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月移西沉,来吃席的客人陆续都散去了。

灶房里,几个婶子把碗筷收拾干净,又分了些剩下来的饭菜,高高兴兴的与云裴说了几句吉祥的话儿,也结伴回家去了,只有马婶婆媳留到了最后。

马婶儿今天一天嘴角几乎就没放下来过,拍了拍云裴的肩膀,欣慰道:“如今瞧你终于成家了,婶子也安心了,想必你师父师娘还在的话,见到今日也会很高兴的。”

想到沈平昌夫妻,马婶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沈家夫妻都是多好的人啊,又忠厚又和善,可惜了,走的那么早,连云裴成亲都没看到。

提起师父师娘,云裴也沉默了。

眼瞧着气氛一时都有些伤感,杜氏忙解了围裙走上来:“好了,娘,今日是裴子大喜的日子,何必提起那些伤心事儿呢。”

话落,她朝后院那亮着灯的屋子瞧了眼,又笑着打趣道:“再说了,今儿可是裴子的洞房花烛夜,新夫郎都在屋里坐了一晚上了,您这么拉着裴子说话,那得说到什么时候去,也不怕新夫郎等急了。”

杜氏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说起话来也直,三两句话就叫两人原本还有些低迷的情绪散了个干净,也叫那常年内敛沉稳的云裴的脸上罕见的透出一丝局促来。

“哎呦。”这副模样倒是把马婶儿看乐了,她是个过来人了,哪有不明白的,于是忙催促道:“你阿嫂说的对,成了,我这就回去了,裴子,你也赶紧进屋吧。”

“欸。”云裴应了声,又道:“今日麻烦婶子和阿嫂了,改日我再带着夫郎上门道谢。”

“这说的是什么话。”马婶儿不爱听他客套,只叮嘱道:“柳哥儿是个好哥儿,你既娶了他进门,可得好好待人家啊。”

云裴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将两人送出院子,云裴插好门闩,一回头,满院安静,只有那间屋子里还亮着灯,半开的纸窗上映出一个安静的坐着的人影。

云裴盯着那影子发了会楞,这才慢慢的走了回去。

——

新房。

云裴家的屋子不大,早先杜氏的声音从灶房传到顾柳的耳朵时就叫他臊红了脸,如今听到云裴的脚步声,顾柳的心里便更是紧张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顾柳心下一紧,忍不住攥紧了裤腿。

很快,盖头被自下而上的挑起,当视线完全不再被遮挡时,顾柳忍着心中的羞意,抬头看去。

面前的男人高大健壮,小麦颜色的皮肤,肩宽而腿长,一双眉眼浓而黑,正静静的看着他,再往下是高高的鼻梁和薄削的嘴唇。

也不知是不是心态变了,顾柳往日只觉得云裴瞧着有些冷硬,如今却觉得他生的其实十分俊朗,尤其那双黝黑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又明又亮。

顾柳没敢多瞧,只一眼便匆匆别开了目光,红着脸的唤了一声:“相公。”

哥儿小小一只,规规矩矩的坐在床上,从脖子到脸颊都冒出了一层粉色,连敷了粉都遮不住。

云裴蜷了蜷手指,低低的“嗯”了一声。

顾柳大概并不知道,除在山里意外救下他那一次之外,他其实还见过他一次。

云裴一直都知道,因着自己是外村人,又是干猎户的,村里的人对他有些忌讳。

所以,为了不叫村里人心头不痛快,除了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几户人家之外,他也尽量少在村里走动。

对于村里有一个乖巧和顺,人人称赞的小哥儿,云裴自然也是听过一嘴的,但一直也没太留意。

这样的哥儿,大概是不会和他这样的人扯上什么关系的。

直到有一日,他正在河里捉鱼,谁知被灌木所遮挡的河的那一边忽然来了一群妇人和哥儿,抱了木盆正准备洗衣服。

云裴本该立刻离去,只是那几人正好占了他回家的路,而他方才为了捉鱼弄湿了衣裳,若是就这样走出去,他倒是无所谓,只是那些人里头还有几个是未出嫁的双儿,只怕会冲撞了他们,于是他只能暂且躲在那里。

