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砸门声混合着污言秽语,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耳膜。
林潇用后背紧紧抵住出租屋冰冷潮湿的墙壁,身体却依然控制不住地颤抖。眼前那扇轻薄的木板门在疯狂的撞击下跟着林潇一起颤抖,仿佛一切都将在下一秒碎裂。
门外是催命的追债人,门内是她走投无路的绝境。两年的挥霍无度,在利滚利的加持下,早已变成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
“还钱!臭娘们!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不开门是吧?老子放把火烧了你这狗窝!”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林潇。跑?可她能跑到哪里去?报警?那些她亲手签的字据都是她自愿付出的代价。
林潇的视线扫过狭小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外面是五层楼高的虚空。一个疯狂的念头却如同闪电劈开泥泞——与其被那些人拖住头发在地上摩擦她最后的尊严,不如……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灌入,带着城市浑浊的烟火气。楼下是狭窄肮脏的后巷。林潇狠狠闭上眼,催债者的咆哮和母亲临终前苍白的面容交织在一起。
下一秒,失重的感觉攫住了她。风声呼啸,世界急速下坠,然后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和终结。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冰冷包裹住林潇,她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林潇猛地睁开双眼,却分毫看不清楚。紧接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腐气味传来。
她没死?还是…这就是地狱?
恐惧让林潇本能地想坐起身来,但她虚弱得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连动动手指都异常艰难。
她这是在哪儿?到底是死是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不知来处的红色微光从远处透进来。借此微光,林潇勉强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似乎在一个简陋的洞穴里,她的头顶上方有圆弧状的洞壁。在她旁边,还有坍塌的乱石和盘根错节的黑色藤蔓缠绕在一处。
林潇无甚所谓的瞄了瞄周遭环境,继而再次闭上双目。虽然饥寒交迫,可她早已失却求生的意志,她不想动弹,不想走出这里,她想就这般再死一次吧。
“嗬…嗬…”——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突然在死寂的洞穴中回荡响起。
那一瞬间,林潇的血液几乎冻结。她是不怕死,但可不愿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一口一口啃咬,然后煎熬至死。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绝望,林潇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坐起身来,可惜,她像是一坨死肉般,瘫在原处动弹不得。
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由远及近,向林潇的方向挪来。
林潇惊恐至极,她的心脏狂跳,胸口紧绷得犹如压了大石一般。借着洞内火红色的微光,她捕捉到一小团模糊的阴影在微微起伏地挪动着。
她屏住呼吸,死死盯住那团,右手则偷偷摸索着,竟让她抓住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块,冰冷的触感给了她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那团阴影又动了一下,气音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幼兽般的无助和痛苦。
那团阴影终于挪到洞内微光所聚拢的位置,竟是照出那“东西”的轮廓——那是一个光溜溜的孩子。
那孩子跪着蜷缩在冰冷的乱石之间,小得可怜。孩子裸露的皮肤在红光照射下更显苍白,他跪在那里像一只小狗,却抬起头来遥望向林潇。这孩子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发出那“嗬嗬”的气音。小小的身体在无意识地抽搐,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一个孩子?在这种地方?
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林潇。这比看到狰狞的野兽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这孩子是谁?怎么活下来的?他的家人呢?是被遗弃了,还是……都死了?
前世今生积累的麻木和冷漠,在看到这个脆弱生命垂死挣扎的瞬间,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那是一种深埋在骨子里、连她自己都以为早已死去的东西——一丝不忍。
这孩子看起来毫无威胁,甚至可能下一秒就断气。救他?可拿什么救?她不过一摊死肉,自身都难保,如何还能拯救别人?不过是一起在这里等死罢了。
男孩又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呜咽,像小猫的爪子,再次轻轻挠了一下林潇冰封的心。
“麻烦……”林潇抱怨着,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活着便是一连串的麻烦事堆积而成,何必呢?林潇再次紧闭双目,再不去理会远处挣扎求生的孩子——忍一忍,就熬过去了,就能痛快地死掉了。何必再折腾?
