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番外] 初见

程沛站在三分线外,高举着手臂,手腕轻盈一折,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弧度,精准地落在了篮筐里。

“牛啊,队长!”

近几天来,校级篮球赛正如火如荼地举行着,作为犯罪学系队的顶梁柱,程沛天天带着队友们练配合,除了上课时间,几乎都要住在球场上了。好在已入末夏,天气不热,凉风阵阵吹过,卷来几袭桂花香。

队员们都三三两两坐在场边休息了,程沛还觉得不尽兴,几步跑过去捡起球,又是一个反手入框。

“我是不是可以躺了。”一个身材健硕的大个子说罢,咕咚咽了一口汽水,往地上一仰:“有队长在,我们系拿冠军是稳喽。”

旁边一个戴着眼睛的小胖子支起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腿:“懒狗。篮球是五打五,又不是队长单挑。”

“再说,我听咱体委说法学院也挺强的。”

“法学院?”大个子懒洋洋地掀起一半儿眼皮:“有谁啊。平时咱也没少和其他系打球啊,没听说过。”

“我们队长的名字可是响彻整个G大的。”

程沛一边练习各种角度的投篮,一边也听着他们闲聊。到最后这句的时候,他调转方向,把球投向几人休息的位置:“老八,接着!”

被点到名字的大个子迅速从地上弹了起来,接住了飞来的篮球。

“我艹,幸好我反应快!”

“让你冷静点,别贫。”

“队长,你听过法学院有什么厉害人物吗?”老八笑嘿嘿地凑到他跟前。

程沛思考了几秒,他对法学院篮球队确实不熟悉,说不准真的卧虎藏龙,不能轻敌。

“法学院最出名的,恐怕是那位吧。”小胖子扶了扶眼镜,一副了若指掌的样子:“那位美女学霸。”

老八一脸鄙夷:“去你的,什么美女。我怎么听说......”

两人热火朝天地聊起了八卦,程沛没什么兴趣听这些,从老八手里拿过球,打算尝试一个超远距离的三分。从这个位置看,篮筐变成了小小一点,他半眯了下眼,瞄准,举臂抬手。

出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劲儿使大了。弧线比预想的更平直,在快要达到篮筐的时候明显偏离了轨道,朝一个模糊的浅色人影砸了过去。

“诶,小心!”他大喊一声,但声波没追上自己扔出去的旋风篮球,人影随着重物落地的“咚”声倒了下去。几个坐着聊天的也都坐不住了,跟着程沛赶快跑了过去。

等他们靠近,人影的模样才愈发清晰。只见他背靠着篮球架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右脸颧骨,单手撑地,姿势十分勉强,恐怕再过几分钟就得晕过去了。

程沛第一反应是千万别出事,他单膝蹲下,拉开这人捂在脸上的手:“还好吗,同学?”

他的第二反应也不太妙,这人的手指冷得像冰,皮肤苍白如纸。

等这个被砸的大冤种挪开手,露出半张脸,站在程沛身后的老八和小胖子倒抽了口冷气:“我草,这不是......”

“队长......你接下来好自为之吧,兄弟们保不住你了。”老八拍了拍程沛的肩膀。

什么乱七八糟的。程沛没工夫理他们的调侃,眼看着坐在地上的人没回应,他架起这人的胳膊,问道:“还能走吗?不行的话我背你。”

“......还好。”他终于回了一句,但显然不太清醒,声音黏黏糊糊,像放久了没气的可乐。

“先去医务室。”程沛一把拽过他的另一只手,示意其他人帮忙把这人弄到他背上。

明明是个高个子男生,人却轻飘飘的。

老八他们跟在程沛身后,越是这种关头,兄弟情谊越不能丢,如果队长被整个法学院追杀了,也要同生共死,于是一路上走出了雄赳赳气昂昂英勇就义的气势。

到了医务室,校医数落了半天砸人的怎么这么大手劲儿。程沛没理由辩驳,只是看着医生在这位被砸同学的脸上擦了许多药水——到现在他才看清这人的脸。

药水把他的皮肤衬得很白,没受伤的那半张脸比例近乎完美,下巴和颌线都瘦得明显,一双有些下垂的杏眼有种幼态,冲淡了下半张脸线条的生硬感。如果一定要形容,就是冷茶搀了半勺蜂蜜,因为隐隐微甜的后调显得有些秀美,导致从某些角度来看像个女生。

当然,另半张被他砸了的脸就不太好看了,眼角连带颧骨的位置鼓出了一个大包。

他恍然有种毁掉了一件艺术品的错觉。

校医忙活了半天终于处理完了,回过头,凭着直觉一眼就找到了罪魁祸首,指着程沛道:“你给人家送回宿舍去。都快把人砸晕了!”

