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孩子抱得越久便越沉重,言伊的体力都被那个力大如牛的李旭榨得一干二净,那粗犷的拳头每一次攻击都得使出全力才能扛下来。他知道避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却不合时宜地任性了一把,或许是被佐胤那个男人影响到了。
40秒。
也不知是谎言还是真有把握,看他那认真的样子根本就没打算听劝。言伊本不想一个人逃跑,若是佐胤有个万一,他没法跟久珣交代。但换个角度来看,他们一起逃跑肯定会被敌人拖慢速度,甚至有可能为了保住核心而被钻空子,到时候不仅核心没拿到两个人都得交代在这。佐胤做出的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真能按他说的那样解决掉敌人,那么他逃出来的几率反而越大。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把孩子交给前来接应的洛伦佐,然后回来帮助那个男人。
希望能赶上。言伊不禁在心中祈祷。
到达走廊中段位置,迎面看到的是两个伤痕累累的女仆。玛莎的裙子上到处都是裂口,沾染上斑驳的血迹,即使已经累得双腿颤抖,也依然拼命抵抗敌人的压制。而她对手的紫色裙摆也有不少撕裂的地方,只是相较起来没有多少血迹,显得更为整洁一些。但那条人造皮肤被撕掉大片裸露出内部金属的手臂,表明玛莎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依然给予了她重创。
就在玛莎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抹熟悉的银色闪过后她身体承受的力道陡然变轻,随后只听“咚”的一声闷响,紫色裙子的女仆撞在了一旁的墙壁上。与发色相同的深色眼睛惊恐地瞪大,喉咙在某种极度的痛苦下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音节,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抽动,双手紧紧抓住扼在咽喉上的手。
飘逸的银发散发的弧光在玛莎眼中如同救世主的光辉,那只覆满黑鳞的手进一步收紧,直到女仆不再动弹才罢休,随着紫色裙摆翩然落下,战斗就此拉下了帷幕。
“主人……”脱力跌坐在地上的玛莎望着言伊低声唤道。
“没受什么伤吧。”言伊转身仔细打量了一眼玛莎。
“对不起。”精神放松下来心口便涌起一阵难过,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玛莎委屈地抹着眼泪不住道歉:“我……我没能打败她,到最后……还是需要主人来帮我。对不起……”
看到玛莎那笨拙的样子言伊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他知道这个孩子已经尽力了,只是喜欢在自己面前逞强。于是他蹲下身,轻轻揉了揉玛莎的脑袋,安抚道:“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哪想这下子玛莎哭得更伤心了,言伊颇感无奈,但时间紧迫也没法好好安慰她,只能劝说道:“还站得起来吗?这里很危险,我们要赶紧撤出去。”
“嗯。”
点点头,玛莎站起来理了理裙子,倔强地忍住了眼泪。言伊见状抱紧怀中的孩子,冲玛莎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随后带着她朝电梯入口处赶去。
意见不合,双方战斗一触即发。
“刚刚斗了那么久你连碰都碰不到我。”许文钦挑起眉毛咧嘴笑起来,得意的神色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现在却拖着惨兮兮的身体在这大放厥词,我会让你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可笑。”
面对挑衅,佐胤无动于衷。他没有心情再跟这样的敌人斗嘴,因为这场战斗并不是只关乎到他自己的性命,和自己的选择。他不能死,也不想死,那家伙还在等着他回去。他很累,现在只想抱住那具温暖柔软的躯体安稳地睡一觉。
“40,绝不会超过一秒。”
撂下战前宣言,佐胤的身影急如星火,提着刀向许文钦发动最后进攻。此时的他如古战场上两军对阵前的死士,战意激昂势不可挡。他的对手自然不敢怠慢,同样以疾风骤雨之势挥剑而来,誓要分个高低。迈出脚的那一刻,时间的指针开始转动,佐胤已然在心中倒数结束的时间,并盘算着该如何取走对手性命。
刀剑相撞,电光火石之间却见佐胤急速闪身,并未和对手过多纠缠,直接拉开距离又再度冲上前去。
令许文钦感到奇怪的是,躲过这次攻击竟不费吹灰之力,因为他的敌人出手偏得有些离谱,看样子身体似乎已经被伤痛侵蚀得快要失去控制。而刀刃在身侧落下且对手又近在咫尺的好机会容不得许文钦犹豫,面对全身都是破绽的敌人,他不假思索地挥剑横向斩去。没想到那个精明的男人会蠢到让颈部刚好处于刀刃扫过的高度,许文钦心想一旦得手便能一击毙命,就算被挡下自己也不会吃亏。