村里妇人聊的多是一些闲话,东家长西家短,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云裴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好听这些,正琢磨着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先走,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我洗好了,婶子,阿嬷,我先走了。”

那声音轻轻软软的还带着几分清亮,与村里大多数妇人或爽朗或泼辣声音完全不一样。

云裴忍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小哥儿抱着木盆从一群妇人夫郎里站了起来。

这哥儿身形有些瘦小,方才一群人在说闲话他也一直没出声,所以云裴一直没看到他,这会子看去,这哥儿长得倒是清秀。

乡下人常年在地里干活,皮肤都黑一些,他却白,一双杏眼圆润清透,小小一颗孕痣恰好长在眼尾。

云裴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就觉得挺好看的。

“欸,柳哥儿这就回去啦。”河边一个妇人应了一声。

柳哥儿,原来他就是顾柳。

不过那时,云裴的心里依旧没存什么念头,只是知道了这个哥儿叫顾柳,仅此而已。

却不想再见到他时,顾柳竟然在山里想要寻死。

那时,为了打猎,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下过山了,自然也就不知道山下那几乎已经人尽皆知的消息。

听完顾柳的哭诉,云裴一时也沉默了。

赖三那个人他也有所耳闻,确实不是个良人。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柳一个小哥儿也是无计可施,但他也断断做不到就这么看着人在他面前寻死。

云裴虽年轻,经的事儿却不少。

八年前一场大水冲毁了他的村子,也叫他成了没有爹娘的孤儿,而在接下来的逃难中,他又饱尝了世间的人情冷暖。

在那个饥荒的年代,他亲眼看过太多生离死别。

待他如亲生爹娘的沈平昌夫妻也因为病痛而早逝。

世道艰难,人能活着已是不易,又怎能见死不救。

于是,望着小哥儿一双哭红了的眼睛,云裴轻叹一声:“莫哭了,要多少聘礼,我娶你。”

顾柳似被他吓傻了,呆呆的看着他,那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叫云裴有些想笑。

对于自己的婚事,云裴原本是没有太多想法的,只是这两年许是他的年纪也到了,马婶儿总是时不时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念叨着屋里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了。

马大哥有一次吃醉了酒也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说等他有了媳妇儿才能真正体会到这过日子的滋味。

次数多了,偶尔他在山林里一个人对着清冷的月光,守着猎物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往后每每回家都能有个人等着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他很快又扯着笑摇了摇头。

像他这样的外来户,守着一间茅草屋,在村里没有一块地,谁家会愿意把姑娘双儿嫁给他呢。

结果,阴差阳错的,他碰到了顾柳。

也罢,云裴在心里想,顾柳是个不错的哥儿,就他了。

之后的日子,他开始变得很忙碌,提亲,定亲,准备成亲和喜宴,也没有时间去想什么,一直到今日...

当他挑开盖头,见到盖头下的夫郎时,云裴的心里终于升起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烛火下的哥儿像是拢了一层柔光,上过妆的脸比平日还要白,一双杏眼清澈羞涩,像是山林里的小鹿,眼尾那颗小小的红痣却又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添了几分韵味。

他就这样乖乖的坐在那里,让云裴恍然想起他十二岁的那年,正月里,师父带着他去镇上吃过的那碗元宵。

一碗元宵六文钱,小小如白玉般的团子在糖水里沉沉浮浮,用勺子舀起一粒含在嘴里,糯米做的外皮又细又软,咬破那层外皮,里头的芝麻与花生便流了出来,顺着喉头滑落,直甜到人的心里。

只是不知,眼前这一颗咬下去味道如何。

云裴心头一热。

他已经十九岁了,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子,村里好多像他那么大的汉子都抱上娃娃了。

