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巷子

上午第四节课开始时下了场阵雨,下课铃打,雨也停了。

关璃迅速起身出了教室,叶舒还趴在桌上玩手机,余光瞥见他同桌一反常态地这么急着放学,还以为他要加入食堂抢饭大军。

可这位出了教室的,却并没有走向食堂,而是回想着大课间在走廊无意听到的叶舒和杨益达的对话,就直奔了东门。出校门后抓了个路人:“请问,米酒巷子怎么走?”

米酒巷子因为很久以前有许多家卖米酒的商铺聚集而得名,但那些商铺早关了,福临市开发了新城区后,这里就更为冷清,基本成了条废巷。

但却成了混混们的钟爱。

一来,这儿人迹罕至,不容易招来侧目;二来,这条巷子只有一个出口,容易围堵。

九月已到中旬,上午刚飘了场雨,中午又放晴,地上湿漉漉的,身上却被烘得一阵暖,天上现着奇景,一半是太阳,一半是乌云。光打在巷子的石墙石板路上,云影交错,添了几重沾湿的宁静。

叶舒没骑车,从东门花了一刻钟时间溜达过来,拐进巷子口,老远就看见一帮人在一百来米开外等他。

米酒巷子很窄,大约只有五六米宽,两边全是废弃商铺,年久失修的木门或铁门半掩不掩的,有的还挂了铁锁。但没挂锁的那些,里边就很适合藏个人什么的。

见到叶舒,薛清忙提醒后排小弟:“都给我拿出样子,站好站直了!”接着又对最前边的白一峰一弯腰,“老大,那小子来了,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多嚣张!”

叶舒什么也没带,两手揣在裤兜里,大摇大摆地就朝这群人晃过来。阳光打在他蓬松的刘海与白皙面庞上,清秀又干净,浑身透着无忧无虑的随性,一点不像是来约架,倒像是个闲眉闲眼的观光客。

走到白一峰对面,叶舒咧嘴笑起来,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

他发现这人个子蹿得倒快,就要赶上和他一般高,但也没忘横向发展,身型看着有两个他那么壮。

“好久不见,峰峰。”

白一峰听见这句话,眉头一皱,仰起脖子亘着头:“谁跟你好久不见?”

“就是!”薛清在一旁附和,“叶舒你瞎攀什么关系?别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放过你。”

“我、们?”叶舒看了眼薛清,发现他眼角和脸颊新添了几道不浅的伤,估摸着是刚跟人动过手。

“薛清,我记得你给我的信里写的,是单挑吧?哪里来的、们?”

薛清猛一抬手指向叶舒:“你废什么话?有峰哥在的地方,轮得到你张口?”

“你少说两句。”白一峰斜眼瞪瞪薛清,接着对叶舒说,“叶少,咱们,聊聊?”

“好。”叶舒依旧含笑。

白一峰对薛清交代:“我跟他去巷子外边聊两句,你看着别让人过来。”

薛清低头答应,又幸灾乐祸地斜眼瞧叶舒,兴奋从他每个毛孔往外渗,一张油脸泛着光泽。

两人走后,身后的小弟们议论开了。

“从没见白老大脸这么黑过,好吓人啊。”

“那是,听说这两个人结的仇都能追溯到上辈子去了。”

“这哪是去聊天,是收拾去了吧?”

“看上去,白老大一手就能把那小子捏碎。”

“是啊。叶少能撑住吗?要不要提前打个120?”

“你还担心他?”

“不是,我担心的是万一闹大了,学校找我们麻烦……”

“闭嘴。”薛清狠狠瞪了那个提议打120的人一眼,又一步步逼近他,抓起他衣领按到墙上吼,“我告诉你,还有你们!待会儿要是谁敢帮叶舒一下,我要你们今后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做声。

叶舒和白一峰出了巷子后往右走了一百来米,从众人视线中消失。

叶舒感觉胳膊被什么塑料的东西碰了碰,停下脚步。

“壮壮哥,椰香凤梨,你最喜欢的。”白一峰举着棒棒糖戳叶舒胳膊肘外侧。

叶舒反手接过棒棒糖就照着他头敲了下:“说多少遍了,别喊我小名,要传开我还混不混了?”边骂边剥去棒棒糖外包装。

“你……你还打我?刚是谁先喊我峰峰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叶舒把棒棒糖塞进嘴巴里唆了唆:“不过亏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口味,原谅你了。”

“话说壮壮哥你怎么净给我找麻烦?薛清那家伙缠了我整整一星期,非要我出面解决你!磨得底下人都开始说闲话了,要我再不做点什么,好像我多怕你似的。”白一峰抱起双臂,一脸苦恼。

“你管别人说什么呢?”叶舒把糖举起来放到阳光下,柠檬黄的圆球裹着透亮晶莹的光,“你看这光多好,不管乌云怎么拦着,只管亮它自己的。”

“壮壮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刀枪不入,软硬不吃。这老大可是你逼我当的,现在要对我负责!”白一峰理直气壮地埋怨道。

但叶舒听了这话,差点没叼住糖,反问他:“我、逼、你、当、的?”

