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倒。”
来人勒住缰绳停在百十米开外,只见他跃起的同时猛夹马肚,听得一声马啸便不知跑去了何处,而那人已朝众人相反的方向掠去。其余人也非等闲,卧倒的瞬时各色暗器已朝四下击去,数支火药便只听了个声响。
“不必追了。”混乱中男子走近,不过是随口一句,却似带着命令般的压迫感。众人应下的当时已立去他身后,自有一人例外。
“倚江阁。”
男子循声看去,蒙溯一手捻了些粉末残渣正置于鼻尖嗅道,“此种火药我曾在直辖军的军库中见过。”待她抬头二人视线不经相撞,蒙溯只觉那双幽深仰制的瞳孔于一瞬柔和了下去,示意自己往下说去。
“诸位方也瞧见了,这玩意儿华而不实。想必是眼下各路人马会于此地,他们难分敌友,费了这番气力也只是为了诈上一诈···”蒙溯笑了笑,心中谋定,“尚不知我们来路。”
“虽如此,我等也不宜久留。”云野分明听懂了蒙溯的言下之意只当未知,余光落在另一人身上。
“最迟何时需到吴国?”蒙溯问道。
“后日。”云野见那男子开口,长出了口气再不做言语。
“足够了,诸位将士请先行一步,且予我半日时间。”说话间,蒙溯低垂的眼眸一抬径直迎上那道视线,“这位侠士,烦请借马匹一用。”
缄默之下,只听有云锦的声音在侧瞬起,“殿下要如何做?”
“我大概知道你们公子的意图了,他既要做,不如做场大的。”蒙溯挑眉一笑,这般神态同平日里并无差别,可语气之下的决断呼之欲出。
事关新军,她必定不会假与人手,所以此事再无回寰。
长哨一起,穿林入云,便听蹄声答答,先前跑开的马转眼已循声而来。
“你们按计行事。”语音方落,再见男子早已跃上马去,一手持绳,另一手正朝蒙溯伸来。
“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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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你说的稀世珍宝?”
大理城中,吆喝声此起彼伏,时值白市与夜市相交替,市井喧闹与往日无半分的不同,便见这过往百姓之于陡然剧增的守备并无过多的留意,反听着“稀世珍宝”生出十足兴致来。
“回殿下,正是。”答话的是栖云阁的掌柜老吴头,此人虽掌此种末流的营生,话却说得慢条斯理,举手投足间也颇得章法。
“她?”
蒙鸿闻言,目光越发挑达,在一众异域美人面上掠过,旋即逗留在为首女子身上,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省视了一番。
“殿下说的不错,正是奴家。”那女子竟不等老吴头开口,便用一口不甚流利的汉话回道。这甫一开口,成百上千道视线更是集聚在她一人身上。众人见她长相异域,深目高鼻白肤红唇,又不似西域女子艳丽,分明是圆润乖巧的杏眼,却用炭笔刻意勾长,是此媚眼如丝,于款款流转之下纵生无限旖旎。
“哦?”议论声中蒙鸿已然起身,信步走向女子,立定的当下便一手扣住女子下颌缓缓抬起,于片刻端详方才松开,嘴角忽就有了几分笑意,“果然稀罕,叫什么?”
“依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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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出戏文名曰‘东海黄公’,我幼时最喜看,里头伏蛇打虎热闹得紧···此番你来巧了,我这便带你瞧去。”
“确实热闹,我记得还有一出‘总会仙倡’,常是连着演的。”
听闻男子如是道来,蒙溯不经讶然,“了不得!我当秦驰是同谁学的,合着是有其叔必有其侄。”
说话间,大理城门高耸在望,时过酉时,距城门关合尚有三刻钟。此时来往行人甚少,多是挑担归家的商贩农户,步履虽急面上却全无紧迫之态。
“我却不知此番看戏还是唱戏?” 男子同周遭格格不入的嗓音将蒙溯的视线又拉回眼前,他既出此言,虽未应蒙溯所问,却是变向地对自身身份的回应。
“自然是看戏了,岂敢劳您大驾?且说起洛阳那一回,我就单往地上一躺,剩下全是你的重头戏,殿下的人情金贵切莫算在我头上。”蒙溯苦笑说道。
如她所想,眼前这个顶着“云暮”身份的男子确是秦寒息。真正的云暮也便是韩无阳都能替作吴国世子坐镇国都,那么秦寒息化身云暮行事又有什么值得稀奇的?她未说破对方身份,这一路上倒也未曾避嫌,直至现在还紧揽着对方的腰,待听及此话顿时识趣,原本箍死的双手方松了些许,“既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多谢殿下宽限的两日?”
