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响应号召

一辆中规中矩的五菱宏光缓慢地驶出了医院。

副驾上,梁才雪低着头紧张地说道:“很抱歉违背了当初的约定。如果你感到为难,你刚才说的话我不会当真的。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相处,或者,你要是对我不满意,我们也可以现在结束,我都……”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含糊,似乎要把整根舌头给吞下。

“好。”章良哲转头朝她笑了笑,“刚才我不就答应你了?”

转瞬又直视着前方,继续努力开着车,并且认真地补充道:

“明天我找个算命先生,算下这个月的好日子,先把结婚证领了,婚礼另做安排。期间我让我爸妈飞一趟,也把小宝带来,双方家长正式见个面,彩礼跟三金到时候再谈。”

“啊?”梁才雪愣住了,似乎并未考虑到不过脑的请求所带来的后续问题。

章良哲无奈地笑道:“这么看是你感到为难了?”

梁才雪连连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就……就先领个证就好了。”

“这些事,我们能不能还是等一年后再说?领结婚证的事,先瞒着双方父母,一年后要是觉得不合适,再悄悄把婚离了……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这样对你不公平……我就是今晚有点动摇了,我差点想答应他了,我太害怕重蹈覆辙了,我……”

章良哲:“你这是把我当挡箭牌了?”

梁才雪捂脸道:“算了,好丢人,你当做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好。”章良哲,“还需要我保证第四次吗?二婚跟三婚,对我没多大影响,你不必有过大的心理负担。”

梁才雪忐忑不安地坐在副驾上,章良哲为了缓和气氛,随口跟她谈论起带过的学生。

包括但不限于研究了三年,毕业论文写成一坨屎,答辩前一天,还靠着他加班加点帮忙批改,才勉强划水过的学生;期末考抱着书来找他划重点,但他随口问了他对于专业见解,却屁都答不上来的本科生……

梁才雪表面附和,内心为这些学生默哀。想当初她一个脑瓜子不灵敏的人,一路读完本科和研究生也是磕磕绊绊!

路过一家晚托机构时,正值下课时间,门口停满了接孩子的车。

“国内的车可真多啊。”

章良哲扶了扶眼镜,边感叹着,边减低了车速,艰难地在仅剩一车宽度的“蜿蜒”道路上穿梭,速度甚至比不上遛弯的大爷。

在国外时,章良哲住在郊区,郊区常住人口不多,虽然人人都拥有轿车,但道路素来宽敞,从未有堵车的烦恼。

就算是繁华的城市中心,上下班的高峰路段,车况也不会如此刻复杂。

章良哲因此开得更加小心了。

缀在后头的车辆不断发出催促的喇叭声。

梁才雪指了指一旁叉出去的小巷子,提出了无驾照人士的保留建议:“……或许我们可以试试走旁边的小路。”

县里四通八达的,随便拐几个小巷,只要没拐进死胡同,应该都能驶到目的地……

章良哲简单评估了下可行性,在不足百米的拥挤交通路段再前进十分钟,与开进一条兴许电子地图都未覆盖的巷子中,选择了后者。

结果车头才拐进去,就迎面撞上了一辆车!

黑夜中,五菱宏光的车头瞬间塌陷了一块,对方车头完好不假,但却撞掉了其上的一个小金人!

小金人!

两人面面相觑,再不懂车,也对劳斯莱斯标志性的小金人有所耳闻。

更要命的是,章良哲没打转向灯,主要责任在他!

梁才雪:“学校应该给这车上保险了吧?”

章良哲沉稳地点头道:“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考驾照。”

“……!!!”梁才雪崩溃道,“你一个大学教授怎么能带头违反交通规则?”

“这不是忙着要给你制造惊喜……”章良哲神秘兮兮道,“其实在国外刚工作那年,我买完车,因为DMV距离我家比较远,拖了一个月才去考的驾照。我就想着,国内的交通管制,应该不比国外严。”

所以这就是你“无证驾驶”的理由?!

