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沿着楼梯扶手向上走，逐个路过拐角尽头的光线，直至完全进入黑暗。

人在无法感知光源的时候，很难准确判断距离。程沛走在整个队伍最前面，下一个是重点保护对象小黎，其余人则七七八八地跟在后面，队伍并不整齐，心思也各异。

走廊的侧面有一处小窗，凭借微弱的光线，他们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实了才敢继续。

等程沛迈到最上面一个台阶，停住脚步，抬手示意大家停下。窗外稀薄的光线划过他的脸，在墙壁落下侧影，轮廓清晰分明。

“怎么了，老大？”小黎压低声音，凑近问。

程沛偏过脸，微微摇了下头，后背紧贴着墙，神情专注地倾听着什么。

“我能多说句话吗，”小黎不愧自己“程队后援会会长”的称号，双眼简直要冒出红心了：“老大，此刻的你简直帅炸了。”

“咳咳......”距离几个台阶的位置，米娅吐槽道：“黎警官，我们这儿一共8个人呢。”

“那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要不是在这种闹鬼的地方，我还要拿着大喇叭喊呢。”

“水声。”程沛打断两人的聒噪。

“什么？”

“右边，走。”他迈开步子，脚步坚定，直奔声音源头而去。

小黎不明所以，不过老大总是对的，迅速一路小跑着跟上。右侧的走廊很短，没走出几步，几乎在紧挨着楼梯的位置，就有一扇略带破旧的木门。这扇门没有上锁，虚虚掩着，好似正刻意等待他们打开。

程沛准备推门时，萧繁从队伍后面跟上来：“一起吧。”

谁都无法预测门后是什么，小心谨慎并非过度担忧。两人共同面向木门，程沛向其他人嘱咐：“后退几步。”

木门打开的一瞬，空气被掀起微凉的风，程沛在远处听到的流水声瞬间被放大数倍。这是一间巨大的浴室，中央是一个陷入地面的浴池，两侧拱形的水龙头正在哗啦啦流出热水，白汽蒸腾，恍若神话故事里的仙境瑶池。众人一时都愣了下，才踏入一片蒸汽里。

他们挨个把水龙头关上，待热气散去，才开始大致搜索线索。

不一会，两个男孩先有了发现：“大家来看，这是什么！”

房间角落放着几瓶花花绿绿的液体，墙壁上画着一些代表操作步骤的箭头，以及几道数学题。看样子，是要通过解题得到这些液体的配比，得到某种有用的化学试剂。

俞峤对此很感兴趣，立刻上手开始捣鼓。程沛没和其他人一同围观，他站在人群外，目光独独落在房间中央的水池上。

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理解，打开水龙头的意向是“冲洗”，水能掩盖污浊，带走痕迹，是清理犯罪现场的常用方式。他俯下身，伸手探了下水池的下水口，用指尖捻了捻。

人群那边传来成功的声音：“配好了。”

小黎拿起那瓶试剂嗅了一下，喃喃道：“这东西好像......”说罢，他挤出人群，将瓶子递给程沛：“老大，这是不是那个？”

水鬼，开着的水龙头......程沛瞬间意识到这瓶试剂的用意。他手持瓶子，一边走路，一边在四周的墙壁、地面上泼洒，等走完一圈后，伸手关掉了室内的灯。

在浴室完全暗下来的一刹，出现了极其梦幻的景象：试剂泼洒过的地方泛出大片蓝色荧光，墙壁与地面辉映，恰如天上星辰与河内倒影。俞峤曾在案卷里数次见过这样的现场照片，愕然道：“这里……曾经全部都是血迹。”

话音将落，点点蓝光中，浴室墙边浮现出两个半透明的身影。右边的人一身居家主妇打扮，左边的人更加高大。两人停滞几秒，才缓缓转向他们的方向，两张脸像被长时间浸泡过的面饼，五官肿大不堪，仿佛稍做表情，就会扑簌簌掉下一摊泥。

小黎朝胃里吸了一口冷气，程沛立刻拿着他自己的手塞了进去。他被自己咬得生疼，眼角都泛出泪花，却只得到一句命令。

“别出声。”

他只好把眼泪憋回去，脑子里飘过满屏弹幕：好无情，脱粉一分钟，我想嫂子了。

两道影子自带一束追光，将墙壁背景照亮。图像逐渐变得实体化，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张餐桌，桌上摆着几副碗筷，几道家常菜。两人像是受到了召唤，挪了挪破烂的身体，开始在餐桌前忙碌。一时间，饭菜的烟火气穿越虚拟与现实的界限，袅袅而来。

程沛有些愣怔，这样的画面在他记忆里近乎已消失数年。上次还是住在舅舅家的时候，每当舅妈一喊“开饭”，他和茉莉就飞速冲到餐桌前，看谁先抢到舅妈最拿手的槐花酪。

少年与女孩同时将手伸向那些具象的人间烟火，天真以为快乐一瞬便可地久天长。

正因为曾经亲身体会，程沛总觉得，眼前的场景有哪里不对劲。

这对父母在饭桌前呆坐了许久，故事里的“哥哥”和“妹妹”始终没有出现。母亲模样的身影叹了口气：“又不来吃饭了。”

“要不，我们带他去看看精神科的医生？”

“我儿子不是神经病！”父亲闻言激动起来。而一旁的母亲被惹恼了，将手中的筷子“啪”地摔在桌上：“冲我嚷嚷什么，你以为我想吗！你看看，他现在成了个什么鬼样子！”

争吵爆发，两人的话逐渐变成了失去文字发音的翁鸣，声音越来越大。持续几分钟后，嗡鸣声转为尖锐的噪声，众人只觉得头晕脑胀，不得不捂上耳朵。与此同时，两具身体自下而上，如酷暑下的冰淇淋一般，逐渐化为两滩脓水，呼啸涌向中央的水池。