“......这儿没事吧?”程沛用手指了指太阳穴。

“咋的,你还想给人家把脑子打坏啊?”

“.......最好没有。”

校医白了他一眼:“脑震荡倒不至于,就是他本身低血糖,半晕半醒的。得赶快回去休息。”

“送哪?”这人一路都不说话,根本不知道住哪。

“老熟人了。”校医看了看坐在床边的人:“法学院的,住你们男生宿舍二栋303寝室。”

“他名字不好记,我就叫他小温。你去他们宿舍问吧。”

程沛这回是架着人一路往前走的,在去往宿舍的路上,老八凑过来悄悄在他耳边说道:“队长,你没发现周围总有人看你吗。”

G大的宿舍是按照班级排的,算一算二栋三楼确实该是他们的地盘了,可能是认出同学了吧。

“你把人家院花儿砸了。”

“什么?”程沛没听清。

一抬眼,303已经到了。他敲敲门,等里面说了“进”推门而入。屋里几个男生正围在桌前看视频,脑袋凑在一块,拿着薯片的手各自停滞了下来。

先是有人认出了他:“呦,这不是校篮球队的程队长吗,大驾光临有何贵......”

等几人的目光转到半靠在他肩膀上的人时,脸色立刻就由晴转阴了。

“我艹,我们家温美人毁容了!”

“毁容”这个词用在眼前这位身上毫不夸张。就是这一嗓子喊来了一整层的人,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挤满了屋子,有和他一起在校队的说“程队不至于辣手催花不是故意的”,法学院的同学立刻反驳“我们温美人向来乖巧细腻怎么会走路不小心”。

一片吵吵嚷嚷中,程沛身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胳膊。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靠在身边的人指了指一边的床位。程沛扶着他走过去,随手拿了个床上摆着的抱枕,用手撑在墙角,胳膊越过他身后摆放。这个姿势仿佛用后背阻挡了身后世界的所有喧闹,唯余这片安静的天地。

面前的人睫毛颤了颤,轻笑了下:“......谢谢。”

“你......不痛吗,还笑得出来。”

“你真是不会安慰人。”他收了笑,仰着头望向程沛,一双眸子明亮清澈,只剩眼角还带着点弯弯的尾巴:“现在笑不出来了,确实很痛。”

“......实在对不起。”

“久仰大名了,程队长。”坐了这么一会儿,他的精神明显缓过来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程沛反倒被受害者劝解得少了负罪感,不由得也带着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会真叫那个......”

“别听他们的。我姓温,濯清涟而不妖,温故知新,濯新。”

周围的嘈杂声像沸水中的气泡,被关掉电源后,前赴后继,渐而消失。起因是他俩这个姿势从众人的角度来看实在是......太怪了,两方后援会涨红了脸争辩,怎么受害者和砸人的还有说有笑的?

老八是在场唯一知道程沛取向秘密的那个人。

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那个,队长,要不......我们先撤?你再给人家陪会儿罪?”

“一起吧。”

程沛起身的时候带起一小阵风,顺便也带走了小世界的安静和一片温暖。补偿似的,他留给温濯新一句话:“我去帮你带点药回来。”

“嗯。”温濯新点点头。

他关门离开的时候,门缝中最后留下的是温濯新安静靠坐在墙上的浅色身影,仿佛留下了一束光。

“队长,你一会儿还回来啊?”

“说好了要帮人家带东西,当然得回来。”

“小新,你没事吧?”

“没事,几天就好了。”

“你就是太善良。程沛这小子,仗着打球好长得还成,平时那张脸臭得很,怎么说也应该和他算算账。”

“他不是故意的,你们别乱说啊。他......比我们小一届吗?”