两人刚要下车商谈赔偿事宜,对方车主便先一步下车,敲开了五菱宏光副驾旁的车窗后,弯着腰,双手闲适地搭在上面,笑容璀璨,整齐的牙齿仿佛镶了钻,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一张俊脸仿若鬼斧神工,南元笑道:“车子熄火了?上我车,我送你们回家。”

早上送她上班的时候,开的不是这辆啊,转眼他又是哪取来的豪车?!

在保费不够赔偿与无证驾驶被拘留的压迫下,两人不约而同地认下五菱宏光熄火,并上了他的车。

路上,南元侃侃而谈电梯事故,单方面营造出自己“英雄救美”的伟岸事迹。

“老教授,你是不知道,雪雪她怕黑着呢,要不是我护住她,差点要哭出声了。”

梁才雪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

章良哲则极有涵养地朝他多次道谢。

……

在这之后足足半个月,梁才雪都由章良哲接送上下班。章良哲一星期只需上三堂课,因此课余时间极其充裕。

不过不曾再见过南元了。

他不再整天鬼影似地在医院晃荡,但每日的下午茶依旧准时准点送来。

像是忽然人间蒸发般,检验科同事多次向她询问缘故,梁才雪正好借机与他撇清关系。

她私下问了南元的主治医生,才知道南元竟真是一次都没来换过药。

他真的肯放弃了?

如此猜想着,梁才雪半点欣愉皆无,心口反像堵上一层棉花,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她将原因归咎于未“断舍离”成功,在又一次外卖员送下午茶来时,主动提出把东西退回去的要求。

配送员为难道:“啊,没办法退的,南先生一次性付了半年的钱,我得负责将餐饮完好无损地送到你们这。梁小姐,你要对我们私厨的口味不满意,可以提出意见,我们家私厨会斟酌调改的。”

梁才雪这才发现,原来这段时日的下午茶,全出自福安市知名的食尚私厨。

据说价格颇为昂贵,拒绝外卖服务,只提供堂食,以确保食物最完美的口感。

南元是店内的SVIP,常年累月光顾后,与老板成为友人,因此才得以外卖配送的殊荣。

梁才雪在反复保证他们家私厨口味极佳,科室的人没有任何不满后,配送员才放心地离去了。

配送员拒绝透露价格,但不用猜也知道,绝对是笔天文数字,只能寄希望于半年后的工资,足以偿还了。

又过了两天,一则重大科技革新新闻席卷了全国——

莫尔斯比科技公司华夏首发DS3.2.4自动驾驶技术,同时与国内十二家轿车企业合作,在其最新定制的试验车里加装智驾系统,并将于三日后在京都斯瑞赛车场统一试跑。

智驾系统若成功铺开,或给国内车行一次大洗牌,合作收取的专利费将足够可观。

与此同时,数年前那场失败的山路试运行,没人再予以关注。

梁才雪这才知道,南元去了京都。

热搜第一,科室的人看到了这则消息,在得知莫尔斯比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名叫南元,联想平日里南元的阔气大方后,搜索董事长的照片,瞬间惊喜若狂。

同事们陆续向梁才雪求证,她生性内敛,无法拒绝,只能以身体不适为由,向桂春晓请了三天假,回家躲清闲去了。

批完假后,梁才雪结束掉手头上的事,立刻换下白大褂准备回家。

结果才出了科室,就见张乐成抱着一大束的红玫瑰,在外头徘徊。

“张、乐、成?”梁才雪试探着叫出了他的名字。

“梁医生,你好。”见到梁才雪,张乐成立刻两眼放光,将抱着的那束巨型玫瑰花递给了她,“这是我赔给元哥的花,你能不能替我转交给他?”

“我跟他不熟。”梁才雪敷衍地给出了个理由,见他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不忍心伤害这个年轻男孩的心,于是友好地补充道,“我也好几个星期没见过他了,他最近在京都,很抱歉,这花我没办法帮你带到。”

“我都蹲守元哥三天了,梁医生,这花可贵了,花了我几百,你要是都不帮我的话,我的钱就该打水漂了。”张乐成越说越委屈,可怜兮兮地扁着嘴。

“玫瑰花很好养的,梁医生,你就每天帮忙喷点水就成,撑到元哥回来的时候再帮我给他。”

“我这些天寝食难安,要送不出去花,心情就会抑郁,心情一抑郁,身体免疫力就会跟着下降,免疫力一下降,病毒就要加速复制,病毒一加速复制……”

