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较量

“报告于将军,方才由龙帮的眼线来讯,阵图已经被劫。”于长风闻此脸色不变,抬手撤走沙盘中央的一面旗帜后,吩咐道:“传令下去,解除宵禁。”

待探子快步退出营帐,他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颔首叹道:“果如公子所言。”

楚王此人少谋,好气,喜兵,实在不足为患。但麻烦的是他却有个出挑的儿子,楚国世子景容则是与公子难分伯仲的厉害角色,但是此次这位楚国世子行事颇为古怪,诸多环节于长风根本想不明白,比如在景容则在不确定之前存于由龙帮的阵图是真是假的情形下,却选择大费周章地潜入大理盗图,这根本不符合他一向的行事作风。不过对此于长风也不做深究,因为他相信公子早有对策,并且按照其下达的命令行事就一定不会错。

距大理城门数里外的驰道旁,有一处不起眼的客栈。

天色渐暗,行色匆匆的路人隐约还可以看见二楼左起第三间客房的窗边,有一高挑男子背身而立,只一个落在阴影中的轮廓就令人窥得其气度的轩昂,无端心生敬服。

“世子,阵图到手了,请您过目。”男子俯身接过阵图,对辛苦得来的战利品却是不置一顾,便将其封入传竹筒,递回给探子,吩咐道:“你速速回国,交予父王。”

“得令”,探子退下。

他拿起茶壶,往桌上两个盏内都添了些茶水。

倒完茶水转身,也不过顷刻之间,却发现原本空荡荡的窗上悄无声息地坐了一个人。那人背对他,斜倚着窗框,姿态懒散似乎是在闲闲地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景容则右手把玩着茶盏,此刻盏中芽尖正在水中舒展迅速给茶汤染上晶莹剔透的色泽。而与此同时将另一只手所端茶盏递给窗上男子。男子也不客气伸手就接了过去,贴近在唇边吹了几下,撇开茶沫子啜了一口,笑道:“世子果然阔绰,竟拿上品金骏眉来招待不速之客。”

“既有好茶,自然要招待懂茶之人,才不算糟蹋。”说罢,景容则也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而后,两人却没有进一步的交流,只是自顾自的品茶。

“依我说,世子真是好谋略。”过了许久,神秘男子才开口说道。

“哦?”

“拿本假阵图给自己父王,既能讨得赏赐又能踢开这块阻碍世子殿下得真图的绊脚石。只是你的对手实在太弱。”

对于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景容则也不予否认,继而笑道:“那么,依蒙九王爷之见,小王该于何人相较?是与殿下吗?”

“不够格?”

“王爷别误会,景某只是在想,我们此番不是已经交上手了?”

“世子莫急,好戏才刚开始。”

“既是如此,景某定当随时奉陪。”

外边传来树叶簌簌抖动之声,打破了郊外夜色的静谧,只一瞬却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般,万籁俱寂。

“好俊的鸿鹄越林。”景容则放下茶盏,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弧度,似笑非笑,直教人不明所以的胆寒。

“诶,老张,老董你们听说了吗,昨个儿出了两件大事。”

第二天,店家们得知宵禁被解除的消息都早早赶去东市,准备开门做生意。

胭脂店的老板王富贵本就热衷于打听些小道消息。恰巧途中偶遇熟人,便故作神秘地说开了。

“老王。我也听说了。”老张瞅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咱南诏的阵图被盗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阵图,当今世上有十大名阵,你们可知是哪十阵?”

“这个可难不倒我”老张接过话茬,自信满满地说道。“九霄、混天、青檀、紫荆、凤水、沧海、烈阳、烛天、昆仑还有一个什么来着哦,对了对了,就是它,崆月阵,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我当时啊,就是按着这个顺序来记的,不过对咱不识几个大字的粗人来说还是拗口的很。”

“嘿,还不赖。”其余二人纷纷赞道。

老张顿时觉得脸上有光,笑的眼角褶子都堆在了一块儿。

“那老王你接着说,这次失窃的哪本?”

