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惊险

当时殷漱正在寻找三更明月魄的途中吩咐申屠曛,教把吸月光一节,休说与旁人知道,恐旁人知而刁难。

两人站在栏杆前,望着夜里的黑浪,迟迟见不到像样的月光。申屠曛闻得船人所说:“那李忠船师在禁院里俢了七昼夜的船,那索看着是麻绳,里头缠了天海的马须,再大的风也扯不断,比索子还韧三分!”

二人找到一个偏僻的船廊里,终于进得三更明月魄,交换了样子。

小螃蟹扭头,申屠曛却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具僵硬的“放鹤船长”,她将“放鹤船长”藏了起来。

当下日晚已昏,小螃蟹四处寻找无故失踪的申屠曛,船廊昏暗无光,见到个口中吊嗓的男孩,欲以此驱散心里恐惧,接着途径镜子店,径自进去了。

见到个绿衫女子,照着铜镜,轻声问:“这里只这些镜子么?”

只见门里走出老,手握一串钥匙:“正是。你若要买时,老朽去库里取来。若要新装,安装的银子须姑娘自出。”

绿衫女子闻言,在镜间游移,敲了敲镜面,转入另一间房里,随手取过一面水玉镜,敲了敲,复又放下。

老头声音自背后传来:“这镜子也不中意么?不如选方才那面,虽旧些,却合姑娘的预算且好用。”

绿衫女望着古镜道:“那些皆是复刻之物,我不喜欢。”

老头不解道:“这般不是复刻。”

绿衫女不答:“这附近可有价廉的装镜师傅?”

老头指窗外一角,道:“姑娘可将镜子摆在那里。”

绿衫女子似未听清,转头望窗蹙眉问:“你说什么?”老头从木板后探出头来,提高声音道:“这里是船廊,四周都是木墙,挂墙上便是。”

绿衫女子点头,随老头继续推门赏镜子。

老头道:“这里的镜子皆是二手,曾有人用过,虽是旧物,却好看得紧,再难寻这般便宜的镜子了。”

她至一面镜前,敲了敲镜面,竟无声响,再敲几下,依旧寂然。

老头声音从后传来:“这镜子材质特殊。”

她转身问:“为何?”

老头摊手道:“这镜子须修理,暂不能用。”

她语气带了几分不满:“既如此,怎还摆出来?”

老头笑道:“正因如此,这镜子才最便宜。”

她仍不满道:“纵是便宜,也该修好再摆。”

老头耸肩,语气转硬:“若不中意,便选方才那面镜子。除此,只有这些二手镜子了。”

她声音提高几分:“我已说过,不喜贵价之镜!”

老头叹道:“大姐,贵者不要,二手又嫌,却是何意?”

她只道:“不要叫我大姐,我有这般年纪么?我叫阿绿。”

老头一愣,摆手道:“老朽眼力不济。阿绿姑娘,究竟买不买?”

她默然片刻,望着水玉镜:“无更好看的么?”

老头摇头道:“依姑娘的预算再无了。”

阿绿的目光终留在那水玉镜上,眼色复杂,片刻,自里间走出,语气平静:“便选这些二手镜子罢。”

老头问:“全要?”

阿绿点头:“正是。”

不多时,阿绿回到船房,坐于榻前,修理旧镜。忽闻外间戏声,眉头微蹙,低声自语:“这里素称幽静,何来夜半歌声?”遂抬头望向窗外,眼中疑惑不安。

有男子晃到窗前,水玉窗子泛着微光,他猛瞧见绿衫姑娘立在窗口,四目一对,他登时钉住了,忽瞥见窗里有个东西,浑身一激灵,扭头便跑,脚步声砸在船廊里了。男子名唤祝福,本是戏迷,近日拜得名师,同门打赌输了,于此吊嗓,较前更为急促,似为自壮胆气,瞟过船廊两侧,见诸间无灯。

阿绿坐回案前,手指撑额,眼皮渐重,伏案而眠。

房中光暗,其背影投于墙上形成一片阴影。忽觉腰前似有人影晃动,像有物悄然逼近。里间的门缝起初漆黑随后转亮,再悄然一熄,顿陷黑暗。

阿绿醒来,修理镜面,房里寒气非常,盆中炭火趋弱,起身添炭数次,火仍不旺。

低声怨道:“真是的,何故如此?”遂至储备间取旧炭,自语曰:“莫非炭料陈旧?”