梁才雪果决地将足以猜想的,“病毒一加速复制,我就要一命呜呼”的后半句话给截断了。

接过了巨型玫瑰花束,留下了一句“遵从医嘱”后,就顶着阻隔了她视线的花束,伴随着身后“梁医生,你一定得把玫瑰花交到元哥手上啊!”的喊声,一路说着“抱歉,借过一下”,出了医院。

玫瑰花束确实如张乐成描述的那般好养,闲来无事放假的几天,梁才雪总是拿着一个由矿泉水瓶自制的小喷壶,养护着数百朵的玫瑰。

花瓣火红鲜艳,残留着莹莹水珠,仿若刚从玫瑰花丛中被折枝。

过去十年,梁才雪沉没在学业跟工作中,除了做各种各样的实验,几乎无别的娱乐活动。

对大众喜爱的电影、电视剧、小视频皆无兴趣,于是总是能看到她呆呆愣愣地坐在玫瑰花束前的画面。

王芝凤问起,她只声称是章良哲送的。

王芝凤只当是年轻人间的小情趣,暗暗笑了两声后,并不予以干预。

章良哲:“你知道收下前男友的玫瑰花,并且日夜在家悉心养护着,对现男友是种莫大的伤害吗?”

梁才雪慌忙解释道:“这是张乐成,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病人,为了感谢南元,让我转交的花。

花朵离了土壤容易**,我不知道南元什么时候会从京都回来,就想着起码让花撑到他回家的那天。毕竟是病人的一番心意。”

章良哲:“你认为这花是病人送的?”

“啊?”

梁才雪脑袋没转过弯,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章良哲笑着接过她手上的小喷壶:“不是说领结婚证吗?伯母今天走亲戚去了,正好你放假无聊,择日不如撞日。”

“我翻过黄历了,今天宜嫁娶。”

尚未回过神,梁才雪已经依着他的意思,打开了衣柜。

“你穿这套好看。”

章良哲认真地替她选了套淡紫色的连衣裙,再搭件纯白的鸵毛外套,显得比以往成熟不少。自己则穿上了正装,而后载着她驶去了民政局。

五菱宏光的车头已经维修好了,车载广播电台不间断播放着舒缓优美的旋律。

路过花店,章良哲买下了一束手捧花,路过婚纱店,又买下了一个头纱给梁才雪戴上,买下的胸花则佩戴在自己的左胸。

车子在民政局门口停下时,章良哲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精致的小盒子,里边是两颗尺寸不一的配对钻戒,打开的一瞬间,降下的车窗外就响起了咔擦声。

将男方的温柔,与女方的错愕,完美地定格在了相机里。

“这是?”梁才雪回头看去的时候,无意识地双手交握藏住了无名指。

“摄影师,重大的日子,该要记录下来的,我觉得我比你更像是个九零后?”章良哲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她的手指上移去。

“本来我要把小宝也带来见证的,可惜他妈不知从哪里听说我要结婚的消息,跟我闹别扭,给孩子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带孩子出国旅游去了。”

民政局门口是一排整齐的阶梯,代表着通往爱情的康庄大道。

章良哲学着婚礼主持的样子说道:“现在有请新郎新娘互换婚戒。”

他将装着男戒的小盒子递给了梁才雪,自己则打开装有女戒的小盒子,先一步牵住她的左手,准备将钻戒送入她的无名指中。

与此同时,车载广播播放至一半的音乐忽然停了,转而传出电台主持人纯正的播音腔——

现在插播一条重大消息,莫尔斯比科技公司今日于京都斯瑞赛车场,举办的十二家轿车企业联名的自动驾驶试跑赛,在即将抵达终点时,发生重大的连环车祸。

专门定制的十二辆轿车无一幸免,现场伤亡惨重,十人重伤,三人死亡,二十五人轻伤。

据目击者称,疑似车辆自动驾驶系统失控造成。公安部门已经介入,具体事故原因还待核实,福安之声将持续为您报道。

插播新闻刚响起时,章良哲便要关掉车载电台,梁才雪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

简短的新闻一字不落地落于两人的耳中,其中夹杂着现场车祸爆炸的监控录音,群众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急救车辆交错的鸣笛声,以及医务人员指挥施展急救等的各种杂乱声音。