如意料中的那样,佐胤立刻回身一手持刀一手抵着刀脊稳稳接下攻击,许文钦虽知道没这么简单,却也暗自不爽。正在他咬牙咂嘴时,手中的剑忽然被猛地推开,强大的力道让他被移动的剑带得重心不稳向后退了一步。他慌忙稳住身体躲过后一次袭击,随即挥剑反击,但因身体重心摆动的惯性没能发挥全部力量,攻击由此被佐胤的斩击压制了下去。而这点延迟也导致他后续攻击依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发力,只能半防半攻跟对手纠缠。
挥剑的力道逐渐变得难以抵消对手攻击的力道,许文钦身体的重心也摇晃得更为剧烈,在几近摔倒的边缘苦苦支撑。在佐胤的连续进攻下,他的可操作空间被一步步压缩,速度因此缓慢下来,劣势也越来越明显。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个男人的目的。于是许文钦扇动翅膀想要脱离战斗重新调整姿态,这时一道带着风压的强力斩击从身侧袭来,他便立刻用剑身去格挡。
然而突如其来的碎裂声让许文钦意识到——在佐胤的刀下,自己连40秒都活不过。
剑身断裂,下一秒腹部被拉出一线血痕,随后目睹一道银光从头顶落下,佐胤在他身上刻下了一个鲜红的十字。
这个红眼男人早就摸清了他的战斗习惯,并且刚刚所有攻击都集中在剑身的同一个位置上,而他却因傲慢而断定人类赢不了自己,满眼都是男人那惹人癫狂的魅力。
不过这样也好,与其死在那些低贱丑陋的家伙手中,这个让自己迷恋的男人或许是最好的归宿。他明白现在这一刻在他第一次把刀染上鲜血时就已经注定,余下的生命里只能看见无休止的厮杀,因为这是父亲所期望的所以他也逐渐变得心向往之,将杀戮当成乐趣抹杀掉了自己的罪恶感和仁慈。
“文钦,把桌上的刀拿起来。”
“好的,父亲。”
“然后把这只兔子杀了。”
“我……我做不到。”
“你必须杀了它,文钦,你是未来要带领恶魔对抗天使的先驱者,也是我的得力助手,必须变得勇敢。”
“可是彼得是我的朋友……”
“不,你没有朋友,强者都是孤独的。往后除了父亲你不可以相信任何人,他们随时都会背叛你,因为你很强大所以他们嫉妒你。”
“我……真的很厉害吗?”
“是的,我亲爱的孩子,你是最让我骄傲的战士。但是你不够勇敢,所以你能为了父亲勇敢起来吗?”
“……勇敢?为了父亲……好吧……”
当刀刃贴在彼得的皮毛上时许文钦的手在发抖,那只可怜的兔子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一如既往地歪头看着他,嘴巴不停地咀嚼着食物。从小学刚入学开始,作为礼物被父亲送给自己的彼得便朝夕相伴,不知不觉也过去了数年时光,所以许文钦握着刀有些茫然和不舍,他想不明白父亲要他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杀了彼得就可以变得勇敢?
幼小的他百思不解,却无法质疑父亲的权威,也不愿违背父亲的意志。于是他提起了彼得的耳朵,那只兔子也乖巧地一动不动,直到锋利的刀刃嵌进粗糙的皮毛中,彼得的双腿才开始在空中胡乱挣扎。
他慌了,不敢再继续,但是抬头看到父亲冷漠的眼神时,强大的恐惧战胜了心中的慌乱,比起杀死一只兔子他更害怕失去父亲对他的爱。
“就是这样,割断他的喉咙。”
遵照父亲的命令,许文钦加大了力道,彼得挣扎得也越厉害了,但是他没有松手。随着刀刃割开皮毛和肌肉越陷越深,那奇妙的触感和血液的味道让他变得恍惚,看着彼得的生命一点一点在自己手中流逝,他竟感到一丝愉悦。
可是他不想杀它,他更希望彼得能继续陪伴自己,但将这个想法说给父亲听时,他只得到了一句“你依然不够勇敢”。
纯白的皮毛终究被鲜血染红,一如此时此刻,许文钦胸前喷洒的血液染红了他风衣制服下的白色衬衫。
“唔……看样子……是我输了……”
捂住伤口,许文钦吃力地向佐胤挤出一个笑容,而对方的红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怜悯。
“……其实我本来……是不想……杀那只兔子的……”许文钦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微笑着,眼中满溢而出的不是杀气、不是愤怒也不是残忍,而是无限的温柔和释然,透露着一丝悲凉的哀伤。
“……我先去和妈妈团聚了……”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硬撑着说完这句话,许文钦的身体失去力气跪倒在佐胤跟前,金色的双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一旁静默的许长老,低声轻唤:“爸爸……”随后便缓缓倒下,合上了双眼。
大厅里一时安静异常,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只有中枢幽蓝的光依旧冰冷。但炸弹的数字不会因此停止,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只剩你一个人了。”
冷淡的红眸对上了平静却略显浑浊的金色双眼,后者依旧沉默。到底是老狐狸,或许是算到底牌用尽,就算费力挣扎也于事无补,索性一句话也不愿再多说。佐胤并不介意,倒不如说老实点让他斩杀会更方便,于是也不再废话,果断朝许长老挥刀而去。
