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一晃，眼前幻象消失。

没有被水泡得肿胀不堪的尸体，也没有处理后事时在笔记本上见到的无尽挣扎留言。

取而代之的，是农贸市场的繁杂景象，是檀郁那明显带有关心的神情。

有大妈拿着旧衣棉袄缝合的毯子着急忙慌地盖着蔬菜，生怕寒冷的天把菜冻坏；有大爷打开风扇一样的老旧取暖器，借那微弱的热气缓和冻僵的手指。

放眼周围，虽然脏乱，却热闹鲜活。

檀郁或许是被姜凛的话震撼到还未回神，眉间拧出几道褶子。

“你真没有？”

盛望秋还在法国需要照顾，姜凛怎敢乱来。可在陷入迷茫的那段时期，她也会想，到底要怎么才能摆脱困境。

直到现在——她目光流连在檀郁脸上。

“你这么在乎？”

见他问得认真，她不答反问，企图从他表情中确认什么。

檀郁神色阴沉肃穆，双眸里是一眼望不尽的幽暗。

“别碰那些，姜凛。”

他喊她全名。

“别毁了你的人生。”

从未有过的严肃。

姜凛轻轻笑了，在人间喧闹里，她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檀郁耳里。

蛊惑似的。

“那你救我啊。”她如此说。

“你救救我，别一走了之。”她靠近他，时隔半月，带来迟来的答案：“你不是想问我还有谁吗？我现在告诉你，除了你，没有别人值得我那样做。明白吗？”

在檀郁骤变的眼神里，姜凛继续情真意切诉说着：“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对我有多重要，只有看着你，我才想画画。他们靠那些脏东西堕落来找灵感，我不用，我有你就够了。”

动人的话一句一句往耳朵里钻，扰人心弦，叫檀郁无法再冷静。

可他不敢对视，不敢应承。

在胸腔急速震动的节奏里，也忍不住分出一丝清明去想，这是不是，又是她找的乐子？

檀郁不说话，姜凛也不逼他。

人已经站到跟前，她有的是时间。

于是姜凛在湿漉漉的路面，踩着大大小小的泥坑，坦然往前，任由檀郁沉默地跟在身后。

走到一半，姜凛想起什么，忽然停住脚步。

“我还没吃饭呢。”

檀郁一怔：“什么？”

“还不是为了找你，我连早饭都没吃。现在都中午了，你不会要看着我挨饿吧？”

怪罪得十分理直气壮。

檀郁掏出手机，“你吃什么，我给你点。”

姜凛一把按下，眼神望向四周摊位，“点什么外卖，周围这么多卖菜的，随便买一点回去做不行吗？”

檀郁看她一眼，似在犹豫。

“不是吧，你打算让我陪你吃榨菜煮面条么？”眼神故意瞥向那红色的塑料袋，声音里是故意夸大的委屈，不依不饶地：“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哦？”

“我没这么想。”檀郁否认，又无奈低问：“你想吃什么？”

“你会做什么？”姜凛好奇问。

“普通家常菜。”他答，又默默补充一句：“没有你们家厨师的水准，不要太期待。”

姜凛笑：“谁拿你跟他们比。”她眼珠转转，开始点菜：“鱼汤会炖吗？要暖暖的，我冷。”

“好。”檀郁应下来，叮嘱：“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买鱼。”

可走了几步，一回头，看见姜凛立在风雪中，身影伶仃，叹口气又回转，“跟我一起吧。”

姜凛无可无不可，听他这么说，也就随性跟上。

檀郁熟练地走到一家水产店前，地上摆着几个大红色的盆，里面游着无精打采的鱼，时而还魂一样蹦跶一两下，尾巴拍出的水花溅出盆外。

“小心。”

檀郁挡了一下姜凛，帮她避开那水花。

和摊主攀谈两句，檀郁挑了几尾还算有精神的鲫鱼，又辗转其他几个摊子，再出来时，手上多了几个塑料袋。

姜凛一直跟在他身后，期间看他问价、挑菜、结账，一系列动作异常熟练。

她忍不住问：“你经常来？”

檀郁说：“来得不多。只是以前经常去菜市场。”大约是此刻氛围好，他也难得多说了两句：“我妈生病后，家里做饭的活就是我来负责了，买菜这些都是顺手的事，没什么难的。”

姜凛还想再问，却被打断：“快走吧，不是冷么。”

话题到此，檀郁没有展开，姜凛便也没提那些粗略知晓的过往。

她跟着檀郁，从农贸市场外再拐个弯便是一栋老式居民楼，外皮剥落，岁月痕迹严重。

各种各样的电瓶车随意停放，将本就狭窄的过道占据得满满当当，留下仅容一人通行的空间。

“小心脚下。”檀郁放慢脚步，“灯坏了，里面有点暗，跟着我。”