让人不由得感同身受,梁才雪沉沦在恐怖的灾难中,在严寒的冬季硬是激出了一身的汗,被冻红的脸也在这一刻失了血色。

冰凉的钻戒触及到指尖的那一刻,她骤然回神,将其推拒了回去。

“对不起,章教授,我可能不能成为您的新娘了。”

她将钻戒原封不动地放回戒盒中,摘下了头纱,而后将盒子、头纱以及手捧花一并归还。

不间断的咔擦声依旧在车外响着,尽管场面荒唐又令人痛心,摄影师仍然尽职尽责地拍着分内之照。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梁才雪小心地打开了车门,避免撞到摄影师。

双脚踏到实地后,她如释重负地朝章良哲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并予以真挚的祝福:

“余生漫漫,祝福您早日找到属于您的另一半,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地过一辈子。”

言毕,梁才雪提起及膝的长裙,转身就跑,三十秒后又原路返回,很是尴尬地指了指遗落在副驾上的手机:“不好意思,章教授,您能把手机递给我一下吗?”

“别一口一个‘教授’和‘您’了,我都要觉得自己该是你父辈那批的六零后了。”章良哲无奈地扶额,苦中作乐地开起了玩笑。

“对不起!”梁才雪诚恳地又朝他鞠了九十度的躬。

章良哲决定不再自取其辱了,开了车门:“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有点赶时间。”

言毕,梁才雪冲向了路旁停着的一辆出租车。

刚在后排落座,司机就难掩激动之情:“姑娘,你这是逃婚啊?跟电视演得一样,真刺激!”

“我在这盯着你看好久了,就等着你选我的车逃跑呢!”

“……呵呵。”梁才雪决定接受这个设定,“师傅,兴安镇齐岳村,麻烦你开快点,我赶时间!”

“没问题!一定带你奔向真爱的怀抱!”司机一脚油门冲了出去,争做逃婚现场的最大助力,“安全带系好,坐稳扶好,飞机要起飞咯!”

梁才雪给南元打了近十通电话,全是关机状态。

网上更是叱骂声一片,不少网友扒出五年前,莫尔斯比科技公司研发自动驾驶技术时,在某个山区的封闭路段,曾经试运行过的事。

测试同样是以车辆失控告终,董事长南元首当其冲受了严重车祸,而后该项目自行终止。

“把命交给程序,这是多睿智的大聪明想出来的啊?”

“咱有国外那技术吗?就学人家玩自动驾驶,这不东施效颦吗?”

“死伤了这么多人,这家公司得彻查一下,直接封掉最好,免得再过个五年又把这烂技术推广向全国!”

……

网上沸反盈天,清一色的对此事持以怀疑与批判态度。

更是有人扒出了南元的祖宗十八代,连带攻击他的家人,说他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曾经当过混混这事,被集中炮火攻击,说他不学无术的脑子果然没装几粒芝麻。

对比死伤人员的状况,南元简直罪不可赦。

甚至有人恶毒地诅咒,他早该在五年前那场车祸中死掉。

回了村,梁才雪迅速赶到南元家中。

这栋富有年岁的连廊房,内外全翻修过了,二层楼加高至了四层。

刚敲了一下门,南凤便开了门。

梁才雪隐去了事情经过,礼貌地问道:“姐姐,请问一下,你能联系得上南元哥哥吗?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苹果妹?”南凤惊喜地牵住了她的手,“刚才有警察给我爸打电话,说让我跟我爸待在家里,还说要调查我们,等会就会有警察来抓我们了!咋回事啊,苹果妹,元宝电话关机了,他那么喜欢你,你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梁才雪同样一头雾水,正不知该作何回答时,南凤只以为她在怄气,忙说道:

“你不要生元宝的气了,元宝娶玫玫就是给梁昊留个种,那孩子一死,元宝就踹了她的。结婚前跟结婚后,元宝都没碰过她的。要不,元宝身体这么强壮,肯定得搞出个小元宝,你说是不是……”

