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24日,我在江边遇见了那个穿婚纱的女人,她小心地把戒指摘下来扔进了嘉陵江里,她说这是给十年青春办的葬礼。
距离我来这座城市已经一个多月了。刚开始只感到湿热和黏腻,现在却觉得独有一番风味。棒棒军的号子,茶馆里的龙门阵,麻将桌上的小江湖以及沸腾火锅里升起的烟火气,无一不体现出这座城市的火热。我租住的房子是个二层小楼,房东简奶奶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她在院子里种了各种花草。我房间的外墙上爬满了一整面的蔷薇藤蔓,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花期,推开玻璃窗就能闻到蔷薇花散发的阵阵香气。每天傍晚,我都会去江边散步,吹吹嘉陵江的晚风,在夜幕中感受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直到那天,我遇见了林燕,那个穿着婚纱埋葬青春的女人。
夏季闷热的房间让人辗转难眠,在老旧的床板第十次因翻动而发出吱吱呀呀声响的时候,我拿起手机出了门。凌晨的街道依旧充满着欢声笑语,各类小吃摊也散发着迷人的香气,这座极具包容的城市不管在何时都能给人心安的感觉。路边开着的24小时便利店里,年轻的店员正坐在收银台里打盹儿,我轻轻地走过去,推开门的同时,机械的‘欢迎光临’声响起,趴在桌子上的少年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愣了愣神,然后缓缓地站起来:
“你好,欢迎光临”
我走到摆着各种糖果的货架前拿了几支蓝莓味的棒棒糖。扫码付款后,我轻轻推了一支到他面前。转身出门,推开门的瞬间带起一阵风。不知不觉走到江边,夜风有点凉,空气里还混着不知名的花香。糖果纸在路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撕开时发出的“刺啦”的脆响,这声响在静谧的江边显得格外清晰。突然,我的目光被前方的白色身影所吸引,那是一个穿婚纱的女人。
她就站在那里,神情漠然,一动不动只怔怔的看着前方。裙摆的蕾丝边沾染了点点尘土,洁白的头纱也被风吹成各种形状,但她好像全不在意。我突然来了兴致想知道她来这的目的,于是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她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如果不是看到眼角的泪滴,我都以为她就那样站着睡着了。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折射出细碎的银光,像一滴凝固许久的眼泪。她缓缓抬起手,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摘下那枚戒指,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后径直扔进了流动的江水里。做完这一切转过身,抬起眼的那一刻正好对上我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四目相对,我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和脸颊上留下的泪水划过的痕迹。
“来支棒棒糖吗?”我晃了晃拿在手里的糖果袋。
她缓缓地朝我走了过来,伸出手接过我递过去的糖,拿在手里定定地看着,她右手小指微微翘起,我看见她无名指上有一圈苍白的戒痕。她撕开糖纸在我身旁坐下,将那支棒棒糖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像夹烟那样。
“十年前他在这里向我告白,三年前他在这里跟我求婚”她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她习惯性的抖了抖夹在指尖的糖,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他说会让我幸福。”
远处传来汽车的阵阵鸣笛声,夜风掀起她的头纱的瞬间,我闻到了混在香甜蓝莓味里的浓烈的悲伤气息。我们就那样坐了很久,谁也没有再说话。
她突然扯下头纱微微侧过头轻笑着看着我“谢谢你,让我今夜苦涩的记忆里带了一抹甜”她站起身朝我伸出手,我抬起手搭上的瞬间感受到了指尖传来的透骨凉意。
不远处有一个垃圾桶,她径直走过去将手里的糖果包装纸和头纱一起丢进去,然后背对着挥了挥手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哼着歌提着裙摆朝前走去,没有回头。
“再见”我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呢喃。
回去的路上单曲循环那首陈奕迅的《十年》,路过那家便利店,年轻的店员依旧趴在那里打盹。月光正好漫过巷口的梧桐树,院子里,房东奶奶的猫蜷缩在爬满蔷薇的矮墙下晒着月亮,带着花香的夜风徐徐,风过,猫的胡须与花枝轻颤。回到房间打开牛皮本写到:
‘2023年6月24日凌晨,在江边遇到了一个穿着婚纱扔戒指的女人’
‘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喜欢上这座有着江湖气息的城市。’
再次遇到那个女人是在一家花店门口,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蕾丝连衣裙,好像一朵盛放的红玫瑰,格外引人注目。她的指尖掠过那沾满水的洋桔梗,然后从成捆的花材中抽出一支白玫瑰转身走进了店里,门上的风铃发出‘叮咛’的声音。她仔细地剪去玫瑰的尖刺,手背上交错着细碎的划痕。傍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亚麻色的发梢上,那颜色暖的像蜜糖。我轻轻地推开门,悦耳的风铃声再次响起,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如秋水般温柔。
“你好,帮我包一支白玫瑰”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她静静地凝视着我,眼神中透出些许茫,仿佛在努力的回忆着什么,“蓝莓味棒棒糖!是你啊”
“是我,我叫苏泱”
“林燕”
“幸会”当两只手交握的瞬间,仿佛有一道电流穿过,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霎那间被拉近,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灵魂的触碰,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动。
她拿出玻璃纸和白色蕾丝带,将那支精心修剪过的白玫瑰小心翼翼的包好
“送给你”
我自然地伸手接过,“这是你的花店吗?”
“朋友的,她今天不在,我帮着看店”
“这样啊”
“你来这边是?”
“我听说这附近巷子里有一家酒馆,想去看看”
“你说的是溯源吧,不在这边,在落日巷”
“落日巷?抱歉,这边大大小小的巷子太多了,我实在分不清”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走吧,我带你去”林燕拿出钥匙锁门。金色铜匙在锁孔里轻轻转动,我注意到她多转了半圈,或许她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这满室花香锁在心里。
林燕带我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我们在光影与树影间穿梭,印着“落日巷5”的旧门牌出现在眼前。巷子尽头,半明半暗的霓虹灯牌闪烁着,那家名叫‘溯源’的酒馆就在落日巷5-20号。老旧的门头下方是一扇古朴的老木门,木门的表面斑驳,透露出时间的沧桑,上面挂着一个黄铜铃铛,门口摆放着一张有着年代感的藤椅,藤椅上窝着一只胖胖的橘猫。木门半开,透过门缝向里面望去,空间不大,装修简单但也不失氛围感。一个美式复古吧台,吧台后面是一面摆满了各种酒的酒墙,两边墙上挂着许多黑胶唱片,正对门口的墙上还有一个木质年轮挂钟。一共六套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绿色的电马灯,整体风格都弥漫着浓厚的怀旧感。
店里播放着好听得民谣,走近才发现那个坐在吧台里的年轻男人,他正低着头着仔细地擦拭着一把看起来很有故事感的木吉他。或许是音乐声太大,又或许是他过于专注,我们走近他都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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