那孩子却格外地执着,一边“嗬嗬”地大口喘着气,一边拖着身体爬向林潇。过了许久,那孩子终于靠了过来,然后一头栽在林潇的肚腹上。
孩子很轻,却也让林潇疼得皱了眉头,她转过头去,依然不去理会那孩子的折腾。
可这孩子明显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完全看不出林潇的抗拒和排斥,竟然还将自己的手指头伸进林潇的嘴里。
孩子的手指头也不蹭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又苦又涩,林潇呸呸了好几口,想要把那些苦涩的异物吐出来。可还没等她吐出来呢,那孩子又塞了许多苦涩的东西到林潇的嘴里。
林潇这次气急了,竟是有了力气,猛地坐直了身子。她一把将孩子推开,然后用手去扣自己嘴里黏糊糊的那些东西。她把那些黏糊糊举到微光下看,原来竟是那些乱石上的苔藓。
林潇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然能动弹了,她挪动手脚,转头扭腰,耍了好一阵,当真是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瘫在那里的人不是她似的。
好生奇怪,自这孩子塞了苔藓到她嘴里后,她便能动弹了。这孩子,难道是在救她不成?更加奇怪的是,刚刚明明看这里漆黑入墨,现下再看却恍如白昼般明亮,好似她双眼也开了外挂一般,竟是能在黑暗中视物。
林潇小心翼翼地靠近瘫在地上的小孩,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推了下男孩的头。触手之处却是滚烫至极!这孩子在发高烧,而且温度高得吓人。
林潇自己不想活,却也尚存做人的底线,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没有忘光的。她脱下自己的睡衣外套,只剩内搭的秋衣穿在身上。反正她冻不冻死也无所谓,只是死时候到底别像这个孩子似的光溜着,也算是她最后的体面了。
林潇俯身将地上趴着的孩子轻轻翻转过来,孩子的小脸顿时显露无遗。她起初只是随意扫视,目光却瞬间凝固——孩子的皮肤白皙细腻,如同精心烧制的瓷釉,泛着柔和光泽;五官精致得令人惊叹,双眼紧闭,睫毛却长而卷翘;小巧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勾勒出完美轮廓,仿佛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一般。
林潇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被这瓷娃娃般的绝美深深吸引,她指尖微颤,几乎想伸手触碰那细腻的脸颊。美丽的人总会更加惹人疼惜,林潇用睡衣轻轻包裹住孩子的身体,没成想,这般精致的小人竟然是个男孩子。男生女相,也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也得等他先活下来才能说将来的福祸之事。
林潇翻了翻自己的睡衣兜,果然拽出一双袜子来。她常年怕寒,在家里总要穿双厚袜子。这双袜子是否穿过已然不重要了,眼下它有着重要的使命。
当被苔藓浸湿的厚袜子覆盖在孩子额头时,他似乎被凉的哆嗦了下。
既然苔藓能让林潇动弹起来,这男孩为何不自己食用些苔藓来救治自己?难道苔藓对他来说无用?不论怎样,食物和水总是必须的。权且别饿死了。
林潇环顾这个只有乱石和苔藓的洞穴,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些干瘪的根茎上。这是她能看到的仅有的疑似能做“食物”的东西。她费力地掰下一小块最软的根茎,往男孩嘴里塞去。可他似乎已然力竭,始终毫无反应。
林潇只得将根茎塞进自己嘴里,用唾液拼命湿润软化,再混合着从洞壁小心刮下的一点点湿泥和凝结水,在掌心揉捏成一团粘稠污浊的糊状物。这过程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反胃。
她蹲下身,用指尖撬开男孩滚烫的嘴唇,将那点少得可怜、肮脏不堪的糊糊小心地抹进他嘴里。
男孩跟着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眉头却随之紧紧皱起。
林潇就守着这个滚烫的小火炉,一次又一次,用这点肮脏的“食物”和渗水,艰难地维持着他微弱的生命之火。
时间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穴中失去了意义。林潇靠着洞壁,在饥饿和寒冷中昏昏沉沉。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际,一个细微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水……”
林潇猛地惊醒,低头看去。
那男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奇特的眼睛。他瞳孔的颜色很淡,近乎一种无机质的银灰色,在洞穴的昏暗光线下,像两块冰冷的被打磨过的寒冰。他的眼神空洞又茫然,没有孩童应有的懵懂好奇,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或恐惧,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林潇。他那银灰色的瞳孔毫无波澜,像是在审视没有生命的物品。
林潇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眼神…太不对劲了。不像孩子,甚至不像个活人。
男孩的目光终于掠过林潇,落在她身后滴答下落的渗水,然后,极其缓慢地用一种缺乏协调感的动作,抬手指了指那个位置,再次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水。”
他的声音很稚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又毫无起伏的平板感,听不出任何情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泥沼与微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