说话期间,沙弟趿拉着拖鞋,火急火燎地从楼上下来了。

两人大有就着这个话题,攀扯上半小时的意思,梁才雪连忙打断道:“叔叔姐姐,先不说这个了。”

她抢过了南凤的手机,输入了一串号码:“这是我的手机号,一旦有南元哥哥的消息,麻烦你立刻通知我。”

而后安慰道:“只是公司出了点小问题,警察例行问询,你跟叔叔只要老老实实回答就好了,不用担心。”

南元尚在京都,已经被当地警方拘押。

梁才雪买下飞往京都的最近一架航班后,求助于章良哲,帮忙找寻到南元具体的拘押位置。

章良哲费了好一通功夫,打电话求助于京都大学的现任校长、副校长等人,一个关系托一个关系,赶在梁才雪下飞机前,才最终确定了位置。

不在京都的任何一座监狱中,南元被特批居家监.禁,禁足在他坐落于五环内的私人别墅中。

空中飞了三个小时,梁才雪刚下飞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目的地。

这是一座占地近千平的江岸别墅,内嵌花园,夜晚可以俯瞰江景与错落有致的花树,风景优美。

穿过了满是高楼大厦与人潮喧嚣的地方,夕阳斜斜地照在这栋别墅中,宁静得不像话。

二楼的露天阳台上,南元正穿着睡袍,躺在古香古色的逍遥椅上。

桌上放了根抽了一半的雪茄,装着昂贵红酒的高脚杯,旁边的烤炉上正烤着小羊排……矮圆桌的边角处,还放了部轻薄笔记本。

南元正闭眼小憩,夕阳透过高大的广玉兰的茂密枝叶,斑驳地照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他神色中的惬意与放松。

西式与中式完美得融合。

唯一煞风景的是,他的右脚踝上锁着一个电子镣铐。

院子内外的房门大开,也不知他是心大还是信赖京都的治安。

梁才雪无声地走上了阳台,至近前,才发现南元的右眼上摇摇欲坠地盖了片广玉兰的叶片。

不知他熟睡与否,梁才雪鬼使神差地想要摘去这树叶,结果右手刚伸至近前,就猛地被攥住了!

南元睁开了双眼,犀利的眼神瞬间锁定了她。枯黄的叶片从他右眼上滑落,给他眉峰上的疤痕平添几分狠戾。

梁才雪有种即将被鬣狗拆吞入腹的濒死感。

在看清了是她后,南元的眼神刹那间流露出惊喜,甚至一晃而过惊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后后,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结完婚了?”只是不曾放开她的手。

梁才雪并不好奇他是如何知道的,如实回答道:“差一点……我很担心你,想先来看看你。”

“车祸很严重吗?你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南元:“跟五年前是同一批人干的……”

莫尔斯比科技公司在开始研发自动驾驶技术后,扩充了三次规模,“间谍”许就是如此混进来的。

五年前那场意想不到的车祸,南元一直觉得并非完全技术故障。

卧病在床期间,他全盘浏览了自动驾驶技术的脚本数百遍,却都未从中查找出端倪。

后来自行编写了一段隐蔽的“PC病毒”,充当脚本运行的同时,时刻监控分析着巨大复杂脚本的运行数据。

一旦抓取到异常信息,就会立刻传输到南元的电脑中。唯一指令,输出后即销毁,无法二次被检索到。

南元是公司里TOP级的工程师,核心技术只他一人统管,因此自动驾驶技术被安插进病毒的事,唯他一人知晓。

PC病毒会随时间逐渐蚕食程序的运行速度,但宏观来讲,问题并不大。便是这次连环车祸事故,让其抓取到了异常病毒信息,暂时取名为“SPY病毒”。

SPY病毒类似于沙漏似结构,不定时插入部分代码融入固有脚本中,频繁更新移动位置,需要固定秘钥才能找寻出隐形的异常代码。

当整套程序都融入固有脚本中后,将以每秒六十万次对漏洞进行攻击,脚本迅速冗余庞大,逐渐失去对病毒的抵抗,最终生成乱码,导致对预定的轨迹路线失去判断力。

病毒控制下,导致了连环车祸的发生。

但植入SPY病毒耗费时间较长,不同于五年前特殊路段的简陋指令,需要对自动驾驶系统足够了解的高级程序工程师日常维护调试,才能避免BUG的产生。

最终结果出来前,南元在几个“备选”名单里,已经锁定了两名工程师。只待证据被分析出后,通知警方对其予以抓捕。

……

大串的代码在电脑屏幕前滚动,正是在对SPY病毒传回的千亿异常信息进行筛选分析。

“一天后,就能分析出被密钥隐藏着的日志信息,揪出害群之马前,耐心地等等,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把幕后的对家抓到。”

