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昔日东宫

安定侯自诩征战沙场数十载、刀枪见惯的人,何曾如此憋屈过?纵是初来定州时,当地官员念着他圣眷优渥,也不敢不恭敬以待。

然而,不孝子苏历被李灵濯捏在手上,他不得不低头:“大人,微臣觉得许是有什么误会,还请大人给犬子一个辩白的机会。”

“他辩白与否不重要。”

李灵濯分毫不让,“重要的是他恶名在外,却不受长辈管教。闯下大祸,尚有侯府善后。如今官府查案也要看你三分薄面,当真是安定侯的定州。

“既是你们侯府的一言堂,不妨由我上书京城,撤了定州知府的官职,叫你坐实安定王的位置,如何?”

“微臣不敢!”

安定侯惶恐跪倒在地,“微臣虽已告老还乡,但微臣忠心无改,还望大人明鉴!”

李灵濯转过身,敛住了面上的怒意,冰冷一笑:“你是该跪我吗?”

闻言,安定侯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饶是再如何不甘,他也只能恭顺地转向谢晦已,对她道了一句:“还望谢夫人恕罪。”

谢晦已被他喊得浑身不自在,只敷衍地摆了摆手,与李灵濯一唱一和道:

“安定侯是两朝功臣,这一跪我担待不起。往日定州城如何,我毫不知情,可单论今日之事,安定侯打算如何赔偿温家,如何赔偿那位方姓姨娘?”

似是不够解气,她又转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妙青,抬手指着她,不无羞辱地说:

“还有她。既是安定侯有意献美,我也不好拂了侯爷的好意。你们侯府调教出来的伶人可真不简单,不是想做洒扫侍女吗?扫我们府中的茅厕也算洒扫吧?”

安定侯被她这几番话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却还是强忍着说道:“明日一早,微臣定当亲自登门致歉。温小姐生死不明,侯府也会派人搜寻,还请谢夫人放心。”

可他话音未落,忽有一侍从穿廊跑来。

“侯爷!不好了!”

顾不得行礼,那仆从气喘吁吁地朝院子里喊道:“侯爷!温小姐的尸首找到了!她那个姨娘正坐在门外闹呢,这可如何是好!”

院中众人齐齐转头,除了安定侯本人。

他看也不看那仆从,只低骂了一声“没眼力的”。

等这群活阎王走了再来交代,自己怎么也能把温家人稳住。这个废物,偏偏挑这个时候前来汇报,真嫌自己命久了?

谢晦已离这仆从最近,听罢大骇,直接拽过她的衣袖,面色惨白地质问:“你们在哪里发现的?快说!”

仆从被她吓得一激灵,断断续续地交代道:

“后、后山上。温小姐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一张脸都撞得……七零八落了。”

许是场面过于惊悚,她语塞了半天,“尸首放置在衙门,方姨娘由李小姐陪同着去辨认,当场哭得差点背过气,随后就、就来侯府讨要说法了。”

谢晦已闻言怒极,侧目剐了安定侯一眼,转身离了院子。

李灵濯侧头看向墨承,下巴微抬,“跟上去。”

话音未落,他又叮嘱了一句,“劝着些。”

墨承垂眸应命,余光似有若无地扫了安定侯一眼,转瞬便消失在回廊转角。

侯府七七八八的下人们也觉察不妙,对二人躬身行礼后,齐齐退出了庭院。

院内霎时间只剩余下李灵濯与安定侯两人。

月不见影,落针可闻。

眼见周遭再无闲杂人等,李灵濯走到安定侯身侧,从袖中摸索半天,摸出来几封书信,慢条斯理地在他眼前扇了扇,重重甩在地上。

他眼中的冷冽丝毫不减:“你自己看。”

安定侯迟疑地伸出手,将地上的书信拆开,一封又一封地查看。读着读着,他的脸渐渐褪去血色,再抬头时,眼中恐慌几乎按捺不住。

“苍天可鉴,微臣绝不可能做出此等通敌叛国之事!这张知府为何要攀咬微臣,微臣当真不明白!”

“朕是不信,否则也不会给你自证的机会。张知府人头落地,死无对证。如今轮到安定侯,可知如何为朝廷分忧?”

言及此,李灵濯又是冷笑一声:“安定侯不会也想拿年岁辩驳吧?”

安定侯脑门上青筋直跳,思忖片刻后,他开口试探道:

“张知府身殒中途一事,京中颇有非议。微臣知晓陛下是为八公主声誉考量,这才不愿公开自己的身份,但与这些官员周旋难免会有掣肘之处。微臣愿做担保,那张知府是突发恶疾,而非陛下看管不力。”

“安定侯,你莫非是上了年纪愈发昏聩了?你们父子一个童心未泯,一个头昏脑胀,想来是鸡同鸭讲,难怪教子无方。”

李灵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当真是一脉相承的蠢货。”

安定侯被骂得狗血淋头,却只能点头称是:“陛下息怒。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朕在定州郊野购置了温泉庄子。”

李灵濯语气轻松,似是与他话起家常,“说来也是凑巧,朕与那些雇来的长工闲谈,谈及原籍,俱是定州本地人。细问他们来自何村,那住处说得五花八门,派人去查,却殊途同归,家家都在脚下。

“安定侯,朕等你的答复。”

李灵濯缓缓收回目光,随即转身离开。

安定侯六神无主地跪在地上,久久不敢吭声,待额头上的汗珠倏地滑落时,才回过神来。

望着李灵濯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忽而起身,对其大喊了一声:

“陛下!”

