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摆动身躯上四条椅子腿一般的手臂，一步步向柳易靠近。

“同族，你，不该，阻拦。”

骷髅间发出层叠的回响，声音震彻柳易周遭的空间，马蹄上的红棕毛发飞扬起来。

“离开，不会理睬。”

异类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一瞬，它口中述说的话语变作了两份，另一个声音正从柳易身后传来。

“我们，需做我们的、事情。再拦路，死。”

最后一个字的双重回响在柳易耳边振荡，他感受到自身后倏忽袭来的腥风，早有预料地抬起了后蹄——

“铛——！”

马蹄与一枚锋锐苍白的骨刺相碰，一钝一锐，碰撞出音叉般的震响。

柳易的头发与鬃毛都快被这接二连三的声音炸开，但他仍然只是略带轻蔑地笑了笑，后腿猛然用力。

“哐当”一声，骨刺的主人被他重重踢飞！

后蹄落下之时，【空门】于蹄下打开，门对面分别是另一对蹄子，如此这般，柳易于瞬间完成了身体方向的一百八十度调转。手中齿鞭早已蓄势待发，顺着身躯扭转的力道接连鞭挞过轨迹上几个碍事的污染物，带起一抹浊红血浪，轰击在了他终极的目标——那只用骨刺偷袭自己的怪物身上。

“叮叮当当”声霎时不断，敌人挥舞手臂上两根细长骨刺，飞速应对着齿鞭上每一片齿片的侵袭。雪白的齿鞭与同样纯白的骨刺交织摩擦，撞出一片赤红到近乎刺目的火花。

这时柳易也看清了这只偷袭自己的怪物的模样。

一时间，柳易也说不准它是什么品种的生物，它给他的感觉与异类有些许不同，但也不是妖族。

它的躯干是类似人类的躯体，干净、赤\裸、骨肉匀称，只不过白皙的皮肤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漆黑符文，自上而下，一列一列，如瀑布般流淌下来。本该是四肢的地方被纯白纤长的骨刺替换，双腿如两把纤薄剃刀，以尖端轻盈落地，作为手臂的骨刺短一些，更像是尖锥，自然垂落于身体两侧，姿态可以“优雅”来形容。

那张人脸给柳易的感觉是完全“空白”的。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只是一个空洞。

最重要的是，柳易没能从这个怪物身上窥见任何【罪孽】。

他微微眯起双目，暗暗评估这个骨刺技艺精湛的对手。

世界上几乎没有生命是无罪的。这个“几乎”里除外的部分，只包含那些纯净到从出生起从未导致过任何微小罪孽的个体，以及对于规则的理解高到足以洗清身上一切“杂质”的强者，很明显，并不包括面前这只一看就很邪门的怪物。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自在珊瑚通过精湛的改造技术，暂时性清除了这只怪物的自我思想，“净化”了它，让它某种意义上变成了——正如它的色彩那般的——纯白，从而在短时间内使得罪孽隐匿不显。

这在实行上是有可能的，但它必然不会永久持续。

然而柳易现在最缺的也是时间。

“快，5号点需要增援！”

“不行，抽不开人！能力针对我们的怪物，我们这边儿也有不少啊！”

——因为他身后废弃教堂附近，所有己方成员都在苦战。

阳棹快得要飞成了残影，手中巫弩朝下方怪物疯狂射击，可惜这批怪物不仅增添了针对过往敌人的“新东西”，还对防范阳棹回溯记忆的能力进行了针对性强化，令巫弩收效甚微。幸好除了自身那半吊子能力以外，它还有杂七杂八的道具，此时也视战斗情况疯狂投掷。

教堂侧面的方位上，小队作战的五名猎人遭受到了两只异类与足足十五只污染物的包围，那些怪物在异类的能力引导下，融化为粘稠的半液态物质。眼看猎人们即将落入这张粘稠的“蛛网”，阳棹飞快地从怀中丢出了一个玻璃瓶。

