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时清都心不在焉的,上课总是盯着黑板出神,老师们对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晚自习时,老章轻叩她的桌面:“时清,来趟办公室。”
她心下了然,合上笔盖,迎着同学们疑惑的目光跟在老章身后出了班级。
办公室里没有别的老师,应该是去巡视班级了。
老章坐上工位,顺势拿起自己的保温杯:“时清啊,看过今天的红榜了吧?”
时清垂眼,回应道:“看了章老师。”
老章点点头,啜了口热茶,语重心长地说:“你也别太给自己施压,尽力就好。”
尽力就好。
时清嗓子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垂在侧边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最终只是缓缓点了下头。
她自认也算努力。她不是同学说的天之骄女,也会花上普通学生成倍的时间去学习。
可一个新来的转校生,轻而易举就把她这些年的努力化为尘埃,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始终无法提升的原因,真的是她不够努力吗?
老章默了几秒,突然问:“第一名你也看了吧?”
时清眉心微动,手心攥紧,指甲陷进肉里也感觉不到疼,语气淡然:“看了。”
老章放下保温杯,靠上椅背,对她露出慈祥地笑:“你也别太在意,第一名是二班这学期新来的转校生。泸城一中来的,去年还是高联竞赛省二。”
“他这种学生,综合成绩和竞赛能力都是拔尖的,分数高也不奇怪,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时清不能理解,临江和泸城相隔百多公里,照老章的说法,他实力强悍,为什么会放弃威名远扬的泸城一中,跑来临江这种不太起眼的城市。
她忽地皱起眉,语气发冷:“章老师,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转来临江?”
她对他来临江不是很关心,可他现在干扰了她的计划,提及时很难不说话夹枪带棒。
“这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老章叹了口气,“时清,放宽心,你今天上课明显不在状态,其他几位老师都和我反应了。”
时清眨了下眼睛,抿嘴沉默。
老章从教案底下抽出张表递给她:“今年我们学校也有参加高联的资格,你去试试,拿了奖,保送名额就一定是你的。”
时清松开手心,接过表,嘴唇张了张,想问什么时候可以确定保送时间,又觉得不妥,老师既然都这样说了,也不好再问。
“谢谢章老师。”
老章点点头:“嗯,回去自习吧。”
时清出了办公室,看着那份高联竞赛申请表愣了几秒,抬头便看见班级对面的二班。
二班班主任不在,里面哄闹一片,与一班安静的氛围完全不同。
按照她的计划,最多再是半年,她保持排名稳定不变,保送名额一定是她的。
可现在出了这么个变故,谁也没想到,连老师都在为她想办法留住她的保送名额。
她虽对竞赛不算一窍不通,但这种全省的竞赛,却是第一次参加,压力只会比高考大。
可她又不得不走保送,穷途末路,就只有这一条道还能走。
时清深吸一口气,踏进班级。
刚坐下,周沫就扭过身子,好奇地问:“老章叫你干嘛去?”
时清将手里的表递给她:“参加竞赛。”
周沫端详了半天申请表,才还她:“这个竞赛奖金多少啊?”
时清眼底的光倏地暗下去,她收起申请表,有些无奈地笑着说:“哪有什么奖金?学校这是想让我去拿个荣誉给学校争光。”
“啊?”周沫瘪嘴替她惋惜,“那这不是耽误你时间吗?”
以往时清参加竞赛,都是为了奖金去的。
她和她外婆一起生活,祖孙俩一老一少,劳动力匮乏,经济相当困难。
偶尔学校或者哪里举办一次竞赛,有钱拿,她闲暇时就会投入大量精力钻研竞赛题,就为了一份薄薄的奖金。
时清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声音有些闷:“没办法,章老师说了,拿了奖保送就是我的。”
周沫顿时哑口无言,她们同窗三年,她对时清除了学习之外的了解少之又少。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保送,她也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只知道她一股莽劲的冲,就为了一个保送名额。
也不是说保送的学校不好,可她的前途远不止保送学校那一处。很多和她接触过的人都很费解,她也从不解答。
“那你加油。”周沫呐呐地说。
时清温柔地对她笑笑:“你也是。”
**
晚自习放学,路灯下青春洋溢的学生们脸上挂着轻松的笑,结伴往校门的方向走。
学校对面的马路边还有等自家孩子的家长,祁路懒懒扫过那一排,和向自己道别的同学微笑着挥挥手,便独自扎进蜂拥而出的学生堆里。
他面无表情地戴上耳机,沉浸在音乐的旋律里,忘却突然涌上心头的苦涩。
“世界大得不可以去拥抱,”
“你脚印又小得转眼散失于命数……”
晚风轻轻吹拂过,耳机里流淌出张敬轩的《披星戴月》,音律渐渐从他鼻腔里轻轻哼出来,缓慢悠长。
字字句句,仿若叙述着他前十七年的人生。
当然,抛开恋爱之类的。
他从来都活在母亲的期望里,最后也死在母亲的期望里。
耳机线随风摇晃,树叶兀地飘落,擦着他的鼻梁而下,祁路怔愣一瞬,伸手接住了那片完整的枯叶。
他捻着叶根转了两圈,突发奇想地取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将这片突然降临的枯叶塞进其中一页。
“叶落归根,”他轻轻笑了下,合上本子,“落我手里,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算归根了。”
重新背上包,他心情舒畅了不少,现在是在临江,不是泸城。
这里没有被捆绑的人生,只有自己创造的人生。
而人生于他而言,唯有自由。
少年步伐逐渐稳健轻快,耳边旋律依旧,唇边噙着一丝笑,身影慢慢没入黑夜之中。
回到他刚搬来的老居民楼里,手里的钥匙刚插入锁芯,楼下便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祁路下意识侧首,少女诧异圆睁地眼睛和他投去的视线悄然交汇,他心下一紧,迅速别开眼,继续开锁。
时清显然是被他吓到了,缓了会心神,才走到门前抬起手敲门,心里纳闷楼上何时搬来了住户。
祁路打开门,楼下也恰好开了门,他余光瞥到女孩笑颜如花似梦,扶着老人,歪着头和老人轻声细语说着今天发生的事。
“外婆,班主任今天说了,我竞赛要是拿了奖,保送就……”
“砰!”