这话,南元是对着梁才雪的耳朵说出的。电子镣铐有监听功能,另一头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南元未说明的是,由于造成伤亡,自动驾驶技术的推行上市将无限期被推延。

就算最后调查结果证实是遭受了外部“间谍”破坏导致的事故,因违反《重大责任事故罪》,此项目也将至少被中断整改四年。

五年前技术封锁至这项技术重新推行期间,PC病毒只检索到几条乱码的异常信息,不能由此分析出任何有用讯息,更像是系统BUG后的产物。

南元松懈下来,觉得是自己杯弓蛇影了,这才在推行上市,正式面向全社会的第一天,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

简明扼要的话,每一个字都在解释着,他不会有事。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梁才雪却随之扁了扁嘴,没忍住喜极而泣,抽搭了起来。

泪水挂在眼角,要掉不掉的,别提多惹人怜爱了。

两人重回初见时的姿势,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细长的尽头,交融合并成了同一个黑影。

寒冷的冬风抖落了广玉兰上枯黄的树叶,像是常青树上落下了花,纷纷扰扰地惊了停在枝头的布谷鸟。布谷鸟惊叫了一声后,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两个影子彻底交融——

南元揽抱住梁才雪,轻轻吻掉了她眼角的泪水,而后温柔地啃食着她的唇,比以往每一回都要小心。

两人交叠着倒在逍遥椅上,椅子来回摇晃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咿呀声。

羊毛绒睡袍本就松松地挂在南元的身上,腰间的绑带因此滑落,现出腹部若隐若现的肌肉。

梁才雪在被揽过时,就松手丢掉了巨大的玫瑰花束,才避免撞倒了正在运行中的电脑。

玫瑰花束砸在地上,被撞飞出去几支。

甜腻的津液在唇齿间交融,梁才雪迷醉地闭上了眼,脑袋一片空白下,竟是反手摁在了南元的胸膛上,并且予以了回应。

南元惊喜的差点笑出声,不安分的手瞬间越过毛茸茸的外套,摸索着侧腰上的连衣裙拉链,正要使坏的时候,却悬崖勒马。

“那花是张乐成托我给你的。”混乱间,梁才雪并不知道自己差点被吃干抹净的事,晕晕乎乎地想起了年轻小伙真挚的嘱托。

南元:“难怪一股根部腐烂的气味,他在花鸟市场批发的‘打烊花’吧?”

“啊?腐烂了吗?抱歉,他三天前就给我了,我一直洒水养着,没注意到根部的问题。”梁才雪歉意十足地欲起身捡起花束查看腐烂的情况。

“不重要,下回让他再送一束。”南元将梁才雪抱得更加紧了,意犹未尽地舔了她一口,而后嘶哑地问道:“你还愿意要我对不对?”

“……”

梁才雪隔着他的腿根,跪在逍遥椅上,手摁在他胸口上,勉强支撑起身体。

南元楚楚可怜的,在博得对方同情心的同时,完美地控制着表情,最大程度展现自己帅气的一面。

梁才雪垂下了眼睫,躲避了物理攻击:“你还记得历丰哥吧?就是本科毕业后执着于考研考公的邻居。

十年前他娶了个成川媳妇,没几天离婚了,差点被骗了彩礼钱。后来他又找了个那边的女孩,结婚近十年,孩子都生了两个,但他还是时常跟我抱怨,说是跟现任老婆连相亲结婚都算不上,双方家长一谈妥女方就进门了。

虽然老婆一直安分守己全职在家带娃,但因为没有感情基础,他总是担心老婆会像‘前妻’一样,哪天忽然卷跑了家里的积蓄。

因此家里的钱一直是他在管,他跟我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早知道当初攒几年钱,娶个本地媳妇了,也省得整日担惊受怕的。”

