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保罗面颊绷紧,声线也像是一扯就会断裂的弦。
“这句话,刚才对条野先生已经说过了。”
甘茶说,“作为演员,台词这样匮乏真的好吗?”
“奥林匹娅只是表演用的木偶。”
保罗冷冷地说,“这种时候提她做什么?她是师傅的杰作,说她是我们木偶之歌剧团的核心也没错——但你说什么异能?”
甘茶叹了口气。
“非要从这一步开始吗,让我解释自己的推测过程?”
她倦怠地说,“反正结果都一样,不如节省我们彼此的时间,让奥林匹娅小姐——或者说是尤莉娅小姐也可以,请她出来不就好了?”
保罗的声音突兀地停下了。
他用几乎是恐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啊。”
半晌后他说,“原来你已经了解到这里了。说说看吧,让我看看你究竟都知道了多少。”
“……好吧。如果你一定认为那样更好——”
这么说着,甘茶有点无聊地想道——他们的过气军医大人,应该为她今天额外说的每一句话,算作在工作中负伤,“那也可以。”
“那么就从你的异能力说起吧。”
“条野先生说你对我们使用了两次异能,那恐怕是错的。因为他的感官太敏锐了啊。实际上,你有意识地对我们使用异能,只有一次——在相片展示廊讲述有关尤莉娅小姐事迹的时候。”
“你在衡量我们的能力,若是无法起效,就出卖剧团长争取时间。”
至于是为谁争取时间——那当然是诺亚和暴雨。
她的声音泠然透彻,极度冷静而缺乏情绪。
“舞台表演结束时那一次,是因为情绪激动,异能自发地对台下观众产生了过度的影响。你述说的过往是真实的,因此你绝不会允许对你来说代表所有美好事物的演出,变成捕捉猎物的陷阱。”
所以在条野讽刺这一点时,保罗才会无法抑制地表露出愤怒。
甘茶接着说道,“你的异能,无时不刻都在自行运转,是被动作用的异能。你能够调节输出的强弱,但你并不能选择关闭它,也无法取消异能效果。”
随着她说出这句话,保罗的脸色愈发变得阴沉。
“你异能的正体,是致使人陷入忧郁、灰暗、沮丧等负面情绪,使人的精神陷入泥潭。处于你周边的人,都会被你的异能影响……”
甘茶的神思飘远了一瞬。她隐去其后的某些推测,继续道,“这是作用于特定距离范围内的异能力。观众只是短暂地与你接触,受到的轻度影响,很快就能够摆脱;此外,精神强度高的人,即便你刻意使用能力,也能够克服异能的影响。”
例如在相片长廊被施加了异能力、然而并不起效的他们三人。
“然而,在末广先生和条野先生逮捕剧团长的时候,我听见了他的笛声,有过一瞬受到控制的感觉。”
甘茶说,“那时我就有所猜测,剧团长的异能是规则型的异能力,即只要达成某些条件,就会被他操纵。”
“那么条件是什么?是魔笛吗?的确,魔笛是条件之一,但并不是全部。”
“末广先生和条野先生也听见了魔笛的声音,与剧团长的距离比我更近,但他们并没有明确的感受。”
因此她确认了异常,向他们隐瞒这件事。
“那么是性别吗?但就现场报告来看,那天受到剧团长操纵、攻击他们的木偶,不仅仅只有女性形态。”
“前几天的夜间,他们两位去过骸塞,在那里救下了一名少年。而那天晚上,你们的剧团长也在那里,试图诱导我们将白马骑士当成凶手。”
“而骸塞自杀事件的三名受害者中,第一位中学生受害者的同级生,报告了在现场听见怪异的音乐或猫叫。”
线索已经足够多了。而保罗对此同样有所贡献:
“感谢您提供了剧团长的异能名——【捕鼠者的魔笛】。”
甘茶说,“我恰好听过这个传说。被撕毁了契约的捕鼠者,吹奏魔笛将该地的青少年带走,并令他们自尽。”
“就此,我判断剧团长的异能规则中,前提条件之一是年龄。被害者要是未成年人才行。”
“那么,骸塞自杀事件的另外两名受害者,是遭到了谁的操控?除了剧团长和你以外,必然还有另一名异能者存在。”
“同时,剧团长能够做到的,只是令人自杀,无法将人转化为木偶。而剧团拥有数量上千的木偶人,另一名异能者的能力与此相关。”
“剧团长的能力,不需要你作为帮手。因此你是属于另一边的。也就是条野先生提出的犯案异能公式——一人摧毁精神,一人将他们变为木偶操纵。”
“但这样的话,也就还有一个问题——关于自杀。你们二人的异能力都与自杀无关。所以使人自杀是目的之一,你们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和剧团长,一同回答了我的问题——你们需要善人的灵魂,用以滋养某个存在。那个存在是什么?”
甘茶注视保罗,“按照你们之前的说法,是为了猫。”
“但这是谎言。剧团长对你、对诺亚·纳坦先生,只不过是个可以轻易舍弃的消耗品。是你们早已决定好的,若是无法将怀疑的视线引到白马骑士身上,就抛出去的替死鬼。”
“你们不会这样费尽心力地喂养他,恐怕剧团长本人也几乎是自愿为那个存在竭尽全力,即便他并不清楚事情的全貌。”
“所以,答案是——”
“在逮捕剧团长的时候,仅是被戴上了反异能手铐,就使战斗的规模大大降低的——奥林匹娅小姐。”
沉默。
从中段开始脸上就失去了一切表情,无论是伪造的还是真实情绪,保罗表情空白,沉默地听着。
这是清楚自己已经被彻底看穿,试图掩盖因此产生的恐惧的沉默。
但甘茶并不需要他的反应。
“奥林匹娅小姐。”
她抬起眼,望向远处,双侧阶梯顶端的深红色垂幕,“我说得没错吧?”