“就是十阵为首的九霄剑阵。”

“那还得了。”老张、老董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也有说那阵图是假的,谁知道呢。”

大伙各自叹了一会儿,就听有人问道:“老王,你刚刚说出了两件大事,那还有一件呢?”

“也不知是哪个大人物,竟然一掷千金,把栖云楼的头牌引月姑娘给赎了出来。”

“有这事!不过那个沈姨可厉害着呢,她哪里肯啊?虽然对方出手阔,但是引月可是栖云楼的命根子。没了她,他们生意还做不做了?”

“听说对方来头大的很,沈姨就算不肯也得松手啊。”

“哎,我都还没见过引月姑娘,这就没机会了?”

“可不是么。”

说话的声音伴随着三人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一月后,大都洛阳最富盛名的满芳楼新捧红了一个头牌姑娘,名唤宋芷鸢,据说出身大家,家道中落,才被迫为娼,性子烈的很,坚持只卖艺不卖身。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随后就有人发觉芷鸢样貌酷似早先被赎的引月,只不过神情冷峻不似引月温婉,同时额间还有多一点朱砂。即使如此,依然在帝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再回说栖云楼,头牌被赎,他们的生意却并没有因此冷落下来,因为新来的玲珑姑娘顶替了原本引月的位子,成了栖云楼新捧的头牌。怪的是,这般貌美的姑娘却是在引月走后第二天自个儿来到栖云楼的。

不过,普通老百姓对近来发生的怪事可懒得费脑筋去想,于他们而言,这些充其量也就算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时间久了,事情便也淡了。

上元节后,大都中轴线两旁的花灯一并被大红灯笼给替了,喜庆的氛围被衬得淋漓尽致。

人们玩笑道:外乡人若是赶巧在这段日子里初上大都,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定是满目绛红。

你若是不知这么大的排场是要做什么?问问路边的垂髫儿童,他们都会奶声奶气地解答道:“皇上要办寿宴了,会来好多好多人”甚至还会手脚并用地给你比划,使得你依稀能窥得届时百官分队而列,望阙叩头的盛大场面。

当然,凡此种种,全是大人们的功劳。

此时,你抬头就能看到围聚在一块儿侃侃而谈的街坊邻里。

“今儿,来的是楚国王爷和楚国世子,你是没瞧见啊,威风的很。光是那寿礼就装了好几十车,浩浩荡荡的,占了大半条街。”

“楚王那可是出了名的好面子,要排场,啧啧你看前些日子来的晋国,齐国,吴国不都是这样。”

“话说回来这几个强国富得流油,出手自然也阔绰些。像燕国,魏国之类的,说说也是大国,一比就被比下去咯。”

“说到吴国,你们也都知道的吧,这回世子贵体抱恙,圣上下诏宽慰,特许其留在国内养病。就没随吴王殿下同来大都”

“哎,是怪可惜的。天下谁人不知,这吴国小王爷打起仗来可了不得,但是,每每要戴了寒铁面具上战场,因为这点啊,世人皆以其喻兰陵王。”

“可有传闻说他连睡个觉都不摘下面具,大小国宴也不曾露面,其实,是因为自小面上染疾,长相狰狞。只能长年戴着面具。”

“如此说来,这位殿下也怪可怜的。”

听到这里,众人纷纷唏嘘了一回。

赶巧这时李婶自外边回来,未及走近,大老远就扯着嗓门喊开了“咱好赖在皇城扎根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我说啊,接下去的两个月,估计天天都像过节,人都涌街上去了。”

大伙接了话茬“圣上登基以来,也就数这回五十大寿算是大操大办,连各国王爷都亲自赶来祝寿了。要是不去好好看看,下次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是啊,连那些个藩国都派了使者过来,有的长了黄头发蓝眼睛。对了我听说赶明,月氏使者也要进城了,没准啊,也长这个样子”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然而在场谁都没留意到,一个陌生面孔的男子兀自坐在酒肆的檐上,时不时举起酒袋往自己嘴里大口灌酒,无疑,他们所谈内容成了男子最好的佐酒菜。

