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普遍抱有一种“历史终结的幻想”,即人们常常会误以为,不论过去的生活发生了多少变化,自己当前的状态将持续不变,一直保持下去。然而,当时只道是寻常。在与佛念哥哥的感情之中,桓秋便有过这样的幻想。直到当年还是北景王的马文才有了第一个庶子,桓秋才醒了过来。自那之后,佛念哥哥便没了,站立在那里的,是北景王,是后来的皇帝,是最后的太上皇。他可以是任何人,只是不是她的佛念哥哥。
女人都是敏感的,马文才心中动摇的每一刻,桓秋都能感受到,只是自我安慰,掩耳盗铃罢了。不到最后证据摆在眼前,她都能装不知道的。被迫放弃幻想之后,桓秋努力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百姓身上,甚至对禹宁这个儿子,都多少有点忽视了。
然而禹宁很是懂事,从来没有责备过桓秋这个母亲不够尽职。反而,在桓秋难以更进一步的时候,主动站出来,扛起了大旗,背负了责任。
如今,已经满头银丝的桓秋躺坐在廊下的摇椅上,眯眼看着葡萄架子,神情恍惚回到了年少时。
十二岁的桓秋倚在桓府的雕花窗边,她望着院角新抽芽的梧桐树,看堂前燕儿衔泥筑巢,忽听得回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秋儿又在偷懒?"温润的嗓音裹着笑意,少年郎身着月白襕衫,腰间系着她亲手绣的玉色绦带,手中还握着两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夫子今日讲《论语》,我特意给你留了这个。"
桓秋雀跃着跳起身,发间的银铃步摇叮咚作响。她接过糖葫芦,咬下裹着糖霜的山楂,酸甜滋味在舌尖散开:"佛念哥哥最好了!"少年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糖渍,两人相视而笑,满院春光都不及此刻眼底的温柔。那时的她怎会想到,这段青梅竹马的情谊,终将在权力的漩涡中支离破碎。
当马文才迎娶她时,十里红妆铺满金陵长街。洞房花烛夜,他掀起她的红盖头,眼中爱意不减:"秋儿,从此我们便携手了。"她含羞垂眸,将头轻倚在他肩头,以为这便是一生一世的承诺。
然而,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桓秋在王府后园撞见容色清丽的侍女,捧着安胎药匆匆而过。她站在桂树下,看月光将自己的影子拉得细长,耳边传来丫鬟们的窃窃私语:"王侍妾生的庶子,听说长得可俊了......"
那夜,她独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摘下珠钗。银烛摇曳的光影里,镜中人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后来,她依旧能笑意盈盈地为马文才整理冠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在桓府与她分食糖葫芦的佛念哥哥,早已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黄昏。甚至,她想过,也许上一世的早逝,是上天对她的恩赐,不必经受这男女之情的折磨。
女人的直觉总是敏锐得可怕。马文才看向奏章时的凝重,与权臣密谈时的戒备,甚至是偶尔夜不归宿的借口,都像细针扎在她心上。但她总是告诉自己:他是王爷,将来要做皇帝,有些事身不由己。随着马文才登基称帝,朝堂斗争愈发激烈。桓秋在后宫的漩涡中沉沦,又脱离,直到她不再执着于帝王的宠爱,而是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天地。
除去男女之情,天下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
原来时光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或者说,权力能让一个人暴露出最真实的模样。转折发生在禹宁十五岁那年。那时桓秋的新政推行受阻,世家大族联合抵制,朝堂上弹劾她的奏章堆积如山。那一日,禹宁跪在她面前:"母亲,让孩儿替您分忧吧。"少年眼中的坚定,让桓秋想起了初入宫时的自己。
二十一年,马文才退位,禹宁登基。桓秋站在城楼上,看着百姓们欢呼雀跃,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而那段年少时的爱恋,虽已支离破碎,却也成就了今日的她。
后世的史书上,关于桓秋的记载工工整整:"桓氏,庆朝太后,以仁德闻于天下。其推行新政,兴修水利,开办义学,惠及万民。虽处宫闱,却心怀苍生,实为千古贤后。"然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在这些辉煌功绩的背后,藏着一个女子从天真烂漫到成熟坚毅的蜕变,藏着一段无疾而终的青梅往事,更藏着她对天下百姓深沉的爱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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