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43.

死得好啊,终于死了。

一张草席一盖,便由木车推走送往义庄。

“节哀啊,世事无常。”

她在旁侧宽慰,继而倒来茶水送到他面前来。

叫他在院落坐着,说是吹吹风。

尔有阵阵凉风袭来,他半阖着眼眺望,见远处青山接连皆如一片墨色,白雾袅绕,时有几只伶仃的寒鸦翱翔而过。

瓷盘置于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回神之时,眼前多了盘热腾腾的糕点。

“桂花糕。”

言罢,她又斟了两杯果汁来,缓缓推至他眼前,“来喝点果汁罢,心情会好些。”

眼前人眉眼低垂,望着他探手而来,后自她手中接过杯盏,寻桃便不由细叹了口气。如今,只觉得这宫监越发可怜起来。

见其眸光微闪,眼眸周遭泛着浅薄的红,似要落泪。

是以,她复又将那盘桂花糕往他面前推去稍稍。

“趁热吃啊。”

旁的话,她说不出来了。

寻桃也不懂,在人悲伤之时,作为旁观之人当如何宽慰。便只好将其带到她的住处,给他端点新鲜糕点吃,倒上鲜茶和果汁,让他喝。

见那宫监痴愣端起果汁,她方才卸下一口气,兀自端起自己的那杯。

一口果汁入腹,总觉着味道不太对,过喉带着轻微的灼热感,一点儿不像橙子汁。

“味道怎么有些像酒?”

她提起瓷罐,迎着月光定睛一看。

她拿错了!这是果酒!

只见红纸条上一行:果子酒,正月初三酿。

果汁是她与音满在伙房榨好的,与果酒一并放在桌上,为了区分,她还特地贴了字。怎料,走时有些急随手一提就往外跑,便是这样拿错了。

顷刻间,那种不祥的预感自心底然然而生。

她咽下一口唾液,缓缓扭头。

*

“年幼时,我有个丁叔叔。”

细细回想,亦只隐约记得一点他的模样。

“他就似我爹一般,待我好,在我挨饿时给我做饭,在我受冻时给我棉衣,似亲爹一般待我好。”

记得,于他六岁,柳杏村搬来个跟镇里商队跑船的叔叔。

丁叔叔为人善良仗义,会在他遭人欺负时替他伸张正义;会在他忍饥挨饿之时带他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那时他便想,似丁叔叔这样的人,一定是神仙转世的。

最为胆大包天的事。

大抵是,萌生出想着离家出走跟丁叔叔去跑船那日。在苦苦哀求下,叔叔同意助他离开,可是在意图逃跑的晚上被继父捉了回去,遭一顿暴打,在床上足足躺了半月之久。

后来,他再没有见过这个叔叔。

“将来,定会有出息的。”

颜玉书仍记得叔叔同他说的那句话,尤是醉酒后,那些景象便渐清晰起来。可是,他能有什出息呢?思绪画面交叠重合,心底便泛起阵阵挥散不去的苦涩之意。

寻桃只觉眼前似有光影飘荡,似乎也喝得有些醉。

那宫监许久不说话了,正当她将要倚着廊柱昏睡过去之时,那道冷冽的嗓音悠然响起:“原来,我早就没爹了。”

“你……你都知道了?”寻桃一下直起身子来,转眸间打了个酒嗝,拍拍他的肩宽慰道,“没……没事!我也没有爹,你瞧我,还不是好好的?”

“我与你不同。”

“我……”还是渴望生父的爱的。

只是话方起了头,却说不出话来了。

“是不同,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

年幼时,寻桃也想过,若她并非遭爹娘抛弃那如今她会过着怎样的日子?想知晓,为甚亲生爹娘会不要她。

记得,那是一年初夏。

蝉鸣络络不绝,她追着蝉声跑,路过一处厢房之时听见了三孃孃的声音。

亦是这时她才知晓,这些年来陈老爷一直在涧都寻她的父母。想将他们邀来府中见一面,而于她四岁那年,通过中间的好友终于联络上褚家,可来的只有一封书信。

三爹爹发了很大的火,连她站在厢房外的游廊上都听得真真切切,“你知晓信中写的甚么?”

“‘生的赔钱货太多,不想养了!若陈老爷亦不愿抚养,扔河里或是发卖了便是!’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三孃孃听后只余沉默。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原来,她是爹娘抛弃不要的。

纵然褚家生意大赚了一笔,纵然买了大宅甚至举家迁离涧都,都未想起过自家有个因“养不起”而送养的闺女。

思绪游离之时,她讷讷道:“只因是女孩。”

俗话有言:落地哭三声,好丑命生成。她仍然是幸运的,想到此处,寻桃方将思绪收回,复又将手攀上他肩畔去轻拍以示宽慰,“没事,以后我当你爹,我对你好!”

“那我当你娘。”

颜玉书面颊微红,霎时红了眼眶,一把抱住她,“爹!”

“娘!”她亦抱回去。

而后两人相拥而泣。

“爹!”

