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朝,禹宁已然崭露头角,桓秋便将自己隐匿于幕后。唯有当禹宁遇到棘手之事,她才会悄然出手相助。其余时光,她皆倾注于百姓的疾苦之上。桓秋深知放手之重要,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与儿子因权势再起纷争;另一方面,她也深知自己的精力有限,难以兼顾朝堂与民生。桓秋如此轻易地让渡权柄,马文才既困惑不解,又暗生嫉妒。然而,帝后二人之间,早已多年无言以对。
自大皇子禹宁开始独立理政,桓秋便将更多精力投向民生。她的案头,不再堆满朝堂奏折,取而代之的是各地送来的百姓生计文书。
庆朝十五年春,扬州官驿的竹帘被微风轻轻掀起一角。桓秋将案头让人编写的《纺织工坊规例》又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窗外,织机的咔嗒声传来,那是她在扬州设立的官营纺织工坊。
多年前,她初嫁马文才时,便选择在江南创建绸缎庄子,那时更多是为了积累财富。毕竟在实力不足时涉足粮商,极易成为各方觊觎的目标,最终沦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而经营衣料则相对安全。桓家的根基本就在蚕丝产地,高端绸缎向来是世家专享,与民生并无太多关联。如今,放眼天下,除了马文才,无人敢对她轻举妄动,她的底气十足。
然而,当她深入民间走访,眼前的景象却刺痛了她的心。苏北流民窟里,老妪用破麻布裹着冻伤的双脚;江南佃户家中,孩童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单衣。隆冬时节,她在一处村落看到,村民用茅草混着泥浆糊墙,寒风穿过缝隙,将屋内仅有的薄被吹得猎猎作响。这些场景让她回想起上一世见到十室九空的惨象,也是她这一世执着于百姓的根源。比起朝堂的争斗,百姓的衣住之困才是亟待解决的根本问题。
那一年,她命人修建更多的纺织工坊。也是那一年的春天,扬州运河畔的空地上,三百民夫挥汗如雨。桓秋立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目光扫过远处堆积如山的桑木。早春的风裹挟着运河水汽,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得凌乱。
"按图纸开挖地基,每根立柱都要用青石加固!"她扬声对监工喊道。
半月前,她亲自带人丈量这片十亩之地,如今工地上已勾勒出八座工坊的轮廓。"夫人,新到的织机已经调试完毕。"管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桓秋起身走向工坊,机身上的黄铜部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十二台新式织机正在运转,机杼声整齐划一。这是她从民间匠人处改良的提花织机,耗时半年才完成的成果,效率比旧式织机提高三成。"按计划培训织工,三个月内要让半数女工掌握新技法。"她叮嘱道,"布料定价按成本加两成利润,绝不能让百姓买不起。"
工坊西侧,二十名纺织女工正在老师傅指导下学习操作。其中一位年轻女子指尖被梭子划破,鲜血滴在雪白的坯布上,她慌乱地要去擦拭,却被桓秋拦住:"无妨,初学难免。"说着从袖中取出药膏,"伤口要及时处理,莫要伤上加伤。好好学习,普通老百姓们能不能穿上衣服,就看你们了。"女子眼眶泛红,低头行礼时,发间木簪随着颤抖轻轻摇晃。
回到官署,桓秋翻开舆图,目光停留在西南边陲。成亲之前,马文才曾与她闲谈时提及,有一种状如云朵的植物果实,絮状物可用于保暖,名曰棉花。当时她只当作奇闻,如今却成了改善百姓冬衣的关键。桓秋在这方面是相信马文才的,毕竟,他说过的物产,只要找到的,全都实现了奇迹。
然而,寻遍中原,都未找到棉花的踪迹,直到去年,终于有消息传来:景帝治下的西南边疆,有这种物产。迫于桓秋这个元家外孙女的需要,原先还能苟延残喘几年的景帝,被元家的元铸辙灭了国。为了更多人的幸福,必要的牺牲是无法避免的。
当时,西南边陲的元家军帐内,元铸辙展开桓秋通过元氏老族长转交的密函。烛火在羊皮纸上跳跃,映得“棉种”“民生”等字迹忽明忽暗。他捏着信纸的指节发白,帐外传来战马的嘶鸣,混着远处彝族部落的夜歌。
“传令下去,三日后拔营。”他将信纸投入火盆,看着灰烬被风卷出帐外,“通知暗桩,准备里应外合。”
景帝治下的春城,此时正沉浸在节庆的氛围中。市集上,彝族少女背着竹篓兜售漆器,白发老者坐在茶馆门口编竹器,孩童们追逐着跑过青石板路。然而,当元家军的黑旗出现在城门时,一切都变了。
“放箭!”元铸辙的声音穿透晨雾。三千弩手同时张弓,箭矢如蝗般射向城头。守城士兵的惨叫声中,云梯已搭上城墙。元家军的先锋营扛着撞木,一下又一下撞击城门。木屑纷飞间,城门轰然洞开。景帝被从龙椅上拽下时,冕旒散落一地。他望着元铸辙腰间寒光闪闪的佩剑,声音发颤:“朕……朕愿称臣纳贡……”话音未落,元铸辙已抽出佩剑,剑尖抵在他咽喉:“为了百姓,得罪了。”
