房中
秦斯年跪在化作军师的樱隼身前,脸上带着明显的巴掌印,低垂着头颅
樱隼看似随意的拨弄着手上的扳指,道“你刚刚的表现是对女君有什么不满吗?”
“属下不敢”
“是吗?”
“属下......”
“行了,说说昨日你见到的顾城伤势如何?”
说到这,秦斯年忽然跪地磕头,道“谢谢王爷救出小弟”
樱隼并不明白他的谢从何而来,眸光一闪,沉默不语。
秦斯年继续道“昨日我故意接着秦彻之事探查顾城的伤口,发现他果然重伤,交手之时反应亦下降,身上伤口看来并未愈合,肩上,脖子上,后背皆重伤。”
秦斯年抬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樱隼,又继续道“王爷,我们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杀了顾城,反而是将其幽禁?”
“砰”的一声,秦斯年被樱隼踹到在地,“我的决定何时轮到你过问?”
秦斯年连忙爬起来,将喉间的腥甜生生咽下去,匍匐在樱隼的脚下道“是属下逾距,请王爷责罚。”
“行了,下去吧”
“是”
就在秦斯年要开门的瞬间,樱隼忽然道“秦彻.....”
秦斯年又转身跪地道“我誓死追随王爷”
“嗯,下去吧”
出了房门,秦斯年长出了一口气,望着月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借过”
身体先行与大脑,秦斯年顺着来人的话让开了门,只见来人一身黑衣,以黑巾遮面,一个转身就闪进了房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傀儡自觉,秦斯年并未深究,沉默着去了本属于军师的房间。
“秦将军,传闻果然不假,这深夜里还找军师探讨战事,我大储有将军,果真是幸事啊。”
秦斯年微抬眼皮,看了一眼田久道“为人臣属,自然要为君分忧,田大人不也是将这护卫之令贯彻到底吗?”
田久呵呵一笑“那就烦请将军配合了。”
“怎么?田大人还要进来听一下这战事密要吗?”
田久连连摆手“将军可别给我扣这么一顶帽子啊,这军事密要岂是我可以探听的。”
“既然知道,那还不让开?”
田久侧身让开正门,秦斯年伸手推开,露出坐在里面带着斗笠砂账的人,田久睨了一眼,向远处走了几步。
秦斯年嗤笑一声,关上了房门,门内带着斗笠的人露出真容,竟然是昨日的那名女子。
“将军”
“嗯,顾城可信了?”
“顾城一直视秦小将军为亲弟,事关秦小将军,他自然是信得。”
说话的陶荣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秦斯年,心中略有疑惑,人人都道秦彻的哥哥秦斯年极为宠爱幼弟秦彻,可是秦彻所受的暗杀又都是出自这位哥哥之手,鹊山脚下,秦彻是被秦斯年亲手射杀,但是秦斯年又偏偏要装作一副苦寻幼弟的假象,在顾城面前是,在樱隼面前也是。
秦斯年伸手抬起陶荣的下巴,嘴角带着嗜血的笑意道“怎么?你也觉得秦彻不该死?”
陶荣眼珠子乱颤,忙道“没有,将军的决定都是对的。”
“哼,知道便好”
“咳咳咳”
秦斯年走至床边,脱了外袍,躺在床上道“我乏了,过来替我解解乏。”
“是”
陶荣走过去,力道恰好的替秦斯年揉捏酸痛的肩膀,秦斯年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门外田久和他的下属被这一声震惊,面面相觑,再看向秦斯年的护卫,发现他们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更加应证了这个猜想。
田久和身边的随从走的更远了一些,田久对身边的人道“没想到我们的将军就是这样探讨密要的。”
“可要上报女君?”
“这等小事就别扰了女君清净了。”
“是”
屋内,秦斯年已经在陶荣越发纯属的按摩技艺中睡熟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陶荣才敢大着胆子去看这个将自己从虎口中救出的男子。
月光下,秦斯年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如当年踏月而来,天神亲临。
另一边
暗三进了房门就行了一礼,道“主上”
樱隼嗯了一声,道“朝中现在是什么动静?我看派来的人中掺杂着各方势力。既有樊落的人,也有朱岩的人,哪党哪派的人都有,照此来看,凰儿还未一统天下是吗?”