姜凛预感到没有电梯，问：“住几楼？”

“六楼。”

姜凛似是抽了一口冷气，却什么都没说，抬脚跟上檀郁步伐，小心穿梭在过道中。

檀郁先几步走上台阶，又不放心地回头看。姜凛跟在身后，光线昏暗，她走得艰难。

察觉他回头，立刻开始抱怨：“你住的什么地方，灯坏了都没人修吗？摔着了怎么办。”

“那你慢点走。”檀郁无奈。

“慢点走也……”姜凛话出口又咽回去，忽然转了语调，凄凄弱弱地：“你牵着我走就没事了。”

她主动伸手。

两人一上一下，黑沉狭窄的楼梯间，光线朦胧，人的轮廓都被勾勒得不甚清晰。

偏那只手，柔软无依地放在半空，看得分明。

檀郁沉默一刹，慢慢地，把两手的塑料袋并到左手，右手在身上微微蹭了蹭，让布料带走掌心的潮意。

然后伸出手去，握到那一抹凉。

“好。”他低声，有些沉哑，“跟紧我。”

两人沉默地攀爬楼梯，谁也没再开口。

塑料袋在行动间刮到了扶手栏杆，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给那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进行伴奏。

爬上六楼，姜凛有些微喘。发冷的身体经过一番运动微微发热，后背有黏腻的汗渍带来的不适感。

在迈上最后一个节台阶时，檀郁就已放手。他掏钥匙的动作不够流畅，期间还将钥匙掉在地上，低着头掩饰慌张。

姜凛笑笑，弯腰先一步捡起来。

钥匙串上两把钥匙，一大一小。她问：“哪把？”

“大的。”

姜凛开了门，没来得及看屋里格局，先问：“卫生间在哪？我想洗澡。”

檀郁落后一步，正准备关门。听见这话，手上动作猛地一顿，塑料袋在被把手拉出一个大口子。

——一条鲫鱼从破洞里蹦出来，在地上几下弹跳，蹦到姜凛的小腿上，留下湿漉漉的印记。

……

姜凛改口：“我必须洗澡。”

“你没带衣服……”檀郁企图制止。

“你不是有，不能先借我穿一下？”

“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比起一直忍着被这条死鱼碰过的感觉，我宁愿穿你的衣服。”姜凛沉闷地说。

檀郁自问，还能有什么办法？

——没有。

在姜凛的目光中，他自答。

败下阵似的，他妥协：“你等一下，我去拿衣服。”

他放下手中的袋子，换鞋走进屋内。没一会儿抱着棉质家居服走出来，上面放着新的毛巾。

“卫生间在那。”

檀郁走过去，打开一道小门，在角落处的架子上放好干净衣服。

“你洗吧。”他低声说完，退了出去。

望着檀郁逃也似的背影，姜凛倒是笑出声来。

她走进卫生间关上门。

面积不大，偏偏安了一个坐便器，占了大部分空间。墙边挂着两条毛巾和洗漱用品，墙角累放着两个塑料盆一双老土的蓝色拖鞋，架子上放着檀郁拿来的衣服。

整个卫生间就这点东西，一目了然。

在姜凛过往的经历里，这里何止简陋，甚至称得上“艰苦”。

但眼下她也顾不上许多。

水声渐渐响起，檀郁捡鱼的动作一滞，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他把袋子都拿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清洗。

蓦地，他想起什么，大步走出厨房。

果然，刚迈出就听见隐隐水声中，姜凛叫他。

“水怎么不热？”

檀郁没有靠近，隔在几步外，也喊：“燃气有点问题，水要多放一会儿。”

“你住的到底什么破地方！”姜凛不耐，下一秒忽然打开门，伸出脑袋：“今天就跟我搬回去怎么样？”

檀郁立即转身，好像晚一秒，就要看到不该看的，脸上也有几许慌神。

他没答，而是说：“你再多放一会儿就行了，我去做饭。”

厨房和卫生间离的有一点距离，耳边听不到那隐隐的水声后，檀郁才冷静下来。

他有条不紊地收拾鲫鱼，厨房的动静逐渐扩大，心绪趋于平静。

良久，姜凛带着水汽从卫生间走出来。

伸头正好能看到厨房，已经有香味飘出来。檀郁背对着她，手上切着菜，刀板上传来的声音极富节奏。

她走过去，厨房外靠墙摆了张餐桌，放了碗，上面用盘子倒扣着。

姜凛好奇，将盘子掀开，碗里是棕红的汁水，热气升腾，姜味儿随之飘散。

她微愣。

“檀郁。”

她喊一声，引得檀郁回头。

光从窗户透进来，姜凛站在明亮处。头发全部顺在左侧，没擦干的发丝往下滴着水，流到脖子，再顺着白皙的皮肤往下，隐进领口中。

檀郁额角一跳，眼神倏地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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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