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奕在话说出口前就已经后悔了。

她清清楚楚看见顾宸左边的眉毛抽搐了下。

……能让顾宸露出这种表情，沈嘉奕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顾宸没给任何评论。

“你去那边那台电脑，登录我的邮箱账号，二十分钟内把邮件整理完，”他神情淡漠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做完了我要检查。”

直接当上一段对话不存在。

沈嘉奕见好就收，去了顾宸对面那张桌子坐下认真开始工作，安静得完全看不出就是刚才作妖的人。

顾宸在沈嘉奕对面打电话，做事，给了任务后就没有再关注她。

二十分钟很紧，沈嘉奕没空尴尬，争分夺秒投入到第一个本职任务中去。

以两张桌子中间过道为一条线，偌大空间被分成了两块互不打扰互相屏蔽的区域。

过了十多分钟，顾宸抬起目光，不动声色之余，带着些微意味不明落在沈嘉奕脸上。

沈嘉奕低头专注，一绺头发垂落碰到了唇边，她随意从嘴角吹了口气，那绺头发弧度轻盈晃了一下。

看着没有半点诡计多端的样子。

顾宸一时无法确认某些似乎没必要产生的判断。

不知道她到底是把别有目的藏在光明正大之下，还是因为在他面前紧张过度以至于智商突然跳闸。

还有……顾宸忽然分心。

洗发水味道太浓了。

他收回视线，鼻息间还隐约萦绕着混合果香的清甜。

沈嘉奕频频注意着邮箱界面左上角的时间，她悄悄瞥了顾宸一眼，对方正在忙，没空搭理她，说明她可以趁机超时完成任务？

邮件实在太多，还有二十多封没细看，沈嘉奕想着该如何处理。

“好了没。”一道声音响起，沈嘉奕抬头，对上顾宸没有多余情绪的视线。

沈嘉奕底气不足：“完成了三分之二。”

顾宸没说话，点进了自己邮箱。

过了一会，他皱起眉看向她：“坐着不动是要我请你过来看么。”

沈嘉奕迅速走过来坐到了刚才顾宸旁边的老位置上，屁股沾了椅子三分之一，顾宸一边验收沈嘉奕的工作成果，一边提出需要改正的地方。

沈嘉奕听得认真，稍微靠近了一些。

空气浮荡，清甜果香气息变得浓郁，从小嗅觉就比普通人敏锐的顾宸甚至分辨出了椰子奶浆味道，让人生理反射想吃掉。

顾宸目光暗了暗，心头浮出一点躁意，他向后靠到椅背上，这个明确退开的动作刚好接在沈嘉奕靠近之后，沈嘉奕不由一顿，顾宸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

没等她很有眼色地拉大二人之间距离，顾宸再开口时语气多了些冷然：“做得太慢了，这个没做好你暂时别跟会议。”

沈嘉奕：“……”

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理解了顾宸的意思后，沈嘉奕震惊且慌神，不能跟会议是几个意思？

“好了，”顾宸打发似的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先出去。”

沈嘉奕满头问号，不知道哪儿惹着顾宸了，但顾宸前后历任两个跨国公司的CEO，气场根本不是沈嘉奕能反对的。

沈嘉奕起身朝门口走去，心里不断wtf，表面镇定打开门站出去，学吕特助回身把门带上。

两扇厚重木门合上之前，沈嘉奕实在没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抬头朝顾宸望去。

顾宸手里举着一小瓶喷雾，朝周围空气喷了好几下。

大门一身闷响合拢，沈嘉奕却僵在原地，手握在门把手上忘了放下。

顾宸拿的好像是……办公桌上放的除菌喷雾？

沈嘉奕慢慢消化眼见为实的一幕，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却没能压下心头汹涌的芬芳。

至、于、吗？

不就是超时了，邮件那么多得给时间才能熟能生巧啊，这就惹到顾宸了？

这底线未免也太高了点？！

还用除菌喷雾喷她待过的空气……

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等天大的嫌弃，沈嘉奕笑都笑不出来，勉强维持住表情管理去了秘书室那边。