玻璃碎裂，其中一颗眼珠弹跳出来，先是看了怪物们一眼，随即又转动看向空中的一个方位。

异类与污染物们原本前冲的架势，倏地二百七十度转弯，朝向了眼球所看向的方位。

它们准备好的粘网发动，罩住了空中几只路过的倒霉污染物。

然而这样的误导只能持续很短的一瞬，猎人们尚且来不及喘口气，就再度被反应过来的怪物团团包围。

甚至还有新的怪物悄然加入……

“小心！”阳棹率先看到了新的怪物身影，可只来得及喊出一声，那怪物便鬼魅般自同伴之间闪过，瞬间袭至一名猎人身后——

尽管猎人的死活实则与天之牧民无关，阳棹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幽蓝刀芒破开了教堂墙壁，自上而下撩过这只怪物的身躯！

怪物在原地僵立片刻后，从中间裂开，随即在幽蓝焰流灼烧下爆散成了粉末！

教堂墙壁上随之出现一道狰狞刀痕，透过裂缝，阳棹与惊魂未定的猎人们看到沈平澜正持刀立于墙后。

没等他们这口气舒出来，自教堂内传出了毛骨悚然的刮擦声。

“三、三……”阳棹透过裂缝，看清教堂内的场景，不由张大了嘴，“三只！”

话音落下瞬间教堂内传出锵锵一声，只见一道拖着大刀的黑影以与外表不符的敏捷，瞬间跨越透过裂缝可看到的视野范围，袭向沈平澜！

与此同时，一团团淡粉色肉块自沈平澜身后探出，那是一只……很难形容外表的怪物，像是由许多污染物被剥皮露出淡粉皮肉后，硬生生捏合在一起形成。它从凌乱的肉团中探出嫩芽似的细长触须，缓缓探向猎人的背部。

除了这两只怪物之外，正如阳棹所言，竟还有第三只怪物在进攻沈平澜。

自教堂耸立的穹顶之上，扩散开密密麻麻藤蔓似交错的触须，触须如呼吸般一收一缩，每一次伸展，都会向下方延伸约一米的距离。

沈平澜向上一抬右臂，持刀黑影裹挟狂猛风浪撞来，大刀自上而下劈砍在他手臂上！

“铛！”

刀锋两侧冲起烈烈风浪，隐约吹开了这只异类敌人头部的白布头罩，一股浓烈到恶臭的海腥味从头罩下吹出。

男人的右臂与他的神情一样，沉稳地屹立原地，小臂上层层衔接的金属铠甲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叫异类的刀不可寸进。

然而此时自上方垂落的，那藤蔓似的触须怪物也接近了。密密麻麻的触须向四边张开，形成一张网兜，而后猛然向下一落一收——

触须鼓动一下，发现只捉住了一团空气。

一个含有笑意的声音，却带着几乎异样的森冷，自这张网兜之外传来：“很抱歉，但是，你们真正的对手，是我。”

手持三米大刀、面带白布头罩的异类猛然抬头，屠夫打扮的身躯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异响，仿佛有密密麻麻的鱼拍打尾巴想要破体而出。

这彰显了它内心的惊讶。

因为它面前的敌人不再是原本那个人类，而变成了一个散发危险气息的同族！

同一时刻，教堂外，那以纯白骨刺为四肢的邪祟，还有长着一圈骷髅头的异类，都发现自己的目标被一个高大的人类所替换。

使用【空门】快速完成自己与沈平澜的位置交换后，柳易轻轻向后一挥左臂，齿鞭击打在空中发出噼啪一声。

正缩在角落里的海牙镇镇民们睁大双眼，面对一只怪物对上三只怪物的场景，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恐惧。

下一刻他们就没工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轰隆！”

身为普通人的镇民，只来得及在视野中捕捉到了一抹一闪而逝的白影，以及被白影卷着飞过来的，那只鱼类屠夫打扮的异类！

异类重重撞在了教堂的一面墙壁上，哗啦啦的砖石如雨落下，惊起镇民们近在咫尺的惊叫。

这还不是结束，刹那间那头貌似被猎人称作“零号异类”的怪物，也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柳易叩动扳机，瞄准倒地的屠夫异类连连发射子\弹！针对沈平澜的长刀、蓝火以及人类特点进行过改造的异类，显然对于罪孽引爆缺乏抵抗力，霰\弹飞过，它的上半身立即如被消融了一般无影无踪，连带后方的墙壁也被劈掉了一大块。

