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

距离剧院与骸塞双边的战斗落幕，已经过去了三天。

连日暴雨带来的影响基本消退，横滨这座城市又如常地运转起来。

灿烂到近乎奢侈的阳光自天际降落，笼罩住大地上忙碌于生活的人们。

“唔嗯……”

猎犬部队的指挥官办公室里，也是一片煌然通透的明亮。

墙面上剑生花的黄铜徽记漫射着日光，昂贵的高级写字桌后，威风凛凛的巨大犬首，倒映出一个身着统帅制服，威严的背影。

此时这个背影的主人，正十指交叉置于胡须之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桌面上一沓字迹纤细秀丽、内容条理清晰的文件纸，于沉思之中不自觉地发出声音：

“嗯……”

“请不要在这里发出牛一样的叫声，队长。”

既不敲门也不问候，拿着文件走进来的条野，对自己的队长说，“会影响我对环境的判断。刚才我还以为自己走到什么村庄里了呢。”

“是条野啊……”

福地也没有在意。他仍然盯着桌上的文件——闲院樱提交的，有关“木偶剧团事件”过程的报告，深沉地说，“老夫在想——河原老兄什么时候才会愿意放人呢。”

“经过这次的事件，”

条野自己找了把椅子，优雅地落座，“想必更难了吧。”

“唉。”

福地一脸的苦大仇深，“我想也是。”

“毕竟闲院小姐有些时候对自己实在是太过轻率。我想之后若还要让她参与类似的工作，河原课长的态度应该会变得更加谨慎。”

条野说，“顺便一提，我赞成这点。”

“哦？”

福地扬起眉。

“虽说这边的世界需要有决心，不过决心太重以至于过早地燃烧自己，那就太可惜了不是吗？”

“不错。不过纠正这一点，正是师长的责任与工作。而且那样惊人的才智，总是放在档案课做文书工作，完全是人才的浪费……”

不过河原护得很紧，而那女孩虽然在事件中十分尽心，结束后回档案课也是走得干净利落，并没表达出特别的意愿。

福地苦闷地摇了摇头，“算了，之后再说。你拿来的是什么，条野？”

“情报课新搜集上报的，这几天里的事件报告。”

条野递去资料。

雨才刚停，隐匿于横滨四处的犯罪者们就像是从泥土中的虫豸，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冲突频频发生。

其中的小型事件暂不必提，有两件事倒值得稍加关注。

一是苍旗的恐怖分子，又犯下一起案件，因此法务省终于松手了搜查权，事情已经被委托给了武装侦探社；

二是似有身分不明的组织与港口黑手党发生冲突，多处黑手党保护下的商铺遭到袭击，甚至今日午后双方还在横滨美术馆前交火。

在黑手党埋有卧底搜查官的异能特务科，正在密切关注这一事件的进展。

“这座城市的犯罪者们，真是永远都不能消停下来啊。”

福地挠着头。

“哪有犯罪者会安分守己的呢。”

“也是啊。”

福地叹了口气，抓起桌面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您又在工作时间喝酒吗？队长。”

“这个嘛，就当作这是茶歇……”

福地打着哈哈混过去，转移话题道，“话说，这几天没怎么见到铁肠啊。他去哪里了？”

“那还用说吗。”

条野表情微妙地说，“当然是在档案课。”

“……”

福地捏着酒杯，逐渐露出了不妙的表情，“这么说来，之前确实听到过某些流言……”

路过基地里某些地方的时候，听见了一些哀怨的年轻人围在一起，望着档案课那边忿忿地说些类似于“抢走了大家的春神！”、“简直是魔鬼”之类的话。

现在想来……

“正如您想到的那样。”

条野肯定了他的猜测。

福地：“……”

若是真抢来了那是正中下怀。但现在消失的分明是铁肠，是他的部下。

难不成他没能把人挖过来，反而还倒赔了一个进去吗？

*

档案课的茶水间。

这是一间飘散茶、咖啡与食物香气，会议室大小的中型房间。房间里的气氛相当温馨，通向外面的木质走廊的地方没有门，取而代之的是绘着青海波等图案的数幅门帘。

这种近似于寿司与小餐馆后厨隔帘的装饰，是档案课的大家长，河原五绳的趣味。

甘茶端着自己的杯子，朝着门口走去，伸手撩起垂落闭拢的门帘。

然而她探出帘外的手指，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那是有些熟悉的力道，克制着并不令人感觉疼痛，但也难以轻易挣脱；似曾相识的温度，隔着一层手套传递过来。