顾宸把喷雾放了回去，对气味敏感的他专门买了这种吸附分子的喷雾，此时消除空气里残留的香味却不如平时效果明显。

呼吸间还能隐约感知到一丝清甜留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顾宸捏了捏眉心，视线虽然定在显示屏上，注意力过了几分钟才成功集中。

秘书室很宽敞，吕特助正在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话，见沈嘉奕来了介绍：“这是周思宇，这是沈嘉奕。”

周思宇起身和沈嘉奕握手，他微胖匀净，很是面善，寒暄了两句，就拿起文件夹出去办事了，吕特助带沈嘉奕到了她的办公位前。

沈嘉奕把包放到了座位上。

吕特助觉察出了沈嘉奕情绪不对劲，开了句玩笑：“被顾总赶出来了？”

沈嘉奕有些没忍住，克制地说：“顾总说不让我跟会议。”

除菌喷雾那个她没说出口，太伤自尊了。

上班第一天就突遇这种情况，沈嘉奕难免低落。

吕特助居然笑了起来：“比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顺利。”

“啊？”沈嘉奕顿时抬头，眼里写满求安慰的求知欲。

吕特助给沈嘉奕讲了自己第一天给顾宸当助理的经历，五分钟后，沈嘉奕受到极大打击的自信有稍微好过一点点。

高学历高智商情商的吕特助都如此，她这点经历果然什么都不算。

“不过会议那边……”沈嘉奕还是担心，哪有身为秘书却不跟CEO一块出席会议的。

吕特助笑了下：“这是顾总和你之间的沟通，要靠你自己去解决。”

沈嘉奕懂了。

“来，我带你熟悉一下工作。”吕特助带沈嘉奕去了自己办公桌那边。

他打开了一个简洁丰富的导图，对沈嘉奕逐条解释：“附件是顾总的周日程表，注意哪天有会议，你要负责会议文件的归档，写会议纪要也得学，有时候我和周思宇忙不过来。秘书组经手的英文公文报告，大部分会交给你处理，沟通对接也是你出面。”

吕特助边说光标边往下划，一时半会居然还没划到最底端，沈嘉奕肩上担子逐渐沉重。

十五分钟后，吕特助终于讲完，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工作量是有点多，被吓到了吗。”

沈嘉奕：“……”

说没有就太装了。

“别担心，”吕特助笑了笑，放下杯子，点击桌面上的文件夹，打开了另一个文档，“顾总招你进来，就是看中你外语特别突出。”

沈嘉奕表情一顿：“外语突出？”

“对，”吕特助把文档放大成全桌面模式，“比起周秘书那边，你负责的工作会直接和很多外籍人员打交道，顾总和我都看了你的答卷和简历，他还批注了。”

沈嘉奕目光落在电子扫描件上，顾宸在她书写的商务英文公函下随手写了两个草字。

-还行。

怎么看都充满了一股冷漠的已阅既视感。

和“外语特别突出”这个评价差得有点大。

沈嘉奕一阵无言。

吕特助看出了她的心理活动，解释：“顾总的‘还行’就是很好的意思。”

真的？

按照顾宸的性子，好像真是这样。

虽然大四搁浅成了一条咸鱼，沈嘉奕头三年还是相当进取的，深谙如何写出各种漂亮的商务英语公函和书面报告，参加过国外创客大会论坛演讲比赛，拿到了大学生分组最高奖项，是她人生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不是看中你的优势，顾总怎么会选你，来面试的人里面只有你资历一片空白，”吕特助宽慰沈嘉奕，“不要太担心，好好发挥就是了。”

沈嘉奕：“……”

先前幻想过是不是自己的美貌打动了顾宸。

原来想多了，打动顾宸的是她的才华。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如果你不敢去问顾总的话。”吕特助关上电脑，收拾桌面上的资料，不忘打趣她一句。