“嗯,下一届的学弟,犯罪学的。”

对话零零落落,填在时间的缝隙里。程沛再回来送东西的时候,温濯新室友的态度转好了不少,打完招呼,该看视频的看视频,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瞅两眼。

校医判断温濯新的淤肿起码还要一周才能消,他就拿了一周的药,各种盒子、瓶子、棉签装了满满一小袋。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温濯新平时习惯很好,床铺和柜子都收拾得十分整洁,所有东西都论证着人如其名。

程沛陪他打开柜子,把东西一点点收拾进去,柜门挡住了一半光亮,方才那种莫名的结界感又出现了。

自己的世界一向喧闹,人群来来往往。短短一天里,居然被按下了两次静音键。

有种令人难舍的舒心。

“那个......你一会有课吗?”

“没。”程沛答道:“怎么了?”

事实上是有的,只是他原本就打算翘了去训练。

温濯新明显犹豫了一阵,才开口道:“能不能......陪我去上个课?”

“我看你拿来的东西里,有个速冻的冰袋。上面写着要立马先使用一次,冰敷半小时。”

温濯新没有接着说下去,有些为难。

如果伤的是其他位置还好,偏偏温濯新被伤到的是脸,总得要一只手举着才能冰敷。这样上课不方便,也没法做笔记。谁让他是罪魁祸首呢,哪来的理由拒绝,也不能让受害者提点要求还觉得不好意思。

“好。”他说。

之后的日子里,他说了无数次好。陪他去图书馆是“好”,一起去食堂吃饭也是“好”,寒来暑往,秋去冬至,温濯新的脸早就恢复了原本精致俊秀的样子,程沛却始终在他身边。出于愧疚,出于应该承担的一些小事,后来变成出于对那片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存在的、独一无二的小世界的贪恋,出于不舍得离开。

出于好感、喜欢和爱。

他只差向前再走一步了。济城市的冬天是夹着海风的湿冷,天黑得早,低云遮月。温濯新下了课来室内球场里等他,两个人约好了一会去吃一顿暖洋洋的火锅。

开门的一刹那,冷风裹着一个冻得红彤彤的人影吹了进来。他把球一丢,赶忙过去把温濯新拉了进来。

“快进来,冷。”

“那我们快走吧,我已经订好位置了。”温濯新裹了裹高领外套,伸手去拉程沛的袖子。

“等一下。”

“什么?”

温濯新抬头看向他,这个角度让他钝圆的眼角下垂得更为明显。室内暖黄的灯光抵御了冷风,铺陈在两人脚边,氛围刚好。

程沛刚酝酿了半个字,对面的人却先笑了。

“我知道。”

温热的触感贴上了他的唇,画面模模糊糊,印象里最深的是温濯新侧脸清晰又柔和的下颌线,还有温热交织的绵长呼吸。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捞起了温濯新的腰,才逐渐沉沦,任由黑暗吞没,抛去一切感官。

这便是他们最亲密的半年。后续的日子不知怎的,像飞速旋转的陀螺,能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亲疏别离。温濯新有段时间几乎见不到人影,后来又外出实习,连回复聊天消息都是隔天。程沛则被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缠住,他和舅舅在职业方向的选择上出现了分歧,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已经到了根本不能一起上桌吃饭的程度。

最后是怎么到最后的,任何一方都无法给出清晰的答案。好像轨道早就提前规划好了,所有的过往都只是插曲,不论多精彩,都无法改写。只因为事先谁都不知道既定的结局,才敢轰轰烈烈奔赴,又黯然离开。

像两条被一颗球意外砸歪了的平行线,终究会回到正轨。

*

程沛从床上坐起来,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溜了进来,提醒他已经一觉到了中午。

他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关于过去。他已经许久没做梦了。

六百知道主人睁开了眼,从地上抬起脑袋,几十斤的体重“咚”地一声跳上床,越过他的腿,蹭到了程沛胸口。程沛被它压得喘不过气,一把推开狗头,六百却当成了玩闹的讯号,兴奋地在他身边蹦起了迪。

这还睡个鬼。

程沛摸过手机,几条消息躺在屏幕上。

先是工作群里的一串汇报,看着都是好消息。

济城第一技术控你孙哥 - 老大,星云系统在银河KTV的监控出来了,还有晓萱姐新的尸检报告。沈局下午不在,你来局里看。

警圈总A程队后援会长你黎 - @C,老大,安妮的律师下午说来局里调案卷,自我介绍说是姓俞。

然后是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黑足猫头像,昵称简洁明了-Alice。

Alice - 下午警局见。

如果你以为自己就差最后一步,可能是因为,对方已经向你走了九十九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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