男子便是上元那日跑去栖云楼喝花酒的玉澈。如今他也和许多外乡人一样,为凑热闹,自南诏星月兼程地赶至帝都。

皇城根下,卫国府。

“小姐,楚王殿下今儿也来了,这回七个王爷算是齐了。现在街上可热闹了。”

一个摸样清秀的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跑来。

对面那个被她唤作小姐的女子侧头看向她,无奈笑道:“我早有听闻了。你啊,就是自个儿在府里待不住了,才会费尽心思地要把我哄出去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姐。”丫头吐吐舌头,憨笑道。

“正好,我也要去会一会故人。”

二人一前一后,转过曲折的回廊经后门出了府邸。

小丫头名唤友儿,而她家小姐便是位列开国十二大功臣之一的卫国公萧严的女儿萧怜水。

友儿自小就没了娘亲。两年前的一天,过了子时,她爹才喝得烂醉回来,进了门一屁股坐在地上自言自语,说是替友儿选了户人家做工。说到后来竟还兀自又哭又笑,嘴里反反复复重复说着:“友儿,你好好做,你出人头地了,咱家人脸上都有光。”说了好一会儿,才借酒劲昏睡了过去。

友儿只当她爹如往常一样撒酒疯,却没想到,这回他说的都是真的,更令她震惊的是爹所说的“这户人家”竟还是现任丞相萧严的府邸。

前朝早期,各地世家大族就为了巩固自家基业,彼此联姻,使得他们的后裔血脉交融,同气连枝。一时间门阀势力疯长,到后期,连瑞朝皇帝都对根深蒂固的政治门阀无可奈何,弱国王室甚至要看辖区内大氏族的脸色行事。后秦国起兵,推翻瑞朝统治的同时打压了门阀。现今,门阀因遭重创,虽根基犹在,却再不复当年鼎盛。它们中的大部分只能在乱世之中凭借依附大国王室来寻求平衡。不过依然有少数强势者,如萧、卢、王、谢仍是簪缨不替的豪门大家。

本朝声名煊赫的萧严丞相姓的便是兰陵萧氏。

丞相膝下有三子,中年才得幺女。他将此女视为掌上明珠,份外疼爱。小女怜水除了一个贴身大丫鬟外,有四个打理日常起居,负责珠钏洗漱的丫鬟,一个乳母,两个婆子并四个小丫鬟负责洗洒,年长些又请了四个引教嬷嬷另聘了两位先生。如今还要添人,收了几个身家清白的小丫头,友儿便是其中的一个。

彼时,世人皆知,天下有五美:皇城牡丹、渭水寒兰、塞上芙蕖、江左玉茗、北地桃夭。以花比人,分别对应五位女子艳、雅、洁、慧、俏的特质。

萧怜水正是担得牡丹一称。怜水的母亲是远嫁中土的龟兹国公主亦是当年芳名远播大乾的异域美人。细看来,她的容貌便是五分似其母,三分肖其父,余下两分想是多亏了米脂地区的水土,才得以养出这么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十三岁那年,怜水就已出落的亭亭玉立,靡颜腻理。时任学士的韩权韩大人拜访萧丞相时,见到了彼时陪同在父亲身边的怜水。顿时惊艳得不能言语,直把她比作牡丹,还笑称:“虽说老夫以花做比落了俗套,但令爱着实担得起。”

出身金贵,又得父兄宠爱、世人美誉的萧怜水,在友儿想来定是个飞扬跋扈,刁钻刻薄的主儿。且不说这个,相府是什么地方岂容自己踏错一步?故而此番她必须步步谨慎。

但事与愿违,就在友儿被正式分配做工的第一天,她就手忙脚乱的打碎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碧玉簪。原想这回自己是在劫难逃,死期将至了。她膝下一软,跪在地上抖得厉害,没成想怜水却来了句:“不过是个死物什,碎了就碎了吧,也值得你一直跪着。”声音细柔。如春风沐雨一般让她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定了下来,脑海中那个蛮横小姐的形象也一下子荡然无存了。这时,见她仍是跪着,怜水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将锦夏便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安抚道:“我们小姐人好,不会责罚你的。”

