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珠子都是黑漆漆的!”尖叫的男生吓得话都说不清楚,“就跟鱼似的!”
其余人被他的动静也惊得一震,瞬间松开了手。
这会儿天色完全暗下来,老旧公园路灯七零八落,黑魆魆的夜色显得金鱼潭笼罩了一层波光粼粼的怪诞旎色。
“哈……咳、咳——”
唾液顺着下唇拉出一丝**的水光,夏池趁势用力推开好似要将他拆吃入腹的娄桢,趴伏在地大口地喘息着新鲜空气。
好不容易顺过气,他跳踉着起身,再也不敢多待地往公园出口跑。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韩崇的吼声:“操,你喊什么喊!给你妈哭丧呢?”
其他人缓过神来,见单膝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的娄桢一幅恍惚虚脱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骇人鬼怪,也纷纷不满地怒骂。
“吓老子一大跳!”
“怂货。”
那个男生悻悻地不敢反驳,却仍旧脸色难看地不敢靠近娄桢。
只不过说两句也就罢了,原本韩崇那点得意就被心头没由来窜上的一股无名火搅得没滋没味,突如其来的打断反倒让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稍作片刻,他清了清嗓子生硬地撂下一句:“……视频照片都别在网上乱发,少给我惹麻烦。”
其他人自然不会有异议,一行人又如常地嬉笑打闹着离开了公园。
滂沱夜雨倾盆如注,夏池浑身**地跑回潜藏在城市犄角旮旯的破旧廉租房,一进门,就受到了哥哥的惊呼:“你跟人打架了?”
“没有,下雨路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找借口好说歹说搪塞过去回到卧室,这是间逼仄的小阁楼,天花板低矮,黑压压得盖下来禁闭得人透不过气,夏池浑浑噩噩地倒头一觉睡到隔天中午。
又是阴雨绵绵的潮湿天气,一大清早,家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门铃响起,夏池打开门后,意外看见了斜倚在楼梯扶手边的娄桢。
廉租房楼道墙壁爬满发霉的痕迹,娄桢侧脸贴着绷带,见到他先是紧张地轻轻吸了口气,而后唇线紧抿道:“我来道歉,昨天在金鱼潭……对不起,虽然这样说听起来很奇怪,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你到之前他们给我吃了两颗药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夏池赶紧关上防盗门,两人走到错综复杂的楼道角落,摇头说:“不是你的错。”
娄桢抬眼看他,似乎不太敢相信。
夏池:“我真的没生气。”
娄桢仍旧怔怔地望着他,深邃但瞳色稍浅的眼睛跟昨天傍晚那片诡谲的漆黑全然不同,
肯定是看错了。
果然人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令人心安的庆幸念头冒出来后,夏池又语气满含抱歉:“”而且你是因为我才被韩崇那帮人盯上的,说到底也是被我连累,还误会什么你喜欢我……”
娄桢:“不是误会。”
夏池话音一凝。
娄桢轻浅地提了提嘴角:“我的确喜欢你。”
夏池霎了霎眼睛,良晌没出声。
就在娄桢忐忑地欲言又止时,他声音极轻地“哦”了一声。
“我喜欢你,你也不生气吗?”娄桢眼底掠上一点星星之火的亮色。
阴蓝的天从门缝泄进微末淡光,夏池盯着楼道外影影绰绰的浓绿树影,半晌才悄声说了句:“不啊。”
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少年的嘴角。
夏池站回原地,脸腮浮现一抹淡粉地挪开视线:“……这样信了吗?”
周末结束,夏池再在教学楼走廊撞见留校观察的娄桢,双目睖睁地愕然发现对方被打得更狠了,甚至往来经过的学生都忍不住侧目窃窃私语,风言风语传得甚嚣尘上,据说这次是陈书觉亲自动手,险些将娄桢的肋骨踹断。
傍晚时分,束手无策的夏池绝望地来到了金鱼潭畔布施祈愿。
不论鬼神妖怪,不论善心恶念,只要能救救他们就好。
……
一周后,娄桢死了。
晚自习结束后,再次前往金鱼潭的夏池穿过黑漆漆的公园小径,忽然睨见脚边模糊的草丛蜷缩着一道高瘦的人影,像是昏迷了。恶浊瘴气褪散些许,借着稀薄的惨白色月光,他低头辨认,看清了对方的相貌。
耳畔轰然一声,盘旋翻搅着嗡鸣的杂音,像是旧电视机信号不好的雪花屏滋滋声,又隐约掺杂某种诡谲的细碎低吟。
那是一具死亡已久的尸体,严重脱水萎缩,约莫六、七天时间,身上缠绕着盘根错节的水草。
人即将饿死时身体内部的器官会自相残杀般啃噬。
就像是在“吃”自己。
夏池拧眉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低声呢喃:“……娄桢。”
恍惚间他似乎再次跌跌撞撞地逃回了家。
不间断的高烧,将视网膜都烧成了一张流着蒸汽的斑斓万花筒般的网,光怪陆离。
终于浑浑噩噩挨到了烧退,夏池在哥哥的催促下不得不虚弱地苍白着脸返校上课,擦肩而过的同学们神色如常,似乎谁都没有被娄桢的死讯影响。
踏进喧嚷热闹的教学楼,人群中夏池遥遥看见背对着他的高挑男生,正略略俯身听身边同学说话。
就像能听见轻缓不急的脚步声,完好无损清俊端雅的“娄桢”抬起头,嘴角朝着浑身僵直的夏池漾起笑意,温柔道:“早上好。”
事态在此时彻底陷入难以言喻的诡异,夏池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什么意思?