阿绿浴发,湿发垂肩。

听得窗外夜风狂呜,过去开窗,发丝翻飞,船廊空无一人,她攥着帕子擦发。

过了一会儿,阿绿修理镜面,窗外暴雨倾来,烦躁异常:“好吵!”唱戏声穿透雨帘,钻入她的房中,盆中炭块“嗞”掉,黑暗吞噬房间,瞥见二手镜室的门缝竟漏一条诡光。

阿绿贴墙挪向那门,摸于锈蚀门锁上,拧动门锁时,外间盆中炭渣一“嗞”。

她执棍挑渣,炭渣熄灭,再度充暗房间。

雨丝斜扑,阿绿摸着去关窗。

阿绿见到雨里的祝福,不断踉跄后退,瞳孔紧缩,尖叫逃窜,像看见饿鬼要吃人。

阿绿关窗时,二手镜室灯盏起亮,黄光渗出门缝像窥视之目。

阿绿只觉身后镜中浮出扭影,自水玉镜中缓缓爬出,贴其脊背,俯身而来,她僵立原地,脚边一鸣,不知所措。

夜宴船那一头的操练场内光影摇来士兵收拾书囊,陆续离去。

胖子回首一望,见棕发女兵仍伏案酣睡,不禁犹豫道:“她太用功了,拉弓都能拉睡了,我们可要唤她醒来?”

长发女兵神色冷淡,摇头道:“莫管她,我们走了。”

胖子与长发女兵并肩而出,身影渐隐于走廊尽头。

胖子低声嘟囔:“她这般沉睡,岂非要至天明?你当真忍心离去?”

长发女兵不耐道:“休要多言,外头正下雨,速速离去为是。”

胖子无奈,只得应道:“罢了。”

此时,那小进行至棕发女兵身旁,轻推其肩,柔声道:“明天再练习吧,快醒醒,该归家了。”

棕发女兵仍无动静,依旧沉睡。

小进轻叹一声,撑起伞,独自步出账子,走进雨幕之中。

船廊中,小进撑伞,低声道:天降霖雨,更添怖惧。

廊中漆黑,雨水泥泞,愈显阴森。

脚声清晰可闻,每一步响得分明。

小进撑伞,歌声为雨声所断。

忽见前方雨中一人影晃动,伞下隐约现鬼影,张口欲喊救命,雨水呛咽。

未几,鬼影消散,雨击伞面,清晰可闻。

小进提着隙姥所赠灯笼,照向船廊尽头,四周船房似被浓雾笼罩。

忽然,灯笼的光芒掠住前方缓缓转头的桔衫女子,苍白面孔。

小进心中一惊,强作镇定:“姐姐,可要一同撑伞?”

她声音一冷:“你是谁?”

小进紧张答道:“我只是个夜宴小兵。”

她又问:“你要去哪里?”

小进答:“我去“甜嘴蜜炭”。”

她再问:“为何去那里?”

小进道:“想去买炭热屋暖,父亲下工回来,就会暖和了。姐姐,你要去哪里?”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三号船舱。”

小进闻言,急忙上前为女子撑伞,二人并肩行于船廊。

小进瞥一眼女子,总觉得她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怪异,却又道不明缘由。

正思忖间,忽见女子的手臂陡然变长,身后生出无数老鼠尾巴,那些尾巴缠绕其身,前方飞来数不清的圆形筒子,再定睛一看,竟是手臂。

小进瞳孔微缩,猛然想起卖炭老板曾告诫:“若遇怪异之气,须得无视。”

这时,女子四肢关节发出“嘎”的响,像行尸扭动。

她的鼠尾愈发增多,最终竟化作一张鼠脸。

小进小心翼翼抬眸,暼见她的样子时,已吓得面色惨白,心中大骇,颤声道:“父亲下工快要回来了,我要回去了,得先走了。”说罢,低头加快脚步,雨伞被夜风晃啊晃。

桔衫女紧随他后,越来越近,四周的蹿来数不清的圆形筒子。

小进拔腿狂奔,雨水湿衫:“好多手啊!来人!救命!”