沸水般的液体铺满池底，化为猩红的稠浆，潺潺流入下水口。待到最后一滴液体流干，灯光乍地亮起，水池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小摆件。

萧繁率先跳下去，拿起那个还沾着湿气的物件，朝程沛示意：“程警官。”

“还是沙具，一条鱼。”

所有发生的场景都在意料之外，米娅神色略带惊慌：“这两个人我认识……是江文珂的父母。”

他低下头，咬了下唇：“怎么会这样……原来浴室的设计不是这样的。”

“是什么？”事关他人安危，程沛的语气毫不温和。

米娅意识到事实与计划偏离严重，犹疑了一阵，最终下定决心和盘托出。最起码在师父的事情上，他知道眼前的人应该值得信赖。

“配好试剂以后，原本是用在下一个地点的。浴室里没有全息投影的设计，江文珂的父母原本应该在最后才出现，形式只是一些照片。”

米娅走向房间一角，用手轻叩面前密不透风的墙壁。

“下一扇门，本来应该在这儿。”

他的手垂落，头也跟着低下来。俞峤作为唯一在场的前辈，适时上前宽慰，拍拍他的肩膀：“不会有事的，你不是常说吗？也不看看你师父是谁。”

“不好意思，我们能问一下吗……”两个男孩中身材较矮的那个有些怯生生问道：“你们是文珂的什么人吗？”

“熟人。”俞峤松快地答道：“你们大概是他的同学？”

“是。”回答这句话时，不知怎的，矮个男生不禁瞥了眼另一个男孩。

“今天本来是店家拼的车，没想到这么巧啊，大家都认识同一个人。”他有些尴尬地笑笑，显然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上了贼船。

俞峤换上愈发和善的表情，狐狸眼眯了眯：“我们也都是朋友，来玩的而已。喏，你们也听到了，在场的有两位警官呢，警察叔叔可不会和坏人玩。”

“是吧，程警官？”

他余光瞥到还在沉思的程沛，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没再打扰。

每个沙具出现的位置都是不同的，分别是四个卧室，还有此处的浴室。程沛脑中仿佛出现了一张立体地图，他亲自将沙具一一摆回被发现的位置，后退两步，凝神细看。

如果将整个密室想成一座巨大的沙盘......

女神像代表触不可及的母爱，背着巨石的男人代表负罪的父亲，帆船承载希冀，蝴蝶似梦一场。再加上，鱼象征自由......程沛曾接触过的知识在脑中逐一与这些意向对应，得到了一副原生家庭不幸、而囿于牢笼者的画像。

程沛单膝蹲在地上，用手指沾了一下红色的浆液，在地上简单描摹一番。

“萧医生。”

萧繁走过来，仅看了一眼，便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上周的绘画测试，江文珂画了一座双层的海底潜艇。”萧繁说：“布局和这个密室......完全一致。但画里出现过的人，只有他自己。”

“如果将沙盘和那副画结合起来。或者说，将两个人结合起来，”程沛道出推论，尽管他更希望是错的：“你觉得，最重要的位置会是哪里？”

听到“结合”，萧繁的神色一时有些震惊。

程沛他们在前期收集资料时，曾从邻居那里得到信息，江文珂的父母对他有诸多不满，五金店里偶尔会传来争吵声，与刚才的影像极为相似。而作为外人，很难探寻来自家庭最深处的隐秘是什么。

那座潜艇里，装载的是孤独、渴望、挣脱禁锢。如果将沙具逐个填入潜艇的格子，硬生生撕裂一个出口，一个不论是在沙盘象征的沙滩、还是潜艇所在的深海，都能逃离的出口，那就是化作一条鱼，沉沙碧落，从某个不知名的隧道游出牢笼。

萧繁的想法与程沛不谋而合，他跳出沉思，指向水池底部。

“就是这里。”

话音刚落，伴随着轰鸣声，地面突然开始震动。水池中央，一块方形地面迅速开裂、凹陷，向旁侧退去，露出一条漆黑的地道。

“大工程啊。”小黎不禁感叹。

知道内情的几人意识到这大抵已经不是One Price原本的设计，神情严肃。程沛带头率先走入地道，其他人还保持来时的队形，通往不知名的道路。

地道里并非完全漆黑，每当程沛踏下一个台阶，两侧墙壁上就会随之感应，亮起一盏小灯。他忽而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然而不等他细细反应，地道尽头豁然开朗，几簇冷暗的光线涌入，眼前呈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这竟是一个巨大的剧场，天花板很高，顶部的射灯犹如遥远的寒星，将下方数排红色的座椅照亮。

在众人完全进入这个空间后，机械的电子音响起：“欢迎，请各位落座，欣赏接下来的剧目。”

为了看得清楚些，程沛和俞峤、萧繁三人坐在前排，小黎和两个男孩多少有些害怕，决定坐在后排，由米娅跟着。

待他们落座，棕褐色的幕布徐徐拉开。舞台中央，竖立着一面直通顶部的透明玻璃，将空间一分为二。两个空间分别对称放着一座金属制的阶梯状高台，足有几米高，不得不令人抬头仰视。

他们终于见到了本次的猎物。

江文珂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独自站在左侧高台的顶部。他的神情无比悲戚，不知是高处不胜寒，还是因为前面的诸多故事，确实映出他的生活一角。

在江文珂前方，悬空出现了四个物品、以及四个文字的投影，正是他们所拿到卡片上的物品和人称，顺序却是错乱的。

电子机械音再次响起：

“请匹配出场角色。”

休息了几天，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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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共情幻境-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