娄桢不是死了吗?
难道那天的所看到的尸体只是自己高烧不退神志不清的一场梦?
夏池木然地扯了扯嘴角,艰涩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是自己烧迷糊了吧?
肯定是,肯定是……肯定是!
夏池战战兢兢地走到教室,不断地自我安慰试图为娄桢的“死而复生”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浑然不知梦魇才刚刚开始。
最初是当晚的自习时间,情绪状况抵达崩溃临界点的夏池跟学习委员抱着数学试卷从年级办公室出来,耳边倏忽间听见争吵的响声。
巨大月亮投射下的光映出斑驳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腥臭味。
学习委员一愣:“没有啊。”
夏池越听越觉得情况不太对,本就没血色的面孔怔了怔:“好像有人在说……自己怕高,又像在吵架。”
他们现在身处教学楼的顶层,正常情况即便有人想去天台,也打不开锁。夏池听出啜泣声来自头顶,先是若有若无,逐渐变成了充满绝望的歇斯底里。他循着声源仰头望去,却没捕捉到任何身影,只有黑洞洞的一片昏暗。
走廊刺眼的白炽灯光一闪一烁,学习委员只觉得万籁俱寂,甚至过于安静了。
接着夏池看见,不断分裂流动的黑色阴影从学习委员的眼睑钻出,愈来愈多,慢慢裹住他整个脑袋,像是要将他吞噬似的。强酸般的,腐烂的臭味掩盖了地面的潮湿霉味。
对方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嘻嘻哈哈的神色瞬时变成面无表情,五官僵硬地扯动:“你听错了吧,天台的门早就锁了。”
明明嘴巴没有张开,却不断重复着发出怪异的嗡鸣低语,吸盘似的黑色液体戳缠在他的皮肤鼓起黏糊糊的眼球。
胃部深处翻涌出强烈的呕吐感。
夏池头皮发麻地捂住嘴,转身掉头就跑,眼前却骤然闪过一道坠落的虚影。
是张浮肿发黑的脸,头朝下倒吊的姿势眼球青筋凸出,几乎是擦着他的侧脸。“砰”地一声钝响,重重砸在水泥地面,有人跳楼了!
那道坠落的身影仿佛裹带着浮动的翳影,即便隔了些距离,也有种沾上就永远逃脱不掉的黏腻感。
“啊!啊——”几秒钟的死寂后,学习委员嗷一嗓子嚎叫,两眼翻白直接吓得瘫坐在地。
尸体摔得支离破碎,扭曲成了一种古怪的形状。
鲜血泼洒在操场缝隙冒出的一茬茬苔藓跟杂草。最开始是坐在靠窗位置的学生注意到,一楼值班的老师出去查看情况,迎面一具几乎溃烂的离奇尸体,脸顿时白得像纸扎的。
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恐慌蔓延在了全校。
“所有人都在教室待着,别乱跑添乱!”
教导主任手脚冰凉地拨开围在走廊的人群,见夏池背对着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以为是吓傻了,焦头烂额地上前推他,“谁把这个同学送回去?”
腥臭冰凉的液体从夏池脸上滑落,他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撞见被动静吸引出来的学生,发现人群齐齐退后惊呼:“你的脸怎么了!”
又是一阵尖锐的喊叫,夏池望向角落里那根被栏杆削断的指节,用手摸了一下脸颊,才发现玻璃窗中倒映的自己,全身都是溅落的血迹。
旁边的学习委员因为惊吓语无伦次,可浑身没有一丁点方才那堆蠕动攀爬的阴湿黑泥。
四周的同学无人敢靠近夏池,就连老师也踌躇不前。
隔着一道天桥的隔壁教学楼走廊,以陈书觉跟韩崇为首的那群太子爷全都面色铁青,还有人忍不住“哗”地一声跪在地上呕出酸水。
喧哗声吸引了对面神色阴沉的陈书觉,他抬脚似乎要往夏池的方向走,但就在这时娄桢从人群夹缝中挤了出来。
后腰被揽住,娄桢几乎是将夏池抱到走廊尽头的角落,用校服袖口慢慢擦掉他脸上的血迹。
“吓到你了?”
夏池咬唇没出声,脸色煞白得骇人,手腕控制不住地发颤抖动。
“……是他、我看见他,很奇怪……”夏池倒吸口气,话磕磕绊绊地说不清楚。
从天台掉下去的男生是那天在金鱼潭畔按住夏池,又吓得大喊“闹鬼”了的霸凌者之一。
可是五层楼的高度……身体怎么会摔得这么不成人形?