暗三一直以来都是效忠于宁王樱隼,首要任务就是保护景凰,对于称当今女君为凰儿这逾距的称谓已经见怪不怪了,是以木着脸道“是,女君现在势微,亲信是曹德旺,朝中宰相樊落为一党,其身边又有汝阳亲王,尚书安山、太常卿麻尔、禅海、邵卿等。第二个是明楼党,御史台中的勒德、余一、李之蝉、大鸿胪钱广、大司农司马空等,第三个则是以裴南为代表的南党,由南部各郡的文人组成。”
樱隼沉思良久道“嗯”
等了许久都未见樱隼下令,暗三道“属下回去?”
“嗯”
四周一片寂静,樱隼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惜时”
第二天,天刚刚亮,便有宫内的太监来传旨意“着镖旗将军秦斯年,即可到正德殿见驾。”
听完太监的宣召,秦斯年跪拜磕头,领旨谢恩。转身就上了马,策马而去,身后的众人连忙跟了上去。
秦斯年抽空看了一眼身后,只觉得他们有些狼狈,不免心中发笑。
他心道“樱隼无法进宫,景凰又未一统天下,党派之争纷繁杂乱,那自己对景凰自然也没必要那么恭敬,在顾城,樱隼面前被迫演戏,如今倒也找到了个可以发泄又能刺伤他们的人。”
想着,秦斯年打马的动作更快了,全然忘了不可当街纵马的律令。
到了宫门口,其他人终于是追上了,但是秦斯年又快步而走,仔细一看,他去的并不是正德殿,而是要去天德殿。包括田久在内,都着实被这一举动吓坏了。
田久眼看着就要狂奔起来,专门等着的大臣明珠见此哪还有不明白的,忙道“将军。”
可秦斯年现在哪能听得进去他的话,一心想去天德殿恶心樱川,毕竟樱川是杀死他姑母秦锁和叔叔秦彻的罪魁祸首,他更要借此来羞辱景凰,羞辱他们樱加所有人。
远远的,秦斯年看到了天德殿的牌匾,他只觉心里一阵畅快,眼前的宫殿好像在起舞,他开始狂奔起来,在满目庄严中,他看到了姑母的牌位,终于脚一软,跪在了天德殿门前。
他哀恸大哭,那哭声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他为死去的姑母在哭,为死去的叔叔在哭,也为自己的隐忍和命运而哭。
他的哭声甚至感染了周围的人,也给周围人制造了一个完美的忠君假象。
樊落听闻,也到了这里,看到就是这附近想。
雾雨这几日废寝忘食的翻看樱川和景凰留下的书和暗语,隐隐约约理出了线索,是以早就料定秦斯年的这番操作,她远远的看着这场闹剧。
她想起记忆中,樱川曾说过成大事者,处变不惊,只有处变不惊,才能震慑敌人,化被动为主动,才能将散沙筑起高楼。
对此,她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一切,身着华丽的玄色朝服优雅走向前去。
“女君到”
曹德旺声音一出,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无人不跪地,包括还在痛苦的秦斯年。
雾雨没喊平身,一步一步的走向天德殿内部,给樱川上了香,才转身看向众人喊了起。
雾雨看向跪在前方的秦斯年,道“秦将军无召入京,想来也是太过思念先帝,如今已于先帝牌位之前哀悼,那心愿该是了了,你说是吗,秦将军?”
秦斯年此举本就是违背律例,是以他就算再有苦衷,也不得不认下,只道“是”
“按照大储律例,无召入京,当处死”雾雨说着停顿了一下,道“但秦将军护卫北疆有功,又逢先帝二七,故免去死罪,贬为南中郎将,无召不入京”
众人高呼“女君仁德,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天高呼中,秦斯年望着立于身前的女子,好像看到了当初的樱川,他忽然意识到景凰是君,他是臣,景凰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自己竟然可笑的妄图将对三个男人的怨恨嫁接到一个女子身上,此刻,他明白,自己若是还想借着景凰去羞辱那三人,那他就是抗旨,是谋反,是将秦家置于水火之中。
秦斯年忽然懂了那三人为何为她追名逐利,因为她站在光里,不沾染点滴淤泥,秦斯年真切的扣头,道“谢女君,微臣领旨,女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雾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芷灵的搀扶下款款离去,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芷灵,你家皇后是如何在这深宫之中度过漫漫长夜的?”
“哎,罢了,不必说了,有阿川”
芷灵的话被雾雨抢先,微微一笑,眸中带着怀念,道“是。”
“去凤栖殿”
“女君?”
“我知道该如何”
“女君自然是英明的”
“哈哈哈”
雾雨的笑声逐渐远去,只留下余晖映照在朵朵梅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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