叶舒想起,当初白一峰高一刚入校时就跑来找他,问他怎么阴魂不散,非要跟他念一所高中,叶舒无奈答他:“谁让中考批卷老师眼花,非给我多打那么几分,死气白咧逼我上三中,我也没办法。”

白一峰从小当老大当惯了,可叶舒却是他克星。

两人在托儿所相识,之后小学初中没在一个学校,所以各管各的地盘,各当各的老大。

但自从知道叶舒也考上三中,白一峰心里头就矛盾了。

尽管他暗搓搓有些激动,可也知道一山不容二虎,他必须想个法子,既不丢面子也不用和叶舒正面对垒。

所以就对外称和叶舒多年不和,于是只要叶舒在的场合,白一峰就可以有正当理由不出现。

白一峰也私下联系过叶舒,让陪他演演戏。叶舒懒得理这家伙心里的弯弯绕,但想到可以顺水推舟扔了老大这么个负担,才答应下来。

所以,就有了半年多前那场做作的继位大典。

白一峰见叶舒不想承认,急了:“壮壮哥你……你要是不肯配合我演完这回,我就出去到处喊你壮壮!我也不当这个老大了!谁爱当谁当!”

“噗……”叶舒无可奈何却也无处说理,一只手托着另一边的手肘,叼着棒棒糖问他,“你要我怎么配合?”

白一峰听他壮壮哥松了口,开心笑了,但眼神还是有些躲闪,小心翼翼地说:“那——总得挂点彩吧?不然我多没面子?”

却抬眼见到叶舒的拳头就悬在了他头顶,连忙抬两只手掌去拦:“我……我说的是你挂彩,你揍我算怎么回事?”

叶舒见这么个壮汉忽然怂的跟什么似的,又乐了。他清楚白一峰的战斗力,至少在托儿所的时候还是不弱的,尽管爱用蛮力,但力气也确实大。

叶舒伸手撕下脖子上的创可贴,一大块皮肤眼看着被拉扯红了,接着又把撕下来的创可贴往眼角下边一粘,脖子上的红痕露了出来。

“这样够么?”叶舒问白一峰。

白一峰瞪着眼,一脸不可思议:“靠壮壮哥,谁那么大胆子,把你挠成这样?”

“这你就别管了。”叶舒又问,“你要觉得不够,瘸腿、断肋骨、胳膊脱臼,你选一个,我给你演。”

白一峰驼了肩膀,又缩缩脖子,看着叶舒问:“我能……选个套餐吗?”

“哎哟。”他说完就往旁边一躲,但屁股还是被叶舒用膝盖顶了下。

“那我选……胳膊!”白一峰答。

“行。”

叶舒答完就把棒棒糖一口咬碎,拎着根棍子往巷子口走,白一峰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喊:“胳膊,壮壮哥,别忘了,胳膊!”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到叶舒把糖棍儿扔进垃圾桶,接近米酒巷子口时,左胳膊定住不再动,右手抬起来按住肩膀,整个上身微微斜倾。

“我擦?隐藏艺术家?”白一峰在大路上看呆了。

而守在米酒巷子里的那帮人,见到先回来的是叶舒,各个打起十二分精神,但看到叶舒姿势不太对劲,立即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回事啊?这是,被揍脱臼了?”

“那老大呢?怎么没回来?”

“不会被打得起不来了吧?”

“怎么可能?咱老大那战斗力,输过谁?”

“说得好像你见过他动手似的,马屁精。”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句试试?”

“都别吵了!”薛清制止了一旁叽叽喳喳的喜鹊,往前走了几步,皱眉凝视着叶舒。

“哎哟喂!你们老大下手可真狠!”叶舒隔了五十米就开始鬼哭狼嚎。

其实他答应白一峰演戏不光是为了保住这个老大的面子,主要是演给薛清看的,这狗皮膏药有多难甩,他初中已经见识过。要是不让他觉得报复成功,以后有的是麻烦要处理。

而且薛清是个小人,小人下手往往没底线可言,所以他不想硬刚,只能骗。

“你肩膀怎么了?”薛清盯着被叶舒拿手按住的地方问。

叶舒装作一脸痛苦的模样:“你还有脸问?不是被你们白老大给拧断了么?”

这时白一峰也从巷子口现身。

后边围观的人立即沸腾起来。

“你们看!老大好像没受伤。”

“是啊,哪哪都是好的。”

“这是全胜啊!老大真牛逼!”

“是是,看给我这挠的!”叶舒伸长脖子给那帮人看,又服服气气地说,“我是怕了你们老大了,上来就给我胳膊拧了个脱臼,你们跟着他可算跟对人了!这种狠人,三中十年都出不来一个。”

白一峰听见叶舒这么夸他,恨不能上去堵住这家伙的觜,心虚地咳了两嗓子。他走上前对着小弟们厉色宣布:“人,我收拾过了,事情,也解决了,以后谁再敢到我面前提叶少这么个名号,就是不把我白一峰放眼里!还有,之前不管你们谁跟他有什么过节,今天也已经两清。谁要是再主动找他事儿,就是不给我面子!我不会不管!听见没?”