甘茶抬起眼，于深蓝色帘幕被拨开的些许缝隙中，看见专注望着她的金色眼眸。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长廊。窗外的树影摇曳，投落的光斑明明灭灭，浮动不定。

片刻、方寸之间，她看见他左眼下方三点殷红的梅花印痕，被短暂地点亮。

甘茶不由微怔。

她抬起的手，手指仍旧被他握着；因此有一瞬间她觉得，大概她碰一下那印记也是可以的。

不过这点奇怪的念头，很快就隐去了；甘茶轻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末广先生……”

“嗯。”

末广看着她，“怎么了。”

一副非常自然，理所应当的样子。就好像他握着她的手不放，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就好像他一天出现在档案课五次，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被人问起来做什么的时候，也完全不找借口。十分坦诚、堂堂正正地说想见她。

……有时候还会带来奇形怪状的礼物。

甘茶一时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怎么想也都只能说，这是个笨蛋。

她没有动作，末广于是为她挡开门帘。

青年的身影因此完全地显现出来——甘茶感觉到身后所有的交谈声，顿时为之一静。

档案课的同僚们，向他们投来了灼灼的八卦目光！

那其中也有方才正和甘茶交谈的课长河原。即使在所有人之中，他也是格外地目光炯炯。

甘茶：“……”

她走了出去。门帘在她的身后落下，房间里顿时传出一阵又满足又遗憾，奇怪的叹息声。

……

“啧。”

河原一脸仿佛牙疼的古怪表情，“这还真是……”

虽然不及收到了详细任务报告的福地——毕竟是归属猎犬管辖的事件，其他部门不应过多询问详情；不过总归他是闲院的上级，听到了任务大略的过程概要。

因此最后发生了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并且十分震惊。

“你胆子也太大了！”

那时候他对少女进行了十数分钟的说教。

而少女对此的解释是——她并不是草率地就那样做了，也不是在碰运气。她是清楚末广的能力，知道他必定能够接住她，因此并没有冒什么风险。

若她留在塔上，反而可能被当作人质；而且将那把剑送下去，于战局也会便利许多。

十分充足的理由，听起来像是完全出于理性的考虑，却听得河原表情越发复杂起来。

闲院的处事态度，一向相当超然，仿佛很多事都不在她眼里——所以她就轻飘飘地那么做了，或许之后也不会如何去想。

但河原能感觉得到此事的分量。

——就算知道下面的人有足够的能力，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她一样，毫不犹豫地往下跳的。

主观上来说她是在冷静客观地思考，但客观上这就是交付性命的信任。而这种信任不出于鲁莽与一时的热血，而是出自她这样聪慧、矜持又隐约冷淡的女孩，于是就更加动人心魄，更加具有重量。

因此最近末广频繁的出现，他完全能够理解；他们的闲院，也确实是不好好抓住、不知何时就会飘走的女孩。

不过感情上，看到这么个人对他温柔乖巧，聪明又漂亮的部下动手动脚，也还是很难不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闲院的态度——

“虽然她是那么说……”

河原不由失笑，“不过这不是还挺中意的嘛。”

操心的老人笑着摇摇头，背着手回办公室去了。

……

军警基地内，某个高处的楼顶。

微风拂过的树梢，如同海浪一般在下方涌动；远处与无云的蓝天相接，碧蓝的海面波光粼粼。

天地间很安静。午后通透的阳光从天空中洒落下来，好像日光之下不能隐藏任何秘密。一切都透明、**而坦荡。

然而并不刺眼，照在身上令人昏昏欲睡。

两人暂时都没有说话，时间在温暖而闲适的氛围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其实只过去了片刻——甘茶的手机传来收到新邮件的声音。

她拿出查看，那是个未登记的邮箱地址，以加密方式传递来这样的信息：

［晚上八时。通话。］

*

“晚上好，Boss。”

晚间时分。

军警基地，属于新人的简单住处里。

甘茶坐在沙发椅上，半倚着扶手，双眼望着窗外星辰疏淡的天空。她用倦怠的声音，对手机通话里的另一头这么说：

“事件的过程，不是已经通过邮件传送给您了吗。还需要特别报告些什么？”