三个月后,“启禀夫人,元将军快马来信。”夏眠呈上密函。桓秋展开信纸,元铸辙的字迹刚劲有力:“西南已平,棉种正在运送途中。”她轻轻放下信笺,窗外的柳絮纷飞,恍惚间又想起数月前,元家铁骑踏破西南关隘的场景。为了获取棉花,元铸辙率军攻灭景帝,将其押解至金陵。
庆朝都城金陵皇宫,案头的鎏金香炉飘着龙涎香,却掩不住他眉间的凝重。
“拟旨,封景帝为长乐侯,赐宅邸,禁足终生。”他将捷报放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边缘的螭纹,“西南设三州,吏部派得力官员治理。”当宫人退下后,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未央宫的飞檐。
这场战事虽未大肆宣扬,但百姓得知西南重新归附,还是自发在城中张灯结彩。西南平定是好事,但桓秋势力的扩张也让他警惕,现在应该说是皇长子禹宁的势力了。“终究是小看了她。”他喃喃自语,窗外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地奏折上。
庆朝十五年冬,徐州城郊的新村落里,炊烟袅袅升起。一位老妪正将新做的棉被铺在床上,皱纹里都是笑意:“这棉花被,软和得很,夜里再也不冻得睡不着了。”隔壁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孩子穿着崭新的棉衣,在结冰的河面上追逐打闹,小脸冻得通红却依旧欢快。
扬州的纺织工坊内,机杼声此起彼伏。一位中年女工抱着刚织好的棉布,对同伴说:“以前哪敢想,如今能穿这么厚实的衣裳过冬。”她的眼中闪烁着感激的泪光,手指轻轻抚摸着布料,仿佛在触碰一件珍宝。在这烟火人间,百姓的笑容,成了这场变革最温暖的注脚。而未央宫的争斗,似乎也在这安居乐业的图景前,暂时退居幕后。
在解决穿衣问题的同时,桓秋也开始着手改善百姓的居住条件。她召集各地工匠,在扬州城郊设立建筑研习所。青砖灰瓦堆成小山,工匠们每日尝试不同的筑墙配方。
“黄土掺石灰,再混入碎陶片。”她指着试验墙对工匠们说,“这样砌出的墙既坚固又防潮。”
经过半年试验,终于确定了适合百姓的建造方案:用改良后的夯土墙为基,搭配木质梁柱,屋顶覆盖灰瓦。她还制定《民居建造规范》,要求每间房屋必须预留通风口,灶间与居室分隔。为鼓励百姓建房,朝廷提供不要利钱的借款,工匠协会则免费提供技术指导。
这一年的冬天,当桓秋再次巡视各地时,所见已大不相同。苏北村落的茅草屋换成了砖瓦房,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江南的孩童穿着新做的棉衣,在结冰的河面上嬉戏打闹,笑声回荡在寒冷的空气中,温暖而明媚。
在徐州城郊,一位老汉拉着跟着桓秋随行侍从们的衣袖,脸上满是感激与喜悦:“娘娘,您瞧这新房,冬天不漏风,夏天不透雨,这辈子没想到还能住上这样的屋子。”他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乡音,与金陵城口音不同,有些难以辨别,却让桓秋心中涌起一阵温暖。
扬州的纺织工坊已增至三十座,棉花种植在西南推广后,棉布开始取代麻布,成为百姓新衣的主要材料。桓秋站在官署的露台上,望着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商贩挑着新布沿街叫卖,孩童们追逐打闹,衣角飞扬。她知道,比起朝堂上的权力博弈,这些实实在在的改变,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夜幕降临,远在金陵城的未央宫灯火通明,仿佛在诉说着朝堂上的种种纷争与权谋。徐州府,桓秋向着金陵城的方向注视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行宫书房内,继续审阅关于兴修水利的奏疏,这些都是她的好儿子禹宁挑选过后,命人送过来的。窗外的月光洒在案头,照亮了她鬓角的白发。这些年,她从为钱经营绸缎庄,到为百姓改良衣住,其中的甘苦唯有自知。但当看到百姓脸上的笑容,她知道,这一切都值得。
她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笔,在奏疏上批下自己的意见。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在书写着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未来。她相信,只要她还在,只要她还有力量,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就会有更多希望,更多幸福。
只是,若是皇上……还是一如当年的佛念哥哥就好了。桓秋心中莫名涌起了这个念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