小进径到“甜嘴蜜炭”门前,气喘吁吁,几欲跌倒。

隙姥闻声出来,挡在他的面前,平静道:“小进,你先回家,你父亲可能回来了。”

小进慌张道:“好妹妹,我不能连累你?”

隙姥不答,只推他一把,示意他速速离去。

小进依前匆匆离开。

待小进走远。

隙姥脖子一扭,露出四双炭眼时,前方一堆数不清的圆形筒子逐渐消失在雨中。

隙姥神情像方才之事未曾发生一般。

深海夜色,茫茫大海。

留在船房里才最安静,阿绿于床榻上辗转反侧,朦胧间苏醒,但见房中漆黑如墨,寒气逼人。

她伸手点燃一支烛,烛光微弱,难以驱散寒意。

遂又添了一盆炭火,却见炭火屡屡熄灭,不禁失望叹息:这炭为何总是熄灭,真是冷煞。

她起身披衣,于匣中翻寻良久,终得一块旧炭,握于手中试了试,却觉轻若无物。

燃了炭,阿绿自去里间沐浴。

一阵水珠翻涌过后,对镜理髻,忽见地上一缕青丝,心中一惊,手中梳篦几欲坠地。

正自惊疑间,房内烛火骤然熄灭,四壁皆暗,唯有她身影在黑暗里摇不定。

她一惊,欲出里间,忽闻背后门扉缓缓张合。

扭头一看,那二手间内,烛火不定,门扉轻启,露出一线幽光。

迎过铜镜,反复回想,每当她安寝之时,似有异物立于床畔,默默注视她。

沐浴之际,那异物隐于帘后,亦静静守,乃至她修理镜台,疲惫不堪时,亦悄然为她熄烛。

阿绿蓦然醒悟,家里炭火之所以屡屡熄灭,莫非有藏身于黑暗之中的鬼。

黑漆漆的船廊里,祝福意欲归家,至拐角处,祝福吓一跳,心中一惊,

见个背竹箧的苏弄玉来,道:“这里深夜,少有人来,我非故意吓你,”意欲为她撑伞。

苏弄玉瞧她一眼,道:“你要去哪里?”

祝福答道:“师父给我一个角儿演,我这板眼还不准,嗓子跟不上,便在船廊里喊两口,练练嗓子。”

苏弄玉闻言,未再言语。

祝福见她不语,又问:“这里没有别的铺子,姐姐可是要去那家“甜嘴蜜炭”?”

苏弄玉依旧不答,只背着书箧,往前行去。

祝福急忙为她撑伞,紧随其后。

苏弄玉忽又开口:“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

祝福点头答道:“我一个人来这里。”

两人并肩行于船廊之中,伞下映出一道朦胧的彩色的身影。

当时,两人途经阿绿门前,祝福忽驻足,望着窗棂:“不妙。”

苏弄玉侧头问:“何意?”

祝福答着:“这船廊素来幽暗深邃,非今日这般。我见那扇木窗透出微光,光里绿衫女子探头,只是,她的脖子上立个可怖女子。”

苏弄玉闻言,眉间微蹙:“她们同居共度光阴吗?”

祝福立于雨中,伞已歪斜,雨水顺着她的发梢一滴一落:“你为何有此一问?”