“不错。发生了什么，我确实已经很清楚了。”

另一边成熟的男性声音，用威严而不失亲近的语调——令人仿佛看见一个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处、神色间审视与笑意并存的面容——回应她道，“挫败了敌人的阴谋，保护了我们的经营场所。无论在哪里见川君都能完美地完成任务，不愧是我优秀的部下。”

“——不过，也是许久没有听到见川君亲口向我报告了。偶尔也会觉得想念啊。”

“需要我提醒您一句吗，我现在报警很方便。”

“哦呀，这还真是可怕。”

对方笑了，“那么，关于联络的原因——”

“毕竟是和那个'猎犬部队'一同行动，还是要确认一下情况才行啊。一切如常吗，见川君？”

“没有问题。”

甘茶没有任何停顿地回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

对方很是感叹地说，“真是料想不到啊。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短期潜入任务，甚至特意选择了不起眼的档案管理职位。也能与那个猎犬产生联系……该说是他们慧眼识英，还是出色的人才即便隐匿于袋中也必然泄露锋芒呢？你怎么想，见川君？”

“大概是因为我的长相还算可以。”

甘茶平淡地说。

“……嗯，这方面当然是无需置疑的。不过这样答复首领的问题，是不是太潦草了点呢？”

片刻的停顿后，对方用无可奈何、有点责怪的语气这么说。

“这些事无所谓啦。我的任务什么时候结束，首领？”

“这个嘛……”

对方模棱两可地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反而再度发问，“说起来，我还想听听你对那位保罗君的判断。这回要认真地回答我。”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反正他一定会死，现在也确实已经死了。”

“很重要哦。如果见川君稍加引导，要令他服从也是轻而易举的吧。我想知道你判断的理由。”

“您还关心这种事吗，Boss。”

“这种时候，”

对面的人微笑着说，“还是叫我医生（老师）比较合适呢。”

“……”

甘茶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会窗台上游移的月光，并没说话。

另一边的人也耐心地等待着。

片刻后她说：“ 那个人的全部希望和寄托，基础太脆弱了。轻易就能动摇。”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

意思大概是“我说了吧”和“能这么说的也就是你了。”

“缺乏义气，无论是谁都能出卖。不要指望他保守秘密。更不用说向他要求忠诚。”

甘茶接着道，“而且，他捕猎的目标总是'善良的灵魂'，也就是说，无辜之人。接纳这种会在白日世界胡作非为的成员，只会无谓地招来更多官方的视线。现在组织就已经被盯得够紧了。”

此时非常微妙地，她感觉到对面的人气息有一瞬的异常。

甘茶不由略一挑眉——只不过是陈述现状而已。难道是说中什么了吗？

……与这个人，以招募新人作为借口，把她支到军警里，并且暂时不许她回去——的真正原因，是否有关？

思绪漫无目的地飘散，她若无其事地结论：“……他不适合组织。”

然后她听见对方赞许地说：“很好。所以见川君，其实这也是你的选择。”

“……”

甘茶一时无言，只是叫了一声，“……医生。”

她听见微笑的声音。

“那么保罗君称得上是物尽其用了。”对方说，“就是木偶之歌，还有些可惜……”

“我不干。”

甘茶即刻回答，“这也是我的选择。我认为中年大叔的个人爱好，应当自己去设法，不应该为难劳累的未成年。”

“哇啊？好绝情！”

“说得好。中年大叔对未成年撒娇，真恶心。”

和男子大受打击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小女孩的清脆的附和声。

“诶，怎么能这么说——”

被两人一起骂了，立刻顺水推舟变成了诡异兴奋的语调，“而且爱丽丝酱不也很想看木偶戏嘛。是不是啊爱丽丝酱～？”

“明明是林太郎自己想看！”

“哎呀，我想看的另有其他呢。锵锵！看这里看这里爱丽丝酱，你看我选的这条小洋裙，是不是超适合演出和剧场？这一圈波浪般的裙摆，真是赏心悦目啊——你就穿给我看看嘛？求求你了！”

“我才不要！”

听筒里传来追逐打闹的声音。甘茶有点嫌弃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她望着窗外思考了片刻。等到对方像是叹着气坐回了原位的时候，开口道：

“我听说了，组织旗下的商店遭受不明组织攻击的消息。这件事——”

“是否需要我提供情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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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Boss*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