之于蒙溯的戏谑,秦寒息并未理会,目光只定在交叠于腰间的手上。那双手十分纤长却不同于闺阁女子那般白皙光洁,同她的性子一般,虽外界将蒙溯传得不甚正经,秦寒息却深知她本性,想及此他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你便这样靠着,不碍事。”秦寒息状似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探查起四下来。而闻此言的蒙溯竟未应声,一反常态地将整脸埋入他的后背,原本刻意舒展着的眉头此时微微蹙起,可知腹下的胀痛,远比平时更甚。可也是这一贴上,蒙溯便觉那过分坚实的腰腹轮廓隔着衣衫依旧清晰可感,她清了清嗓子忙道,“你说奇不奇怪,分明是一样的五官,凑在一起便成了两个人。”
“区别在何处?” 秦寒息知她说的是谁,不经正色道。
“啧啧,殿下身上木香清雅,恐是九州上下再无二人可匹及。”蒙溯状似无赖地嗅了嗅,脑中忽而闪过的却是韩无阳的那日的目光,与她头回见时已大不一样了···
秦寒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一点,谨慎如他一旦启用替身,怕是上自头发丝的长短下至指甲盖的方圆都不会给旁人留出半分破绽,更何况是熏香,可韩无阳身上的气味同他是有细微分别的,蒙溯说不上来,似乎是多了味白荆,但白荆具有止咳,调理肠胃之功效,用在“秦寒息”身上倒也不会令人起疑。所以,蒙溯此般提及,也仅是她的猜测,眼下境况实在不宜明说就转而道,“说来也怪,单就这副皮相来说,你我俱是同嫡亲的半点不像,反而与表亲多有相似。”
“我同阿虞并非血亲。”
如此惊天的秘密,竟被秦寒息此刻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所揭露,饶是见识过诸多场面的蒙溯也是愣在当场。
“她是肱股遗孤,自幼为父王养于膝下。”缄默中,听得秦寒息又道。
“原如此,她便是虞林大人之后罢?”说着蒙溯神色一暗,顿了一瞬方才继而道,“那桩旧事我曾听闻公孙伯父提及,他感怀先人风骨,谁曾想最后免不得殊途同归···”
深究回来,似乎所有的一切全有端倪可寻。秦寒息与秦虞同为庶出不假,可秦寒息为宠妃韩氏所育,且隔着韩家的缘故,吴王对他格外上心倒也不怪。再看秦虞,她仅是一无名宫女所育,却以嫡郡主的规格用度同秦寒息一般养在吴王后膝下。这且不说,彼时吴国势微,吴王仍不惜亲上大都,替她请来了封号傍身,委实令人费解。不过彼时同为得宠庶女的蒙溯并未做过多探究,只当是父亲爱惜女儿,不想内里竟有诸多曲折。
要知道,这郡主一旦有了封号便会被赐与封地,这是一众公子甚至是世子都不曾有的尊荣。除去外边的脸面,内里有一点或许更为打紧,那便是受了封地的郡主,即算是独立于一国之外,往后此女不管是嫁去别国又或是尚与国臣,皆可免受其国宗亲袍带株连。故这十几年来,七国间虽人才济济,却只统共出过两位郡主。乔言自不多说,她为晋王后所出,亦与前世子同胞,其后更以郡主身份手掌兵权,封号于她而言不过锦上添花。反观秦虞,端阳二字对她来说就不单是取个祥瑞之意了,是权柄荣华,更是护身灵符。尤其到了议亲之时,更显裨益,饶是显贵若诸国王室甚至于是皇室,冲这二字都不敢有半点怠慢,这点且看齐国便知。