“——”
仿佛是清晨森林的叶片上落下露珠,某种有如波纹、不可见的氛围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仿如真人、金发披散的欧洲少女木偶,无声地掀开帘幕。带着那种始终如一的、空洞而温柔的微笑,缓缓走了出来。
初看去她的动作并不僵硬,而是优雅且灵活。然而稍作观察便会发现,她的每一步都距离均等,抬手、放下,时长永远一致。
而且,她从不眨眼。走动起来,还能听见极轻的、木关节的摩擦声。
这轻微的、节奏统一的擦响飘荡在空旷的大厅中,为此时无人发声的寂静染上几分诡异色彩。
剧团的女主角,木偶少女奥林匹娅,自行走下了阶梯。
她仍旧穿着演出的盛装,带着鲸骨裙撑的裙摆散开,拖曳过反射水晶灯光芒的大理石地砖,来到她作为人类女孩时就倾心相爱的恋人身边,将一只动作僵硬的手,放在他的肩上。
这是能够作为肖像画构图的姿势,若不是男主角还浑身血污地被捆缚着绑在椅子上的话。
而奥林匹娅对那道长长的伤口、那些令他几乎无法动弹的束缚,简直是恍若未觉。柔情似水地与他相依,却对他尴尬的处境视而不见。
这样的场景,令人不由想起剧中的那句话——“不可否认的是她很美。但是她有感情吗?我想没有吧。”
甘茶微微挑起了眉。
奥林匹娅缓慢转动碧蓝的眼眸朝向她。
两名少女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一方的眼眸如同光亮的玻璃珠,其中似乎蕴含着吞噬灵魂的不详漩涡;一方的色彩虽然极致浪漫、有如纷繁花雨,然而却像是恒定而冰冷的、神座一般的寒星。
相较之下,竟很难说清谁更像人。
奥林匹娅不能说话,而甘茶轻轻笑了一声,仿佛是很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那天真是失礼了。”
她有些无所谓地说,“不过我也是在完成对保罗先生的承诺,保全先代团长留下的木偶,所以还请不要介意。”
事实证明她出色地践行了诺言,用反异能材料控制她,削弱她操纵木偶的能力——先代团长的木偶确实因没能参战,被完好无损地保护下来了。
……虽然那些保留的木偶,说不定今天就会全数被摧毁就是了。
“——”
奥林匹娅无声地看着她,仿佛想对她的发言做出反应。
椅子上的保罗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灵魂。他艰难地抬起被铐住的双手,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去触碰奥林匹娅的手。
伤口被牵动,血迹在衣服上蔓延开来。即便如此奥林匹娅也并未俯就,只是柔顺地任由他握住手,而保罗那因重伤疼痛而紧皱的眉眼,在触碰到她的瞬间心满意足地舒展,沉积的阴郁仿佛也散开了。
而他也终于能够对甘茶说话。
“你的推理……确实分毫不差。连我也未必能说得比你更多……既然你什么都能知道……”
他迟疑着,仿佛是渴求答案、却又唯恐真相并非自己所愿一样,片刻后终究开了口。
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同时伴随着不自觉投来的、期冀的目光,“目前为止你只是在说奥林匹娅。那么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认为她就是尤莉娅?你有证据说明这一点吗?”
“尤莉娅……十年以前,她已经死了。”
他低声补充了一句,一瞬间阴翳好像又蒙上了他的眉间。
实话说,甘茶并不认为奥林匹娅就是尤莉娅,她认为木偶少女是尤莉娅死后留下的异能体。
然而她自有打算,如今对方在寻求心理安慰,她不会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并不是真这么想吧,保罗先生?”
甘茶并未作答,只是平淡地反问了一句。
“……”
“否则你们也不会做出那些事了。”
甘茶一哂,“至于为何会猜测她是尤莉娅——只不过是非常简单的推理而已。”
“剧团的灵魂,演出的核心,你们共同的因缘……也只有年幼时就能够写出《林中小鸟》那样的杰作、你们崇敬的先代团长心爱的女儿,尤莉娅小姐了吧?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可能吗?”
“只是这样而已吗……”
保罗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他掩饰般说,“这一回没有证据吗?军警办案如此草率——”
这句随口的诘问如一道闪光划过他脑海。他猛然抬起头注视甘茶:“不对。不对……”
“从一开始就不对!”
他呼吸急促——起初他以为这名少女军警只有些许猜测,那样说是想要对他诈出内情;后来他被她条分缕析、流畅而环环相扣的说明震慑,无暇思考其中的异常。
现在他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你知道这么多,之前同伴在场的时候为什么不说……?隐瞒了情报、?你、你究竟……”
甘茶弯唇:“啊。终于发现了吗?”
“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
保罗紧握住奥林匹娅的手,紧绷着问道。
“我只是个被强加了额外工作的人罢了。”
甘茶在膝上悠闲地交叉十指,“说起来,我们的Boss,从很早、很早以前,就一直想要个不死军团呢。”
“我看木偶军团就很合适。”
她看向对面相依的两人,微微一笑。
余光瞥见墙边的黄铜座钟。表盘上的分针,确凿无疑地指向先前异能中所见的数字。
距离她对保罗发问,正正好过去十分钟。
“请问两位,有意愿加入港口黑手党吗?”
她问道。
10 minutes:捏他文野小说第四卷,55 minu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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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0 Minu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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