苏弄玉声音静得冷漠:“她们可曾相识吗?”转身至木门,意欲敲门。

祝福猛冲上前,把住她的手,慌乱道:“不可,速行,疾去!”视隙里无意间过她的手指,祝福的瞳孔骤缩,那根本不是手指,竟是十根蠕动的细脚。

她眼皮跳了跳,伞从手中滑落,“啪”一声砸在地上。

她跌坐在地,雨水浸透裙子,寒意从脊背蹿上来。

苏弄玉微微俯身,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声音沉冷:“你无恙吧?你与我亦无大异。”

“什么?”祝福的声音从喉中挤出,低头看向自己的腿,瞳孔猛地放大,她只剩下两只膝盖,膝盖朝同一方向弯曲,脚竟已不见。

她的尖叫在船廊里回荡:“我怎会如此?我的脚呢?”她用力揉眼,像这样便能令眼前的景象消失,可再度睁眼,膝盖底下依然空空如也。

苏弄玉眼无波澜,静静瞧着她。

祝福挣扎着往前爬,手指抠进湿漉漉的地面,指甲缝里满是泥水,声音带着哭腔:“我遭逢何事?究竟何以如此?”

苏弄玉刺激着她:“你以为你能离开这艘船么?”

“我必须离开!”祝福的声音歇斯底里,拖着那块膝盖,如横尸,口中不停念叨,似某种咒语:“我会离开这艘船!我要离开这艘船!我必须离开这艘船……”身体歪斜,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带着无尽的绝望:“我必须离开……这艘船……”

阿绿冲到门前,手指紧紧攥开扃,用力拔着门闩。门纹丝不动,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锁死。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再次尝试,用肩抵住门,全身重量压上,门依然紧闭,眼前混乱:“门栓怎拿不掉?门为何打不开?”手指颤抖着抓门闩,门闩毫无反应。她这才惊觉,门闩竟嵌在门内,像这扇门从一开始便不打算让她出去。

船廊里的祝福像失去灵魂的躯壳,在雨中僵硬徘徊的爬着,口中不停呼救,声音嘶哑:“有没有人能救救我?有没有人能救救我?”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呼救与爬行。

那阿绿退后几步,目光掠过房间,最终落在柜子上,冲过去,攥开抽屉,翻出一只锤子,将锤子握住得瞬间,眼神变得疯狂,举起锤子,狠狠砸向木门上的扃,碎片四溅,门依前紧闭,似在嘲笑她的无力,拳头砸在门上:“有没有人?没人在吗?请救救我离开这船房。”

船廊里祝福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帮帮我……帮帮我离开这艘船……”她再次爬过那亮光的船房,窗内的灯笼一闪一闪似某种诡异的回应。

阿绿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这里面有人,快点来开门,我的门打不开,我出不去,救救我!”

祝福像咒尸在船廊徘徊,最终,无力倒在船房前:“求求你们了,带我离开这艘船,我想离开这艘船,求求你们带我离开这艘船……”

阿绿绝望哭喊:“外面没人在吗?帮我开开门,这船房里面有人,帮帮我开门,救命!”拳头砸在门上,声音嘶哑:“救命,让我出去,帮帮我,帮把门打开,这里面有人,我出不去,外面没人在吗?”

祝福垂头,语声微弱依前呼救:“求求你们带我离开这艘船……求求你们带我离开这艘船”

深不可测的海水,只有甲板上微弱的光,海浪淹着风。

风吹铃铛,清脆一响,苏弄玉背着书箧缓缓步入,驻在门前,在店内视搜一圈,终望着货架上的炭。

隙姥抬头,在琉璃门上寻什么东西,最终问:“阁下光驾炭舍,不知有何指教?”

苏弄玉并未即刻作答,手轻轻抚过肩上书箧的带子,游看货架,望见一块新炭,那新炭像在回应她的注视:“我在找东西。”

隙姥把自己打扮得像戏子一样,也是取悦夜宴当局的一种设施:“能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吗?”

苏弄玉缓缓转头,轻声道:“我有需要的东西。”

这时,书箧里落下轻微一滴秽渍。

隙姥平静问:“不知姑娘所需何物?可否告知?”

隙姥和其她女孩子一样爱时世妆,在竹布衫外配一件浅紫裲裆,底下露出一大截衫子。

苏弄玉望着面前的新炭,扯扯襟带。

突然,琉璃门再被推开,门铃一响。

那只淋着雨小螃蟹爬进来,水滴滴着地板,她望一眼苏弄玉,再望向隙姥。

隙姥道:“阁下光驾炭舍,不知有何指教?”

螃蟹出钳子:“我来找一朵曜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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