想到顾宸的高冷劲儿，沈嘉奕宁愿以后天天对接的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吕特助。

“我跟顾总去开会，有事给我发微信。”吕特助临走前给沈嘉奕布置了任务。

一上午沈嘉奕都在完成他交待下来的事情，忙忙碌碌，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但是她不能跟着一道去开会，想想沈嘉奕还是郁闷得不行。

再一想到要和顾宸当面沟通解决这个问题，沈嘉奕就有种心脉扩张无法呼吸的感觉。

类似社恐患者有一个需要打的电话提前二十四小时就开始焦虑一样。

十二点过，沈嘉奕手机响起新消息提示音，她拿起来一看，是吕特助发的。

[吕特助]：员工餐厅在一楼，也可以自己订餐，看个人喜好随意就行，尽量按时吃饭，不要饿着工作。

不用聚餐社交？沈嘉奕看了这一条爽到了。

她掏出手机订了餐，等套餐来了，在工位上悠哉自得吃完。

不知道是不是午饭太好吃的缘故，沈嘉奕心情稳步恢复，看了会儿文件玩了会儿手机，突然变得超级困。

去隔壁休息间倒了杯咖啡提神也没用，头点啊点的实在撑不住了。

沈嘉奕看了看时间，可以午睡半个小时左右。

行吧。

她脱掉外套盖在身上，往桌子上一趴就开始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流速变得粘稠。

梦里她也是趴在桌子上，不过不是同一张桌子。

夜景深沉无边，视野朦胧又晃荡，有人在她身后掌控节奏，她被迫随着他的深深浅浅冲上一波又一波袭来的浪顶。

沈嘉奕手胡乱向后抓住对方握在她腰上的手腕，想让他停，他反而俯下身来，胸膛完全贴上她的蝴蝶骨，凉烫的呼吸打在她脖子上，咬她耳朵和脖子后面。

她眯着眼，半张着嘴，分不清流下的到底是眼泪还是汗水，或许两者皆有。

进行到一半，违和的敲击声从天边传来。

美梦被干扰，沈嘉奕鼻子哼出不满的音节，敲击声停了一下重新响起。

这个烦人的噪音让沈嘉奕模糊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境结束前，那人再度带她冲上云霄，她听到自己在现实里发出一声奇怪轻软的哼咛，大脑昏沉劲儿过了，沈嘉奕渐渐睁开眼。

对上了顾宸的视线。

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沈嘉奕彻底清醒。

她侧着脸趴桌子上，顾宸站在她面前，手放桌子上，刚才的敲击声就是他指关节叩出来的，大概是为了叫醒沈嘉奕。

眼前的情况超过了沈嘉奕的脑容量。

情急之下她出声打了招呼：“……顾总。”

嗓子特别沙哑，语调特别绵软有气无力。

沈嘉奕：“……”

空气因为她这把嗓子有一瞬的凝滞，顾宸目光动了动，神情淡漠到没有任何情绪。

“睡得好么。”他问。

这句话炸得沈嘉奕嗡一声就开始耳鸣，尴尬到想原地去世，她撑起上身，发现自己脸趴过的地方有一小滩水渍。

顾宸垂下眼也看到了。

“看来是很好了。”他继续语气淡漠。

沈嘉奕头都抬不起来，抽了张纸巾去擦，桌上手机显示她睡得超了快二十分钟。

感觉要吐血。

梦到一夜情细节，还在顾宸眼皮子底下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知道顾宸会怎么想她。

沈嘉奕整个脸都是滚烫的，失去了抬头看顾宸眼睛的勇气，脸红耳赤起身低头道歉：“不好意思顾总，我设了闹钟的，不知道怎——”

她视线只能看到顾宸的衬衫和领带，一丝不苟。

他直接打断了她：“来我办公室，有几份文件要你翻译一下。”