“我原还在忧心此趟吴国之行,现下看着,吴王殿下倒是比你讲情理。”吴王知人善用,又是此般重义之人,蒙溯不免有了些门路。
说话间,二人已堂而皇之地过了设于城门之外的卡,秦寒息此番来时就身披大氅,戴有幂篱,行于一众过路人中并不突兀,且蒙溯也换了云锦一早备下的女装,随手挽了个髻,更往腹里塞了些布絮,同秦寒息一般罩上帷帽。适此,众人只见年轻商贩一手牵马,一手搂着孕妻,确是恩爱,再见男子面对城内增设的二道将官卡口脱口便道,“这是我内人,她怀了身孕胎还不稳。眼下天色已晚,官差大人容我二人进城借宿一宿,明日再启程罢。”城门看守虽就是拓拔皓的人,却也实在未认出二人来,又听得对方如此说道,自然不与为难。
夏日昼长,二人入城之后天色仍是敞亮,蒙溯状似随意地寻了间酒馆坐下,她方一落座便半倚着墙神色慵懒倦怠更胜以往。此刻的她腹痛未得缓解偏又口渴,便只得一手捂腹,一手习惯性地朝酒壶摸去。先前秦寒息谎称她怀着身孕,眼下看着确实十分相像,秦寒息看向她,嘴角不自觉地抿起,此刻的蒙溯却未留意到,想来她的注意力已全在对窗。酒楼同舞坊只隔了一条街,秦寒息循着视线看去,见一众舞女正在排演晚宴时的剧目。不得不说二人的角度乃是绝佳,即便是隔了这些距离,想看到的皆是一览无余。
秦寒息当初不是没有暗中探查过蒙溯的底细,除去其真实身份外,她竟还是这九州内首屈一指的富贾,尤其是勾栏瓦肆赌场酒楼之类的行当她竟占到六成,大理城内的境况更不消说,眼下他们所落脚的酒楼同对街的舞坊必定是记在蒙溯名下。由此可知蒙鸿遴选舞女,实则全权由蒙溯的人一手经办,故其人虽不在城中,对各中细节都能了如指掌。
摸索酒壶的左手扑了个空,蒙溯这方回过神来,再看秦寒息已将桌上的酒水替下,正将沏有红茶的小盏递在她手边,蒙溯无奈作罢,一手接过茶盏玩笑道,“我这会儿渴得紧,单饮它怕是不大顶用。” 说话间,盏已见底,蒙溯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回那头,秦寒息知道她在做什么,便未再打断。
大约一刻钟后,蒙溯收回目光连带着神色都缓了些许,想来已将那舞记下,秦寒息这方解下右侧腰间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褐色水囊朝她递去。蒙溯狐疑地打量了一瞬,转而二话不说地饮下。黑褐色的汤汁,尚且温热,入喉辛辣,回口却是甘甜。
“姜糖水?”蒙溯只觉腹中一暖,整个人瞬时就有了精神,心中皆生出些别样的情绪来。
秦寒息颔了颔首,这方又叫来店家另外煎制了一壶。交代间,蒙溯见他除了备着常用的丸药,竟还贴身带着姜片及红糖粉包,按着蒙溯的性子该是要调侃两句的,此番却只是在侧静看着,那双冷清的眉眼所迸发的炽热,如同旷野之上的星河,在即临的夜幕里许那方旷野以光明与自由。
或许今日之前,蒙溯仍觉着二人的婚事乃是迫于形势的权宜之计,实则不会有什么结果,她的私心一直偏重于南诏,而善谋若秦寒息之于感情,却比她纯粹许多,较之乔言,她并未好在何处,这于秦寒息而言实在不公。之于他的愧疚,蒙溯原以为助其打下天下再觅得良配便可两清,可眼下一桩桩一件件···尤其是那夜之后便更是算不清了,可笑情之一字,谋划最是无用。
既如此,她能为家国放弃生命,为了他成为那方旷野,以余生为限同历黑夜,亦独占此间的温柔与偏待,有有何不可?