事后,果真如其所说,怜水丝毫没有责罚的意思,只是笑着叮嘱了句“日后须得仔细些。”

这事儿便了了。

之后友儿便一直将怜水定位为性子温婉,弱质纤纤的大家小姐。但是发生在数月后的一件事,又让她对怜水发生了改观。

那回,恰巧是她当值,便随侍怜水于南书房旁听政务军情。虽说自小冰雪聪明的怜水深得皇上厚爱,曾被破格进爵郡君,并赐封号东安。此时的萧怜水虽有爵位在身,但要参与政事仍是违逆法治之举,要知本朝连五品以下不在朝的学官武卒都无法议政,更何况是个女子。没想到这个出格的举动不但得到了当今圣上的默许,甚至在其教育子侄一辈时特意提起,并以此作勉,再后更是为便宜其上书谏言,特授与侍中之名号,必要时可入禁中受事。及此,百年来第一女侍中,名动九州。

话说回来,彼时因战事突然,故而此时书房的氛围并不轻松。

萧丞相危坐于上手,大司马,大司农并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于左右手坐定,另有校尉,中郎将等官职较低者再坐于他们后侧。待奉上茶水,萧丞相便正言道:“昨日姜方进犯我朝西北边境,圣上着我等商议对策,在场诸位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下官以为姜方此举实属不智,以我大乾昌盛国力,驱除夷人又有何难。”

“李大人,此言差矣。”

“哦?依贾校尉之见,要与其谈和不成?”

“大人误会了,下官私以为夷人善骑射,万不可令我方骑兵与其正面相较。”贾校尉顿了顿,继而说道“姜方进犯无非是觊觎我朝地大物博,若先行派使者安抚,明面里同他们谈条件,夷人见有利可图定会按兵不动,届时将其主力稳在前方,我方驱兵直捣王庭,以此迫使姜方退兵。”

底下大臣们略略沉吟,半数提出异议,剩余半数则认同贾校尉所说。一时间场面混乱。

“怜水,说说你的看法。”这时未表态的萧丞相偏头看向站在侧后方的女儿。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静了下来。

而萧怜水也不推辞,径直走向书房中央的沙盘,“此举不妥。”她伸手指向草原中部的腹地道,“诸位大人皆知姜方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王庭迁居不定,而我军从未涉足姜方,对其地势一无所知。若敌军据此采用迂回侧击战术,战事一经拖延,后方粮草供给且先不说,届时敌军前线主力若回撤支援,我方天时地利尽失,定然处于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贾大人此计本意是想将伤亡降到最低,如此一来,便与您的初衷不合了。 ”

贾校尉似乎并未料到这层厉害,皱眉思索片刻才道:“萧小姐,请接着说。” “怜水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守住各个北下关口,同时使晋国,燕国出兵支援,对已深入前线的姜方部队形成夹击之势。此外,这事另有蹊跷。”怜水目光离开沙盘,在众人置疑的声音中继续说道“姜方国内粮草本就不足,如果前方战事吃紧,其内更是不堪重负,但此次,姜方忽然起兵,开战后似乎也耐心的很,根本不急着攻城掠地抢夺物资。明显就是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你是说有内鬼?”萧丞相已然知晓女儿说这些话的意图。

“是的,父亲。所以除了要切断其后方一切支援外还要看好各地门阀同富商大贾。如此,姜方退兵是迟早的事。”

底下众人不禁暗叹,谁都没料到年纪尚小的怜水心思却缜密至此。

当今圣上用人实在不拘一格,在听闻此事之后,当即命东安郡君萧怜水赶至前线,代行军师一职。后其果不负所望,三拒敌军主力于凉州略阳城下并以通敌罪惩处沈氏一族,最终令敌军溃败。自此文作侍中,谋以军师,武当先锋的奇女子是成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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