刀刃从腹部进入又从后背穿出,这种手感佐胤已经熟悉到麻木,他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杀死敌人并且活下来的。逐渐的,到后来只是杀死而已,因为他已经足够强大。
曾几何时他也和许文钦一样,用厮杀时血脉的涌动来欺骗自己,以为自己就是个天生的“刽子手”,在杀戮中才能真切感知到情绪的波动。殊不知,当他选择踏出地狱投向深渊后才发现,即使只是面对一个羿久珣,他的感情也开始活跃起来。
会因为那家伙不听话而生气,会因为言伊接近他而烦躁,会在被他拐弯抹角夸奖的时候沾沾自喜,会因为被他误会而不爽,会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他的注意。这样的喜怒哀乐变得比往常更为鲜活,也因此杀戮得到的快感在对比之下显得不值一提。
而更让佐胤意外的是,这些行动和情绪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产生的,他从未去想过原因,只是当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时他便照做了。
如今手中的刀不必再为了证明什么而去掠夺,它已被赋予了新的使命,所以佐胤并不认同许文钦的说法,他跟这条疯狗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一切终于都将划上句号,佐胤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杀人,但若是有不长眼的家伙往刀刃上撞,他也不介意再杀几个。之后的事情都交给那个三流绅士处理就行,该是他回去的时候了。
“7年前……我就应该把言家……斩草除根的……”吃力地抽了几口气,许长老用沙哑的声音在佐胤耳边低语,似树枝一般枯瘦的手指却忽然像猛禽一样死死抓住他,整副苍老的躯体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既然他已经跑了……那你就留下来给我们陪葬吧!”
在敌人临终前最后的咆哮中,走廊远处传来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之后便迅速向这间大厅逼近。佐胤立刻反应过来,用蛮力挣开企图钳制他的敌人,随后一脚将对方踹开护住自己的头部原地卧倒。紧接着耳膜在一阵剧痛过后开起清晰的嗡鸣,随之整个大脑都被这个声音占据,周围的其它声音糅合混杂化作了岩浆沸腾的沉闷声响,彷如演奏乐曲时的和弦,与尖锐的主旋律交织在一起。
即便听觉陷入混沌之中,佐胤也依然能感受到这栋建筑在爆炸中战慄。飞溅的碎石不断拍打在身上,密密麻麻的细微疼痛像被无数毒虫啃咬一般,但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清冷的月光从墙壁震裂的豁口处悄然流入,借着这抹微弱的光,他看清了室内的景象。
爆炸的程度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强烈,虽然室内已无一处完好的地方,但建筑的四面墙壁只是有一面坍塌了些许,而中枢附近几乎没有多少碎屑。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损毁严重的地方有一处离佐胤比较接近,但因为爆炸点前方有一根柱子的缘故,飞溅的弹片和碎石大多都被拦截下来,而他刚好就处在后方这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中,并且柱子也没有倒塌。他的敌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许长老正横卧在墙壁前,身体已被碎裂的墙体埋了半截,看样子是没可能还活着。
支撑起沉重的身体从地上站起来,佐胤感到眼前一阵发黑,杵在原地缓了缓,视野才再度恢复。此时一阵冰凉的夜风从豁口钻入,冷却了因战斗而升高的体温,也抚平了些许伤口的疼痛。
走到月光之中站在地板断口边缘眺望,这座他再熟悉不过的地狱已不再死气沉沉。楼下庭院中草木茂盛,无人打理的蔷薇肆意生长,枝叶爬满了院墙和配电室的矮房,开出一片又一片如血液一样鲜红的花。木槿和海棠也在月下怒放,原本清雅的花朵在草丛的映衬下略显妖娆,被植被掩盖的小径从中穿过若隐若现,蜿蜒似一条平静的溪水。
眼前这幅景象不再与荒凉孤独的遗落之地重合,反而让佐胤想起在书咖打工时看到的,童话书里关于仙子们秘密花园的漂亮插图,心情也随之变得轻松。
轻舒一口气准备回头寻找出路,却不想耳膜又传来另一阵刺痛,身后突如其来的剧烈冲击将佐胤推出了那道豁口。望着头顶缀满繁星的清澈夜空,他的身体随着引力坠向大地,意识也在爆炸的余音中逐渐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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