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社一行人准备离开时下起了雨。
是意料之外的暴雨,几人站在长廊里,望着天上阴云密布,茫茫雨幕将天地之间变为一片灰白,行道两侧树冠浓密的栎树也被打得左右摇摆。
“预定里可没有说今天要下雨!”
年轻气盛的侦探社员国木田独步眉头紧皱,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得哗哗作响。
他盯了一会上面关于今日晴天的记录,瞪向眼前的雨幕,“给我统一。”
“做不到哦。”
走过来的乱步将双臂背在脑后,悠闲地说。
“做得到才怪啊。”
与谢野也说。
甘茶和她并肩,闻言露出忍俊不禁的微笑。
方才她叫住乱步和与谢野在后面说话,河原和末广没有打扰——想着大约是询问乱步提起的亲属的事;不过末广一直远远地投去关注。此时见她一边走过来,一边也朝雨幕里望了望。
潮湿的水汽蔓延,飞溅的雨点侵染她眉眼。这阴翳天地里看她愈发像是雾里看花,连那一抹笑意也显得朦胧。
她含笑侧头,听着侦探社员们对话。
国木田不甘地说“害我计划不周,我要把责任全怪给气象厅”。与谢野问他打算做什么,国木田答回去路上要找气象厅要个说法。于是乱步骂他笨蛋,如此闯入公共机关的做法会辱没作为社长弟子的名声。
三个人就已经很热闹。而她的笑意也像是那天置身夕阳下海滨的街道,被小孩子在手中塞进一个彩色气球。
虽然是安静的性格,但似乎也喜欢热闹,末广看着她想道。
*
或许真该像国木田说的一样,对气象厅好好抱怨一通。
甘茶放下手中黄铜制的老式电话听筒,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连绵的雨幕。
前一日午后突如其来的暴雨,一天之后也还没有止歇——具体来说是一刻未停,甚至还有加大的趋势。
这样规模的暴雨理应能够预测,但气象厅竟然没能提前给出警报,导致政府方面毫无准备,初期未能及时响应。
作为沿海城市,横滨的渔业、海上运输业与化工作业等都蒙受重大经济损失,幸而还没有人员伤亡。
城市内部,听闻暴雨带来的降水已经超越排水系统的负荷,某些区域的积水即将形成内涝。除政府和部分公共服务场所外的机构均已停摆,居民闭门不出。
雨水敲打地面,单调的声响不绝于耳,令人神思昏沉。
远近建筑的轮廓被雨线模糊。透过不停滑落水珠的玻璃窗,甘茶看见雨幕中黑色的箱型车驶近档案课,有人推开车门,银白的发丝在晦暗的大雨中隐约发亮。
他闭着眼,却隔着雨水、距离与密闭的建筑,精准地找到她的方向。清楚她就站在窗后,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
片刻后甘茶坐上了车,末广和条野都在车厢里。
虽然车就停在门口的至近距离,不过少女走过来时仍然撑了伞,步伐又很轻巧,所以蓄积在空气里浓重的水汽,分毫没能沾染她衣角。
想起档案课长对她的评价是超脱得和仙人一样,连这点行止也是如此。
甘茶收起伞,听见条野与她解释:“我就省去寒暄直接说明了,毕竟今天要完成的任务不少——从德国方面得到了情报。”
“闲院小姐也觉得这场雨很奇怪吧?天气的预测本不该出这样大的纰漏。但这样的异常事件,也曾经在欧洲数个地区发生过。”
预测以外的水灾。
起初都是反常的连续多日暴雨。然后降雨区域附近的河流湖泊水位迅速上涨,加上暴雨带来的山体滑坡等等灾害,最后终结于几乎能够摧毁聚落的洪灾。
因为看上去都像是自然现象,事件的表现根据受灾区域的地形还略有差别,起初并不能断定有人为因素存在——而且引发自然灾害的能力也简直是强得匪夷所思。
但次数一旦多了也就无法掩盖异常,欧洲异能情报局的成员经过多年的调查,近期终于锁定了这一系列异常水灾的元凶。
然而——他们只在内部进行了通缉。
并且,了解到此人如今身在横滨、已经引发了暴雨,欧洲各国更是无言而默契地一同按下了消息。
因为若是横滨在灾害中被摧毁,封印在这里的、全世界都觊觎的宝物,能改变现实的【书】,自然就会浮现在世人眼前,获取难度将大大降低。
无需自己费力,也不用脏了他们作为老牌异能大国的手。并不额外加害,只是作壁上观、伺机而动罢了——那边贵族风格的盘算大抵如此。
幸而前些天,察觉剧团长与白马骑士来自德国的甘茶提出了建议,官方潜伏在德国的情报员搜索相关情报时特别关注过,才发现了水灾的凶犯信息。
若非如此,很可能所有人都会将暴雨当作普通灾害应对,事态会变得极其糟糕。
这其中微妙的发展与关联有如细丝,悬而又险。了解内情的人最终也只能发自内心地感叹——“幸好有她。”
而那位被通缉的灾害之源,其姓名为——
“诺亚·纳坦。”
条野说出了那个虔诚的剧团教徒的名字。
拥有与圣经故事里的方舟一样名字的人,带来的却是毁灭的洪水,这实在有些黑色幽默了。
甘茶微微蹙眉。
“果然是他啊。”她说。
“闲院小姐注意到了什么?”