沈嘉奕深深吸了口气，跟上顾宸去了CEO办公室拿了文件，全程一言不发像个工具人。

回来后沈嘉奕呆滞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忘了跟顾宸沟通开会的事。

沈嘉奕嘭的把额头砸到桌面上。

下班回家后。

沈嘉奕忍不住打电话给萧萧，萧萧最近一周刚回国搬完家，和沈嘉奕同城，两人还没见面聚过。

“……快点帮我想想办法，我觉得试用期过了能不能留下来是个大问题。”沈嘉奕语气沉重心情焦虑，只说了顾宸不让她跟会议。

“多大事啊，不让你开会你就蹲办公室呗还可以玩手机，”萧萧的悲欢并不和沈嘉奕相通，“唉我在逛书店呢，要不待会我来你家里陪你聊天？”

“好，你想火锅还是什么，我叫外卖。”沈嘉奕现在急需找个人倾诉，毫不犹豫道。

过了半个小时，萧萧来了，前后脚之间，外卖员也从另外一台电梯出来了，是个女生，背了个外卖箱子手里还提了一箱子，虎虎生风。

“请问是沈女士点的‘吃到爽’海鲜火锅外卖吗？”女生大声有礼貌地问。

“对，是我。”沈嘉奕赶紧接过去，见萧萧带了两份奶茶，就把自己那份送外卖员妹子了，萧萧见了也要送，妹子推辞不过，最后只拿了一杯，喝着奶茶边跟她们道谢边进了电梯，沈嘉奕和萧萧朝她挥手，一起提着外卖进屋。

萧萧逛累了，一进门就把购物袋扔桌子上，一屁股倒进沙发，沈嘉奕拆完两大包外卖，瞟了有连锁书店logo的购物袋一眼：“你居然还看书？”

“文盲就不能买书？你歧视文盲？”萧萧懒懒地先发制人。

“……”

“再说这是给你买的。”

“我？”

“对，”萧萧忽然精神一振，坐起身笑得很有阴谋，“快打开看看。”

以前萧萧送过沈嘉奕一套珍藏版英文科幻小说当生日礼物，估计这次也差不多。

沈嘉奕来了兴趣，走过去打开购物袋，先看到书脊上一排银色英文字母。

果然是原版书，还是硬壳精装。

沈嘉奕并不意外，萧萧还是了解自己品味的，她抽出书翻过来一看，封面是一张人物正侧脸的剪影，从额头到下颔线线条流畅，鼻梁挺拔，睫毛逆光。

哪怕顾宸只剩个黑色剪影，沈嘉奕也能认出他来。

沈嘉奕：“？？？”

书页设计极其高大上，完全符合顾宸的禁欲性冷淡气场，标题是《The Future of Machine Learning》。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萧萧悠悠然吹了下刚做好的美甲，“我都不知道顾宸还出过书，在亚马逊全球官网卖挺好的，就是内容有点深奥，本凡人看不懂。”

沈嘉奕一脸平静走过去把书正面朝下拍在了萧萧脑袋上。

忽然头顶顾宸的萧萧：“……”

“你居然不喜欢？”萧萧忙坐直，书从她头顶掉下来，萧萧捡起书书哗啦啦翻开冲沈嘉奕摇晃，“知不知道我为了帮你抢这最后一本差点跟一个顾宸的真爱男粉打起来？我几百块钱的美甲材料差点掉了诶！”

她万般控诉地瞪着沈嘉奕，沈嘉奕缓缓望向她，萧萧因她眼神心下一悸。

“你有没有在顶头上司眼皮子底下睡过头做春梦还疑似梦呓的经历？”

“……”

“今天，我有。”

“……”

“从未感觉离社会性死亡如此近过。”

萧萧嘴巴慢慢张大。

沈嘉奕神色满目疮痍，语气无比温柔：“所以，今天之内别让我看到顾宸的脸，好吗。”

“……”

“我怕我用脚趾给你抠出一座万里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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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