“听见了!”

“老大真牛!”

“听老大的!”

“明白!”

叶舒斜眼瞅了白一峰一眼,声音虚弱地说:“老大,那我也走啦,还得去校医院接个胳膊呢。”

“去吧去吧。”白一峰嫌弃地白他一眼,又朝那帮小弟招招手,“你们也都散了吧。”

“好!咱们散了吧!”

这帮小弟这会儿脚底下倒快,从背后三步两步追上叶舒,投来各种鄙视不屑的目光,还不忘补上两句话。

“叶少?哼,名气叫得倒是响,不过是纸老虎。”

“是啊,当初还差点想跟他混呢,还好最后没眼瞎。”

“是嘛!那你可真是逃过一劫。”

叶舒听着这些风凉话,心里偷着乐,心想原来演一出戏就能退出江湖,当初搞什么傻逼大典,真是。

见众人都散了,白一峰也追上叶舒,跟他偷摸交换了个眼神,便快步朝巷子口走去。

“等等。”

叶舒听见背后传来薛清的声音。

还有完没完?

“叶少,我以前学过点接骨的手段,去校医院多麻烦啊,不如我来帮帮你?”

叶舒按着肩膀,对已经绕到他眼前的薛清摆了个笑脸:“薛同学这么多才多艺呐,不过还是不劳烦了。哎你干嘛?”

薛清伸出左手就想抓叶舒肩膀,叶舒反应迅即地躲开了。

“薛清,白一峰刚说的话,你当耳旁风吗?”叶舒斥责道。

薛清却嘴角一歪,不屑笑道:“我没有啊,我这不明明是来关心小伙伴的吗?”

说完薛清突然从身后掏出来一个啤酒瓶,叶舒第一反应是去挡,但转念想那刚才的戏不就白演了么,可就这么一个晃神,啤酒瓶便冲着他头顶砸下来。

就在这时,巷子对面的房间里传出几声巨响,似乎是桌子倒地的声音。叶舒趁薛清晃神之际,迅速伸右胳膊挡了下酒瓶,没想到薛清使的竟然是没开封的酒,这重量砸下来,叶舒小臂顿时青了一块,而那一满瓶酒摔到地上碎开了花。

好险没砸到脑袋。

要不是刚才对面的店里边突然出声,叶舒抢出时间挡了下酒瓶,要是真砸到他头顶,这会儿开花的恐怕就是他脑门儿。

薛清没想到叶舒能反应这么快,他低头看见啤酒往外汩汩地流,怕鞋被打湿就往旁边蹦了一步,可就在这瞬间,叶舒伸脚把他小腿一勾,薛清就忽然一下跪在了地上,叶舒乘胜追击踢了下他另一只小腿肚子,薛清直接两腿跪地,上身整个往地上扑,他伸手去撑,但地上全是碎啤酒瓶渣,随着几声惨呼,手掌被划开不少口子。

终于把这家伙收拾到地上后,叶舒偏头看了眼马路对面半掩的商铺大门。

“哎?怎么回事?那……那不是薛哥还有被拧断胳膊的那个吗?”

这会儿,刚跟在白一峰身后的小弟回来了三个,从巷子口看见薛清双腿跪地扑倒在叶舒面前,又不敢立马跑上来,就在不远处观望。

叶舒仍旧装作断了一只胳膊不能动,冲他们喊话:“你们回来干嘛?想群殴吗?完全不把你们白老大放眼里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那三个人连连摆手,“我们……我们是回来拿啤酒的!刚才忘记搬走了。”

叶舒顺着他们目光朝巷子往里的地上看了眼,发现确实摆了两箱啤酒。

原来薛清的武器是从那来的。

“把啤酒搬走,也把这人带走。”叶舒冲那三个人吼道,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那三个人一边面面相觑,一边朝巷子里挪了挪步子。

叶舒走到薛清背后,对着地上的人说了句:“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要再敢偷袭,就是不想在三中混了。”

薛清紧紧捏着拳头摁住地面,后牙都快要咬碎。

叶舒继续往前走,那三个人和他擦肩时,纷纷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薛哥。”一个人弯腰去扶薛清。

“别碰我!”

薛清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朝着巷子口踉跄离开。

那三人眼里浮满疑惑。

“那家伙手不是断了吗……?”

“是啊,看他右胳膊还不能动呢。”

“那还……还把薛哥揍到地上去了?”

“不过这家伙当初在四中名气是挺大。”

“刚你不还说他纸老虎?”

“此一时彼一时。”

“……”

叶舒没有径直回学校,而是在大路口停下来。路口人挺多,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望着路对面的红绿灯变绿又变红。

又想起刚才和薛清打架时对面店铺里突然传出的那声诡异巨响。

那三个人应该已经搬走啤酒了吧?

叶舒掉了个头,又往米酒巷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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