“娘!”

*

只觉着,丝丝阳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脸上。撑起眼帘,便见眼前阔开一片红晕,只觉脑瓜哧哧的疼,似乎有甚压在她脑上那般。

大抵是干坐了一夜的缘故,如今周身僵得紧。

是以,她试着活动身躯,继而只感阵阵麻意扩散,这下是浑身都麻了。眼眸流转循着周遭转了圈,紧接着,她望着身侧的颜玉书陷入了沉思。

他们竟然就这样在树脚下睡着了?

这宫监还不愿撒手,牢牢将她圈在怀里下巴就压在她脑上,有几缕发丝垂落脸颊两侧,她的发髻大抵都遭他压塌了。

于是,她将双手抵上他双肩去,推了推,“醒醒。”

没醒。

甚还调整了身躯姿势,咂了咂嘴,倒把她勒得更紧了。

脸颊紧贴在其胸膛之前,连着动都动不了,其洒落的呼吸均匀绵长,好似他们生来就长在一起。两手攀至其胸膛之上,她卯足了劲儿用力推了一把,险些将其推得个仰倒。

他终于醒了。

先是茫然四顾,天色还有些微昏暗,惟远处天际泛起点点粹白。

而后薄唇掀动含糊不清地问:“天亮了?”

又是问了句废话。

“你哈喇子都要流我头上了。”寻桃懒得搭理,说罢默了半瞬复又补充,“你松开我!”

这会儿他方才直起身来,抬手摸摸下巴:“哪有哈喇子啊?”

寻桃抬手覆至耳上继而延上摸索。

她的发髻果真塌了!此时正松松散散的耷拉着,簪在脑上的珠花坠挂在松垮的髻上要落不落。随着她一举一动微微晃动,甚有几缕散乱的发丝垂下挡在眼前。

至此,丝缕恼意自心底腾腾燃起,她反手给了身侧的人一巴掌,“我髻都被你弄散了!”

他又不说话了。

朱唇轻抿眼睑微垂,直勾勾盯着她注视了良久,随即缓声说道:“我给你充头梳一个。”

-

她于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镜匣映出的人影半天寻不着言语。

镜里的少女不过十五上下的年纪,明眸皓齿粉面桃腮,是张如花儿一般娇艳的脸,头发却乱得像疯婆子。甚或者,该说是顶了个鸡窝在头上。

自铜镜里,见那宫监一直捣鼓那些瓶罐,寻桃心里不禁有些微忐忑:“你会梳头?”

“不会。”他倒应得快。

寻桃:“……”

就知晓,不当相信他的。一瞬间万千话语凝噎,默了半瞬,终了才缓缓启口吐出一句话来:“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来罢。”

她正扶桌要起,刚有势头又遭他按回春凳上,“不麻烦,我给你梳个飞仙髻。”

我看你连羊角辫都梳不好。

一时寻桃寻不着言语,眸光流转间,那宫监手已然探至她跟前来了。

那只探来的手指节修长幽若玉竹,皙白的皮肤透着青筋脉络,指尖骨节染着薄红,复将一绺发丝绕在指尖轻卷。

轻轻慢慢,卸下她发上的珠花,骤时乌发倾泻而下,此刻镜中之人宛若女鬼。

“……”

“……”

而后是相继的无言。

他像生根了。

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像是从石砖上长出来的。

是以,她再度开口:“你梳啊。”

“我酝酿一会儿。”

说罢,他捻起一绺发丝,绕着食指卷动而后摁在她脑上。

继而探手,自她身侧绕到眼前从妆匣取出钗子,寻桃屏气凝神,望着铜镜里遭他捻在掌中的簇珠玉钗,只觉呼吸都凝住了,他似乎就想这样扎在她头上?

顷刻间心头一跳,她脖子都僵了:“你想扎死我吗?”

“你怎这样想呢?”他眉头轻蹙,纤细的嗓音自头顶悠悠飘来。

铜镜映着她的脸,只见,脑上多了个尖尖的揪揪。

是他刚刚扭的。

“……”无言以对。

或许她这辈子都未曾像如今这般无言过。

良久,才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

“颜玉书你有病啊?”

他晃着脑袋,复又拆了她脑上那朵牛角,“待我练好了,就可以……”

“就可以甚?”只是话还未说完就遭她打断了。

见她偏过脑袋仰头瞧他,发出了质问:“你练好作甚?想给哪个姑娘梳头?”

“我没……”

“我打死你!”

话还未说完,眼见她就抄起家伙来了,他速速循着妆台扫视一番,目光落在那盒画眉墨上,“我给你描眉。”

“你会吗?”

寻桃颇是怀疑,便见他晃晃脑袋,已然执起了描眉用的桃枝,在她脸上画了两条浓黑的毛毛虫。

手中的铜镜都险些未抱稳,寻桃沉默了,继而望向他:“你觉得,我好看吗?”

看着像抹了黑炭。

他默了片刻:“我去打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感觉不太好看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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