顾柳是他的夫郎,今晚是他的新婚夜。

这样想着,他的手不自觉的抬了抬,在半空中却又顿住。

他抿了抿唇,想起了方才石头跑来对他说的话。

他的夫郎,似乎有些怕他。

也是,他们两人之前只在山里说过几句话,几乎还等于是陌生人,再说,顾柳的身子看着这样瘦弱,那腕子细的仿佛他一手就能折断。

于是云裴的手又收了回来。

罢了,还是先好好养一阵再说吧。

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散了以后,新房里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云裴平日里看着稳重,但其实也才不到二十岁,到底是年轻青涩,头一次与夫郎独处有些无措,顾柳就更不必说了,又羞又紧张。

两人就这样干站了好一会,直到屋子里的酒气愈发浓郁,云裴终于想起自己该干什么了。

他攥了攥拳,看向顾柳,轻声道:“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吧,灶上有热水,我去打来,你,你擦洗擦洗吧。”

闻言,顾柳忙点了点头,等到云裴推门出去了,他才如蒙大赦的喘了一口气,一颗心好悬没有从心口跳出来。

他自然能感觉到云裴在看他,一开始那眼神有点凶,也叫他的心颤了颤,好在后来他的目光又收敛了一些。

云裴很快从灶房提来一桶热水放在房里,并着一个新木盆和布巾子放在桌上。

至于他自己。

知道顾柳害羞,于是云裴对他道:“你在房里擦洗,我去外面的院子,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

顾柳红着脸点了点头,于是,云裴便又推门出去了。

不多时,院子里便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顾柳抿了抿唇,也站了起来,慢慢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云裴擦洗完又在外头散了散酒气,等听房里彻底没了声音,他才推门进去。

房里,顾柳也已经梳洗完了,身上的喜服已经脱去,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坐在炕上等着他,见他进来,讷讷的喊了一声:“相公。”

更像元宵了。

云裴心里这样想着,却没说话,他走到桌旁把桶里的水倒了,然后回房,看着自己的新夫郎,搓了搓手,道:“晚了,歇息吧。”

闻言,顾柳的脸更红了,点了点头。

云裴在桌边站着,看着顾柳在床上躺下才吹了桌上的油灯。

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顾柳僵硬的躺在被窝里,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直跳着,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他知道嫁了人以后夫郎是该伺候男人的,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也不能怪他,在寻常人家里,这些事都是在姑娘哥儿出嫁的当天,由帮着送嫁的喜婆教导的。

可李玉梅压根没给他请喜婆,清早起来只有一个婆子来给他绞脸上妆,然后人就被匆匆的塞进花轿里去了,他自然也就不懂这些事儿。

他只囫囵知道成亲以后就要与自己的相公睡在一个房间,一个被窝里,可又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先前在村里,偶尔会听那些刚成婚的媳妇或是夫郎抱怨说自家那口子闹得太凶,折腾的他们一身都痛。

别的话他都听不懂,就记得一个痛字,他虽不知道为什么会痛,却早已打定主意,无论一会云裴要做什么,他只顺着他就好了。

很快,他身旁的被子被撩开,一个温暖的热源挨着他躺了上来。

顾柳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结果,云裴上床后就只对他说了一句:“别怕,睡吧。”而后便再没了什么别的动作。

被窝里的顾柳愣了一下,有些懵然的看着黑黢黢的屋顶。

所以原来真的只是躺在一块睡觉吗?但睡觉为什么会痛呢?

顾柳想不明白。

月色如水,透过窗子洒落一地银霜。

听着身侧越来越沉稳的呼吸,顾柳的心不知不觉也跟着松了下来,这一放松,困意也就跟着来了。

在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顾柳脑子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睡在一个被窝了,这样他与相公就算做了夫妻了吧?

唔,今天的我,能获得小天使的一枚评论吗?[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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