“救命！”

一旁传来某个镇民的呼唤声。柳易侧头一看，那只由许多污染物融合而成的“临时异类”不知何时也接近了，正用淡粉色肉块组成的庞大身躯吞噬人群边缘。

异样的血肉在自己身上挤压，带给镇民恶心的触感。他听到自己的骨头与内脏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不由绝望地闭上双眼，开始祈祷奇迹的降临——正如此前许许多多次一样。

蓦地有阴影遮蔽了他的头顶，身上的挤压感也突然退去。他睁开眼，便看到那头人马怪物展开数米长的羽翼，以一个绝对完美的姿态，悬停于自己上空。

怪物手中高举的纯白长杖狠狠刺入了肉块怪物的体内。

【汲取】发动！

这能力正克制肉块怪物，几秒钟后，镇民身上的外来肉块便尽数崩解，哗啦啦地自他身上坍塌下来！

解决完第二个敌人，柳易面色岿然不动，快速转身。暴君那黑洞洞的三个枪\口，对准了藤蔓怪物扑过来时，从中央露出来的核心。

“轰——！”

暴君的轰鸣与长刀上蓝火爆发的声音同时响起。

藤蔓怪物在柳易面前崩散为了碎肉，教堂外，原本针对柳易的两只怪物，也在熊熊蓝火中灰飞烟灭。

这些怪物都是自在珊瑚麾下真正的精锐，自在珊瑚还无法做到把自身修复力量与它们相连，因此它们不像寻常的污染物那般，只要自在珊瑚还在输送力量，就可以无限复活。死了就是死了。

转瞬间，原本对柳易、沈平澜二人而言无比难缠的对手，在双方交换敌人后快速解决，轻松得像在做一场扫除。

想要限制空间能力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这可以说是自在珊瑚少有的弱点之一。柳易正是抓住了这一弱点，使用来自姐姐的【空门】，与他的猎人完成了一场无比流利的战斗演出。

“太好了！”

“按照计划行动！”

其他猎人见状也鼓舞不已。尽管零号异类与自家的首席猎人默契配合这种事，怎么看都透露出一丝微妙，但眼下他们没空在意那么多。

他们现在只能想到一点：己方的两大战力已经全部解放！

毫不犹豫，沈平澜立即奔向了暗洞标记出来的，距离自己最近的自在珊瑚控制怪物的节点。

自身还未接近，沈平澜便已对准目标挥出一刀——

幽蓝刀芒呈直线自怪物群间冲过，一路粉碎路上诸多怪物，却最终撞上了一堵古怪的高墙。蓝火四溅开来，如海啸遇到了通天的巨柱，不得不向来时的方向返流。

沈平澜眸光一沉，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身后传来悦耳婉转，超出人类可以呈现的声音形式的声音：“我说怎么感觉自在珊瑚的那群手下有点弱，原来它把更多精力放在了保护节点上啊。”

男人侧头，零号异类徐徐飞来，立于他身侧。两者共同望向守卫了控制节点的“墙”。

同一时刻，废弃教堂内——

在首席猎人获得胜利后，其他猎人也相继爆发出战力，突破了重围，冲到了教堂之外各个预定好的路线上。

一时间教堂内寂寥无声。

自外界传来的各种战斗响动传到这里，像是穿透了一层厚厚的水膜，变得模模糊糊，黏在镇民的耳蜗上。

很突然地，一个老者站了起来。他正是此前带头表示对柳易与阳棹两个“怪物”的不信任的那一位。

在镇民们惊异的目光下，他拖起地上只剩一半的怪物尸体，费力地往教堂深处走去。

慢慢地，似乎有一部分人意识到了什么，在剩下的镇民——大多是年轻人——茫然的眼神中，他们如羔羊跟上头羊的步伐，跟在了老者身后，一步步，拖着怪物的尸体向那张祭台走去。

他们的嘴一开一合，像一尾尾强制上岸的鱼在窒息地呼吸。低低的声音自喉咙中传出，若仔细倾听，会发现它们是不同的声音，却传递着同一个愿望：

“救救镇子……”

“把怪物驱逐出去……”

“我想活下去……”

“……献上……祭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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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22.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