“……”
门被关上,他扭头看向楼下那扇紧闭的淡黄色木门,感应灯下楼道里的浮尘细细密密飘荡着,而他的心神也在轻轻荡漾着。
那抹似春日暖阳一现的笑容,耀眼灼目。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一时间慌了神,逃也似的进了屋关上门。
楼下,时清搀扶着老人坐上沙发,刚准备卸下书包,外婆就拉着她的手,略带为难地说:“了了,你妈妈今天来电话了,你给她回一个吧?”
时清面容僵硬,扯不出笑来,神色淡然,声音却有一丝悲切:“外婆,我一会给她回。”
外婆拉着她,抽出只手来从衣兜里掏出一部老年按键机递给她,笑容慈爱:“了了,用外婆的吧,你那手机还要学习用,就别浪费话费了。”
“……”时清知道,外婆这是怕她又找理由不给那个女人回电话,故意看着她打。
她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外婆,在老人家期待的眼神下,她抿了下唇,认命地接过老年机,找到号码拨了过去。
那头响了好一会才接起,先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才又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喂?妈,有事吗?”
记忆里淡忘又熟悉的声线,时清临时又想打退堂鼓,可外婆看着她。她皱着眉,硬着头皮说了句“是我”,便攥着衣角没再出声。
那头明显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才笑着说:“了了啊,你下晚自习了。”
时清绷着唇,在外婆的注视下憋出个“嗯”。
“吃饭了吗?”
“都快十一点了。”
那头有些尴尬,讪笑了几声,又问她:“那你那个保送什么时候可以确定呀?”
时清犹豫了下,深吸气道:“寒假吧,不确定。”
“哦哦,”女人说,“确定了给妈说,到时候妈去接你过来。”
时清这下直接拧起眉,反问:“那外婆呢?”
女人对答如流:“外婆年纪大了,来回折腾她老人家受不了的,而且外婆不愿意来,你是知道的,别为难她老人家。”
时清冷哼一声:“年纪大,不愿去。那我也不去了,刚好保送我也没那么想去那个学校,你想涨面子,就让你儿子替你争面吧。”
女人有些怒了:“了了,那是你的前途!”
“前途?”时清冷声,“我的前途我自己知道,我的成绩去哪都能去——”
“时清,”女人打断她,“你别忘了,我现在手里没钱供你念大学,你要是还想念大学以后和外婆摆脱现在的处境,就早些保送过来帮忙,我不是白养你的。”
“……”时清咬牙隐忍着心中那团火,放缓语气,“养我,你养我多少?都是外公和外婆养的我,你什么时候尽过一个母亲的义务?”
时母彻底怒了,质问她:“你爸跟别的女人跑的时候,我一个人带着你和阿谦,我的辛苦你是看在眼里的——”
时清猛地掐断电话,不敢再听下去。她浑身在发抖,捏着手机,强忍着泪水。
外婆怜惜地抱了抱她:“了了,别跟你妈妈怄气,她也是为了你们的未来着想。”
时清吸了吸鼻子,重新展露笑颜,声音轻柔:“外婆,我们不说她了。保送的事我尽力,但我是不会过去帮她的,我不会扔下外婆的。”
她牵起外婆粗糙满是老茧褶子的手,纤白的手指在老人手背上细细揉着:“外婆您老了,平时在周围转转就好,别走远了。晚上也早些睡,我现在放学很晚,别再等我了,钥匙我会抽空去重新配一把。”
老人面容突然憔悴下来,有些苦涩:“了了,你不可能一辈子跟着外婆,跟着你妈妈,日子好过些。”
“她有时谦,”时清有些哽咽,咽了下口水,又道,“外婆要是赶我走了,您还有谁呀,所以我不走,我陪着您。”
“哎。”外婆叹息,“你这孩子,跟你妈一样倔。”
时清强颜欢笑,抱住了面前佝偻着背的老人,闻着老人身上的皂角香和温暖的味道,神情柔软下来。
窗外的月亮圆满,月光洒落窗台,为这份温馨的场景增添柔和的滤镜,心也与之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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