南元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下来:“以后家里的钱全给你管,每个月你只需给我三十块零花钱就够了。”

梁才雪摇头道:“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木板上的钉子,就算被拔下,钉痕也永远不会消失。

我这人不仅笨,还懦弱胆小,我宁愿选择一个不爱的人步入婚姻的殿堂,亦或是选择孤独终老,都不愿意重蹈覆辙。

我花了近十年才从年少时的阴影中走出,人生没有几轮十年,我真的怕了。”

“南元哥哥,你白手起家走到现在,证明了你足够优秀,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去爱你。

你放不下我只是年少时的自尊心在作怪,你若安好我亦无恙,祝愿我们都找到各自余生的幸福。”

这段结束语,在飞机上时,梁才雪在心中反复删改了数百遍,此刻说出口,很是流利。

南元的内心,从自信窃喜,到错愕愤怒,再到慌乱害怕,只经历了短短的一瞬。

他再次将梁才雪抱紧了,脑袋抵在了她的肩窝里,像只小狗一样反复蹭着她:“可没人比你更好了!”

鸵毛刮擦着他的鼻子,痒痒的,却转而让眼睛酸涩不已。

他徒劳地找着那句话的漏洞:“我给洞口补上木屑,再刷上一层油漆,不是就光洁如新了?”

梁才雪:“可改头换面后,就不再是原来的那块了。”

“这辈子,我南元就没对谁低声下气过,小妞,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本事大着呢。”南元捧住了她的脸,“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如果你当真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了,我就放手。”

“南元哥哥,我不喜欢你了。祝愿我们都早日找到各自余生的幸福。”

梁才雪与他对视着,不带一丝犹豫地说出这话。而后南元也很干脆地放开了她。

法式羊排滋滋冒油,因为没及时翻面而烤糊了,但鲜香的气味盖过了焦糊味。

梁才雪拒绝了与他共享小羊排的邀请,只把红酒一饮而尽,当做辞别的仪式。

南元独自吃完了半焦的羊排,等到放下刀叉时,梁才雪早已没了踪迹。

别墅外唯余偶尔驶过的车辆。

南元后知后觉地冲出了别墅,在踏出院子的那一刻,瞬间被电子镣铐释放出的电流击跪。

电子镣铐红色的指示灯迅速闪烁着,机械的警告音反复播放着同一句话——居家监.禁期间禁止踏出屋子一步,请立刻回到限定范围内!

南元无视其警告,托着麻痹的腿,又往前走了两米,随之被更大电压的电流击中,整个人像死虫一样抽搐后瘫倒在地。

他努力仰着头,想要在空空如也的道路上找寻到熟悉身影。

直到五分钟后尖锐的警笛声响起,闻讯赶来的五辆警车上下来了十名穿着防爆服的特警,他才认命地爬起,无视着眼前的荷枪实弹,瘸着腿回了别墅。

梁才雪乘坐着凌晨的班机回了福平省。

翌日准点起床,单方面提早结束休假,回医院上班去了。

上班前,预留了十五分钟,用来开每周三的早会。

会议伊始,桂春晓便站在讲台上问道:“我们医院的宗旨是什么?”

立刻有狗腿举手回答:“仁心、诚心、耐心、热心。”

桂春晓点头道:“作为一家私立医院,我们相较省三甲的优势便是完美的服务。

检验科作为医院不可或缺的辅助科室,需要我们每一名检验师,兢兢业业地工作来维持运转,而不是随心随意地用各种私事的名义来请假。

医院高薪聘请我们,给我们在社会上留下一席之地,我们在职期间就要怀有感恩之心,持有与医院共存亡的理念……”

“为响应省卫健委的医疗援助计划,我们医院拟派出两名医务工作者支援塞北地区,为期三个月。现暂定一名为医生,一名为检验师。

奉献与担当的话我就不谈了,会后大家自行领悟。虽然塞北地区实际条件是艰苦了点,但回归后,医院将给予实质的奖励措施。

除了每年职称评定时优先聘任外,医院还将补偿一星期的带薪假期。有没有愿意去的?”