“平时里,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对自己的?”
秦寒息冷不丁地开口,将蒙溯的思绪牵回。依蒙溯对他的了解,一看便知此话虽是对着她说的,责问的却是自己。
“素来不大准,无妨的。”蒙溯状似不以为意地罢了罢手。
“罢了。”话音未落,秦寒息已解下大氅一把将她拢了过来,再令其枕在自己的小臂之上,如同那日在金陵一般,只不过她且未醉,换了他主动。
“前线有景容泽同霍止,而你我眼下对手是端木殊,做好份内的即可。此番回了金陵,便好好休整上两日,我可带你四处转转。”
“可是你说的,不准食言。”
“当然。”
“我听闻今晚有宴席,这便是我那三哥安排下的焉耆舞女了。”蒙溯调整了姿势,一头面向窗外,舞坊之中正是丝竹管弦不绝于耳,细听竟都不是琴筝之流,蒙溯一手扣着桌面随调打拍,一面同秦寒息解释道,虽是盲羊补牢,但求为时不晚,毕竟她原本也没打算瞒他,只是不希望他过早参与进来罢了。
“难道不是你备下的。”秦寒息替自己添了茶水,不疾不徐地吹了吹,整好将她接下去的那句“你不想看看美人?”生生憋了回去。
“我这不是同你再且斟酌斟酌?”蒙溯笑着道,却无半点容得商量的意态。
“那你且说如何打算?”
“你将劫狱之事推在端木匀头上,又引得倚江阁前来做实此事,眼下我那两位兄长怕已撕破脸了。”蒙溯如实道。
“事关南诏,你自有主张,我不会多问。”秦寒息笑了笑,将蒙溯盏中的茶水也一并添上。
“你既猜到了,我再藏着掖着便实在无趣。南诏比不得吴国,我那几位兄长皆十分平庸,倘若其间出个同你这般的,我合该偷着乐去,即便是新军阖军托出,又有甚可忧虑的?可方才你也听闻了,我那三哥心思歹毒,恐难为臣,此番势必要除,反倒是大哥,他虽无能软弱,但若有良臣能将在侧,或可保南诏疆土无虞。”
“你决定了?”
蒙溯虽是杀伐决断的性子,但落手的到底是兄长,她做了这层决定必定也是辗转了多日,只面上显得云淡风轻罢了。
“自然。”蒙溯应下,“如今他们将南诏推上风口浪尖,如若自起了分歧反能牵制前边,分明是知道的道理,方才为何同我僵持?”蒙溯说这话时神态如常,只是此刻的她倚在秦寒息怀中,秦寒息到底是从戎十余年的武将,除了健硕的腰腹,肩背更是宽阔,大概是个子高挑的缘故单只是看着清瘦。是此,半仰着头的蒙溯越发显得身量纤细,莫名带了些许小女儿嗔怒的情态来。
“我觉得你没必要亲自动手。”秦寒息看在眼里,于话语上不自觉地柔了许多。
“既然迟早要动手,不如就今天罢。”蒙溯摇了摇头,稍显苍白的脸上尽是笃定,“我手上都已沾了这么多鲜血,不差这一个了。”
秦寒息闻言斜睨了她一眼未应声,可那紧抿的双唇仿佛并不认同。
“她们这身衣服好看吗?”
局面正是焦灼,忽而听得这么一句,秦寒息不经顺着蒙溯手指看去,只见那些着赤红衣衫的焉耆舞娘正于休歇之时交头打闹,年轻的面庞在奔放热烈的举止之下更是妩媚勾人。
“今晚上的栖云楼该是比那日更要热闹上许多,世子殿下定要赏脸前来···”
“这衣服,不合适你。”秦寒息回看向她那张秀美灵动的脸,不动声色地蹙眉道。
“谁同你说的?”
分明是未施粉黛尚有几分血气不足的脸,方一挑眉,已是明艳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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