娄桢的手臂介于向男人过渡的勃发有力严丝合缝地将夏池拢住。
“别着急,发生什么了?”他手指慢慢抚着夏池被汗水濡湿的清癯凸出的蝴蝶骨,轻声问,“谁很奇怪?”
说清楚是谁又有什么意义?
他看到的那些东西,只会被当成是精神病的幻觉。
夏池强打起精神,摇头不再多言,只是胳膊愈加搂紧认真安慰自己的娄桢。
半晌他反应过来自己一身血,抬头说:“你先松手吧,把你衣服都蹭脏了。”
娄桢垂眼,用袖口擦了擦他的鼻尖:“没关系,我想离你近一点。”
他们躲在无人的暗处紧贴依偎,渐渐的,夏池感觉刚才蹦跳的心脏也彻底归于平静。
只是没过一会儿,一股寒气陡然从脚底升起,难以言明的恐惧将夏池四肢僵硬地钉在原地。
为什么娄桢……没有心跳声?
……
……
……
原本仿佛隔着水幕般流淌的记忆画面洇散。
午后窗外日光异常强烈,云霭淡薄,宫粼眼帘微阖,从校医务室的单人铁架床坐起身,环视四下的摆设物件,医务室配备的药品种类不少,但没有人在值班。
先前他虽然像是寄居在那个名叫夏池的少年体内,五感思绪都能一一感受,却不能自由活动,此刻才如降神附体般真正掌握了这具躯壳。
自那天起,德礼高中接二连三地爆发耸人听闻的离奇死亡,这具身体的主人精神状况也每况愈下。
宫粼打开手机,屏幕上方弹出刺眼的“德礼高中剥皮事件”热搜话题,甚至还有好事者上传了未经允许拍下的血腥照片宛如烈火烹油,舆论更加哗然。
耳边传来时隐时现的钝重咔哒声,像是某种水生动物的上下尖齿在磨牙。
宫粼恍若未闻,指尖点开不断涌现消息的年级聊天群。
【这已经是第几个了?真的撞邪了吧……】
【车祸照片你们要看吗?】
【别发那种看了做噩梦的东西啊!】
【……】
对于重演了夏池过往记忆的宫粼来说,脉络相当清晰。
遇害的几个学生全都是当初曾经霸凌过夏池的小团体中的一员,要想抓住凶手,接下来就看轮到谁了。
那种咔哒的响声再次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再一听,来源似乎就是仅仅隔着一层铁板的床底。不同的是,还伴随着微弱凄惨的痛苦哀嚎:“救命,救救我,救救我啊!”
宫粼动作停顿须臾,侧身挨着床沿,循声弯腰偏头看向床底,结果愕然对上一张烧得焦黑的脸。
准确的来说,那是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血肉模糊,眼球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宫粼,凄惨的啜泣却仍在诡异持续,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的。
“……”
宫粼当即快步奔向医务室门口,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门竟然被反锁了。
似乎发觉他的“见死不救”,那道如泣如诉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刺耳,最后转变成了充满怨恨的嘶吼:“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宫粼试图拧开门锁没有回头,但宛如四溢着毒液的哀鸣不断逼近,仿佛有人在对着他耳朵根吹气叹息。
忽然一股外力从另一侧将门拉开,炙热阳光骤然泄进,来人扣着宫粼的侧腰将他拉到怀里环住。
“砰”的闷响惊起了墙角湿溻溻的灰尘,门关上的同时叫喊也隔绝了。
“小心。”清哑的声线响起,娄桢淡淡笑了下,“怎么跑得这么急?”
宫粼完全是被圈在热蒸的臂弯,微微扬起下巴,感觉到扇子似的细密眼睫刷过颈侧皮肤,又痒又刺,像水底的洄游金鱼同时甩动尾鳍鳞光。
又像斑斓璀璨的雀羽轻拂。
不知为何,面前的娄桢似乎跟先前宫粼所见到的不大一样。
“我脸上有东西吗?”娄桢掌心自然而然搭在宫粼的后腰,犹如做过千百次,口吻关切,“听你们班同学说你又发烧来医务室了,我找了个借口出来看看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宫粼眸光流转,抬眼的刹那作出一幅低眉顺目的委顿模样,轻声细语地“嗯”了声道:“没事了。”
“好像是退烧了。”娄桢手背在宫粼的额头贴了贴,“听说学校下午开始要紧急停课放假,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还没等宫粼开口应答,身后传出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楼梯口的拐角,面无表情的陈书觉阴沉着脸,死死盯着搂抱在一起的二人,他甩开身后的几个富二代跟班大步上前,皮笑肉不笑地偏头看向娄桢:“上次的教训看来还不够,我让你离他远点,你听不懂人话吗?”
宫粼被少年身躯结实有力的手臂圈在怀里,不动声色地端量了一圈眼前颐指气使醋意难掩的大少爷,心道答案呼之欲出。
下一个,看来就是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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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肉金鱼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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