条野问道。
闲院小姐注意到——虽然并不明显,但是条野采菊,这位心防深重的聪明人,对她也已经彻底是自己人的态度了。
如果是之前,此刻他会说“闲院小姐好像并不惊讶呢。”
“那条展示相片的走廊……”
甘茶回答时仍很谦逊,“只是我的猜想。当时那位纳坦先生向我们搭话、提醒我们开演时间,似乎是不想让我们看到后面的巡演照片。”
*
“……请用。”
阴郁的青年演员说。
冒着热气的红茶被放在了三人的面前。红褐色的液体在骨瓷杯碟中微微荡漾,反射出厅堂上方闪耀无比的水晶吊灯,和四面廊柱上破损的缪斯雕像。
这是因为之前逮捕剧团长的战斗,那时候受到了一些损伤。
此处是世界剧场,甘茶三人坐在金色的前厅,接待访客的高级沙发上。
前几天还宾客满座的华丽殿堂,此刻空荡又冷清。沙发近旁雕花的高窗外,也是模糊了界限的、灰蒙蒙的雨雾,衬得大厅富丽堂皇的金色也有些寂寥。
更远处,两侧的旋梯通往正对大门的剧厅入口,此刻被深红的沉重帷幕遮蔽,让人感觉说话声都会被吸收。
“原本还想问候保罗君这两天过得如何……”
条野端起杯子微微摇晃。红茶淡雅而馥郁的香气随着动作泛出,他唇边也浮起意味不明的笑,“真是不错的茶啊。看来您独身一人在此并未被怠慢,令人欣慰。”
剧团出了个犯下杀人重罪的团长兼机械师,演出当然也无法继续。
况且还有暴雨,剧团的其他人,以及剧院原本的工作人员,那天的逮捕以后或呆在酒店房间,或回归自宅。只有从前任团长时代走来的保罗一人,放心不下被军警封箱、暂存剧院的木偶,执拗地呆在这里看守,没有离开。
“多谢关心……这是观众之前送来的礼物。”
保罗示意他们一旁打开的红茶罐。然后有些不安地抬起头,“请问……三位冒着这样的大雨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来找您询问那位诺亚·纳坦先生的去处了。”
条野笑眯眯地说。
“这……”
保罗的表情和动作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而后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只是熟人而已,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呢……而且我不明白,三位找他是……”
“不明白吗?未必如此吧。”
捕捉到他的反应,条野轻笑,“刚才我们的闲院小姐,去确认了你们精彩纷呈的相片走廊。”
“展示区的后半段陈列的是过往的巡演相片吧?你们剧团的巡演频率是固定的,在每个城市停留三个月。加上休息的时间,团长换代以后的十年内,相片并没有那么多。”
“因此很容易发现——有几个演出季格外地空缺了呢。”
条野说,“是担心被发现你们去过的地方,发生过异常的洪灾吗?”
“您多心了……”
保罗低声说,“巡演恰逢水患,也不是值得拿出来夸耀的事……而且还有几次只不过是临时决定的休停……”
“不错的解释。”
条野轻轻抚掌,“如果那位诺亚方舟先生,以及您——如果两位没有刻意阻止我们看见后半段的相片的话,还显得可信一些。”
保罗辩解的声音停下,呼吸好像也一并停止了。
“诺亚·纳坦是水灾的通缉犯。”
条野一手抵在下巴上微笑,“而您,借着向我们透露团长情报的机会,将我们引去存放木偶的钟楼——'只是熟人而已'?不对吧,不如说是完全相反。您好像是为他掩盖罪行的帮凶啊。”
“您是优秀的演员,对前任团长的遗物也是尽心尽力。两位都称呼前任团长为利斯科夫师傅,想必彼此之间很有共鸣。但是,为这点情谊替对方隐瞒,使我们不得不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
条野暗示性地指向抱着剑、眼神锐利的末广,戏谑道,“以后就再也不能表演了哦?”
“而且,还会给你心爱的剧团带来很大的打击。失去了现任团长,又将要失去男主演,名声尽毁,剧团崩塌的未来,现在就能够预见吧?”
“我十分尊敬艺术家,对此也深感惋惜。”
条野笑着问道,“如何?现在愿意说出他的所在地了吗?”
*
根据保罗的坦白,诺亚·纳坦此刻身在骸塞。
因为这是经过剧团长探索完成、对他们来说地形与构造都极为熟悉的地点,所在位置能够眺望横滨港湾,作为异能的启动地点十分合适。
“感谢您的配合。”
条野微笑。
甘茶合上只是做个样子的记事本。末广与条野按着佩剑站起身来,准备前往骸塞进行逮捕。
经过这一场审问,后背的衣物湿透、面色苍白如纸的保罗,也深吸一口气,撑着沙发扶手起身,做出相送的架势。
就在这一瞬间。
无比迅疾的一道刀光。
令人错觉仿佛是外面黑沉天空的一道闪电透过了窗。
金色大厅的装饰物四处反射着雪亮银光,一瞬刺眼。
末广收刀回鞘。
将甘茶护在身后的条野放下了手。
“……什么……”
胸前绽开一道长长血花的演员,不可置信地瘫倒下去。
“不好意思,今天任务繁重,忘记说明了。”
条野慢条斯理地说,“您本来也不能再表演了。毕竟您也是自杀事件的帮手,剧团长的合作者——”
“——真正进行精神控制的异能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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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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