李灵濯脚步一顿,却只是稍偏了头,似是等他下文。

“微臣侵占良田,致使农户流离失所,自知罪该万死。可犬子年幼,又是微臣的独苗,虽说做了不少坏事,但他尚有赤子之心,来日未必不能改邪归正,还望陛下留他一命。

“微臣知晓,陛下南下是为寻八公主。可青州案盘根错节,恐难绕开十年前的东宫旧案,微臣愿为陛下供出当年的证人所在,为陛下分忧。”

说罢,安定侯将头抵在地面,迟迟未敢起身。

“隆安十七年,废太子青州蓄兵,早就以谋反罪论处,安定侯此时提及旧案证人,是为何意?”

李灵濯压住眸光,眼底翻起不明的晦暗,“八公主如今已随朕北上,青州案主谋张知府也人头落地,青州案在青州已结,如今不过是追捕余孽,安定侯莫非是想替他翻案?”

他顿了顿,更进一步质问道:“还是说,当年东宫倒台,也有你这个禁军统领参与党争?”

安定侯再拜于地,直呼冤枉:“陛下,微臣效忠于盛朝,万万不敢犯下此等大罪。微臣不敢妄论天家,只是当年受先帝所托,抓捕京中兴风作浪之人时,意外追查到此人。

“她是青州那座私军工坊的守卫之女,姓曲,其父只是个不起眼的存在,当年朝廷只砍了其父的脑袋,她因外嫁女的身份而躲过一劫。微臣担心她日后会对朝廷不利,故而派人盯了许多年。”

李灵濯沉下眸光,冷声询问道:“她人在何处?”

眼见事有转机,安定侯心中安稳不少:“她如今是温家的当家夫人。微臣完全没想到犬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意外开罪了温氏,还请陛下责罚。”

“能叫你费心看管至今,曲夫人定是知道什么。可既是心有疑虑,你当年为何不为东宫申冤?”

李灵濯语气平静,仿若随口一问,但言语之中的猜忌却毫不遮掩。

安定侯跪伏在地,恭顺答道:“微臣……并非毫无私心。当年废太子对微臣确有知遇之恩,见他蒙冤,臣心中不忍,便想留着曲夫人这条线索,盼着将来能为他说句公道话。

“但废太子谋反板上钉钉,如今故人已逝,早已是一捧黄土。况且先帝圣明,微臣心中只有敬仰,绝无异议。微臣今时搬出曲夫人,是为效忠于陛下,更是为交出微臣与旧案的牵连,倘若存心谋逆,定不会主动交出如此把柄,招致陛下猜忌。”

安定侯这套说辞情真意切,让李灵濯不禁想起往年时光。

想着想着,作为征战娄厥的亲历者,他心中只有一声冷笑。

不过,似是接纳了他的忠臣之心,也似是对其向来深信不疑,李灵濯再开口时,已然换了一副语气:

“请来吧。苏爱卿膝上有伤,何必行此大礼?朕不过是随口一问。只是事关重大,又时隔多年,这位曲夫人未必能轻易开口。”

见李灵濯伸手虚抬,安定侯起身后又赶忙答道:“微臣有法子叫曲夫人开口。她亲生的温大公子在国丧时养了外室,如今那孙儿还未满周岁,这是板上钉钉的罪责,陛下以此威胁,她想不开口也难。”

“安定侯果真是为国分忧。”

李灵濯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晦暗莫测,“如此想来,张知府供出的这份通敌书信,倒也不见得为真了。”

“事关盛朝根基,微臣恨不得鞠躬尽瘁。微臣是贪图安逸,贪财爱名,但微臣绝不做通敌卖国之事。”安定侯严肃道。

李灵濯缄默不语,从他手中抽走那张按了指印的供词,当着他的面将东西撕了个干净。

“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为盛朝立过战功,功过相抵,这条命姑且能留。”

得了想要的东西,李灵濯自然无心纠结安定侯是否通敌。

毕竟,张知府的供词与这份书信尽是他伪造的,他比谁都清楚安定侯的清白。

***

“安定侯世子苏历,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害死我女儿,我定要为她讨个公道!”

方姨娘腰背挺得笔直,身后乌泱泱堆着看热闹的百姓,把护卫挤得险些握不住长枪。

苏历被素秉五花大绑地丢在侯府门外,众目睽睽之下,他堵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得,急得直眨眼睛,示意仆从们快来给他松绑。

然而素秉一刀横架手中,凶神恶煞的模样,更兼是李灵濯身边的人,那几名护卫根本不敢造次。

“早知你在这,我便守在主子身边了。”墨承脚步一顿,停留在素秉身侧,与他一左一右做起了侯府的门神。

素秉面不改色地哈哈一笑:“谢主子勒令下车,岂敢不来?”

“主子方才吩咐过,令我劝着些,”墨承磨着刀柄,咂摸了半天,“是叫我劝什么?劝谢小姐莫生气?还是劝她收敛些?”

“见机行事吧,总不能干杵在这,看管这个傻子。”素秉垂下头,刚好对上苏历拽着自己衣角的哀求目光。

他心中一片恶寒,慌忙抬脚将人从自己身边踹开,“哎呀,多半是劝侯府识相些。”

刚踢完,素秉猛地想起自己身负看管的重任,于是又牵着绳子,默默把苏历拽了回来。

墨承目睹全程,这会儿仿佛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与你不同,我确实能干杵在这,盯着一个傻子。”

他又用胳膊肘碰了碰素秉,“你干脆随了他们家的姓,苏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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