桂春晓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圈,而后停留在梁才雪身上:

“自动报名了啊,作为医务工作者,都要有点无私奉献精神。特别是受到院方特殊优待的人,更需要有这方面的觉悟。”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者盯着手指,后排的人直接偷玩起了手机,无一人吱声。

桂春晓不悦道:“如果没有人愿意主动报名,我这边就要点名了啊。点到的人必须去,否则我就以‘不服从安排’为由上报给院领导,后果自负,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下。”

梁才雪站起:“主任,我去吧。”

此话一出,整个会议室都震惊了。

毕竟台下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强行派遣出去,最不可能的人选却是梁才雪了。

之后的例行下达院部会议精神,总结反省上一星期检验科室存在的问题等,桂春晓都讲得很是激情澎湃的,就差将“心情爽”三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会后,汤兰第一时间将梁才雪拉到了值班休息室中,将门反手一关,骂道:

“无私奉献,啊呸,就这点抠搜的福利,她怎么不去无私奉献了?我要拿她那么高的工资,也愿意跟医院共存亡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握住了梁才雪的手:

“才雪姐,我们支援的可不是塞北发展了旅游业的发达地区,是靠近捕鱼儿海的‘蛮荒’地带,据说那边民风刁蛮,至今都没通上电呢!”

梁才雪纠正道:“没通上电,派以仪器为生的检验师去干嘛?”汤兰又不知道上哪个浏览器搜到的过时消息。

“万一退后十年,让你手工做呢?”汤兰并不买账,“那边风大太阳晒的,没两天就能成干瘪成非洲土著了。而且现在可是冬天,过去是会被冻成冰雕的!”

梁才雪难得开起了玩笑:“或许你需要看下我们广大北方同胞?”

汤兰急得直跳脚:“哎哟,被你带偏了,才雪姐!我的意思是,你要想支援的话,完全可以等到沿海的贫困落后地区有支援计划的时候,科室的老师们为了职称都是这么干的。这种远离海岸线的艰苦地带就算了,不值当!”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检验科的门面,院长把你当医院的活招牌宣传呢!桂春晓自己没能耐,又看不惯院领导给你的优待,故意恐吓你呢。

你应声干嘛?只要你不愿意,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派你去的。才雪姐,你现在就去找院领导,反悔还来得及!”

“我就是……挺想去草原看看的。”

一句隐秘的向往,打断了汤兰的腹稿。反复确认了梁才雪的确不是受到权势的压迫后,汤兰只能含泪对此表示了尊重与祝福。

“呜呜呜,才雪姐,我本来想着实习的一整个年度都跟死你的,结果你这就要走了呜呜呜,我可怎么办啊?”

“我只是离开三个月,回来后离你毕业还早。”

梁才雪应其要求,指天保证自己不会嗝屁在“不毛之地”后,汤兰这才停止了毫无意义的嚎哭。

而后掏出手机,按照浏览器上的答案,开始事无巨细地教授大草原上包括保暖、防晒、饮食、娱乐等事项。

不知道的,还以为梁才雪是去参加野外求生的综艺了。

这回的支援计划迫在眉睫,确定完人选的后一个星期,便安排了支援人员前往。

新世纪仁和医院原定两名医务人员支援,后医生团队指派人员突发系统性红斑狼疮,无法按计划前行,医院内临时又不能选调到合适的人选,因此最后支援塞北的只梁才雪一人。

她对此并无异议,独自支援跟有人同行,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支援手续办好后,梁才雪抱着纸皮箱出了科室。

结果在科室门口,迎面撞上了捧着又一束玫瑰花前来的张乐成。

不待将玫瑰花转交,张乐成就震惊道:“梁医生,你这是被炒了啊?”

纸皮箱中只装着几叠课题研究的实验数据,以及少量日常用品,还余出挺大的空间,梁才雪道了声谢后,让他将花束安插进纸皮箱内。

同时回答了他的问题:“被贬去塞北义务劳动了。”

腹中没几滴墨水的张乐成,并不知医疗支援是为何物,自行想象出古装电视剧被流放的人身穿木枷的场面,顿时物伤非其类。

当被问及归期时,梁才雪笑道:“在草原上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有幸找到,就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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