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空基地。
万籁俱寂，唯余虫鸣。夜晚的天空基地终于与名称无比契合，几栋建筑外墙均泛着不同色彩的荧光，恰如寰宇中微光暗涌的星球。研究员宿舍所在的“木星”楼下，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每迈出一步，都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一定是真神斯塔娜降下的神罚。
白天在会议里看到的那个人的死状，与教主曾说过的一模一样。
“不敬者将被真神夺去光明，夺去言语，夺去生命……灵魂将世代被遗弃在炼狱。”
他闭了下眼睛，咬咬牙，脚步不断加快。
现在已是凌晨两点，皓月悬空，早就过了基地的宵禁时间。人影警惕地环视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弓着腰钻进了木星楼一侧的消防通道。
就在他刚刚合上门的瞬间，另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月光下。他肩头披上薄纱，侧颜与月光的边界不甚明晰。不同于前面那人的小心翼翼，他步伐舒缓，过程中没发出丝毫声音。
他在消防通道前停下来，伏身贴在门上，倾听里面的动静。确定前人已经走远后，才钻了进去。
按照提前商量好的地点，进入木星楼后，他径直从消防通道的楼梯下到B2层。踏下最后一个台阶，映入眼帘的是几扇大小不一的金属门，门上分别都有一块玻璃观察窗。透明屏障背后，是按照秒针频率闪烁的数个光点。
第5号配电箱。他寻觅一阵，找到目标，单膝蹲下，掏出手中的小截铁丝，在配电箱的锁孔前摆弄了一阵。然而，这个锁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开，他又仔细听了听声音，发现不管铁丝怎么活动，都听不到锁芯被拨弄的声音。
奇怪。他起身退后两步，想再仔细观察，后背却撞到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上。
脑中闪过危险的信号，他第一反应是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潜意识的反应快过大脑思维，他迅速屈起手肘，想用一个肘击先推开距离。
站在他背后的人却分毫未躲，轻松地向后一倾身，躲过攻击，而后反其道而行，一把将他拉近了身前。这完全不符合搏斗的逻辑，在他被迫调整姿势的片刻之间，竟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圈住腰际，动弹不得。他在力量上不占优势，于是迅速转换策略，在狭小的空间里，用手抵上了来人的咽喉：“不准动。”
然后他听见来人轻笑的声音，伴随着喉结微动。借着窗外微光，阴影与光亮深浅不一地描摹着来人的五官，在这么暗的环境中，仍然能看到利落的轮廓线条。
“这锁芯本就是假的。表面上看只是普通的弹片锁，其实早就被我换掉了，真正的锁藏在里面，是一把感应锁。我的手环是唯一密钥。”程沛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配电箱：“里面有什么？”
空气沉默片刻，程沛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隐隐胁迫。
“不说就自己打开。”
被圈住的人终于无奈妥协，他一向要求自己保持高度警惕，但在这个人身上嗅觉失灵，实在是太正常了。数个紧密相贴的夜晚早就令身体模糊了警戒性，即便三年过去，潜意识还是无论如何都将程沛放在信号安全区。
温濯新放松紧绷的身体，把手移开，松松搭在程沛肩头，抬起明亮的眼睛：“戒指，我的。”
“和我推测的差不多。”程沛在松开温濯新之前，用气息在他耳畔宣告了一句规则。
“只有诚实才会得到奖励。”
程沛用手环贴了一下配电箱，门锁果然应声而开。温濯新从下方角落里摸出那枚万箭穿心，将它戴在左手中指上。
“戒指怎么可能离开你两周？”
“确实不能。但为了进入基地，我必须把它留在外面。”温濯新道：“所以我提前打了过量的抑制针剂，和米娅上次送来的那种类似，你见过的。”
“两周已经是……极限了。我和他们约好最迟今天送进来，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其实程沛的推测过程很简单，既然戒指无法由本人直接带进来，就一定会通过其他方法后续送进来。海特负责基地的能源与电力供应，能大大方方带着金属工具通过检测的角色，正是负责检修的电工。只要把戒指塞在工具箱的某个角落，向安保人员解释说是零配件就行了。于是，程沛让周万昭查询了近几天来的维修记录，最近的一次，恰好是位于木星楼的5号配电箱。
温濯新说着，不由得轻咳了两声。戒指离开他太久，在药物的效用即将耗尽时回到他身上，手腕处的感应芯片宛若久旱逢甘霖，与戒指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你怎么会在这。”温濯新又一次被逮到了猫尾巴，有些不甘心：“这里是杨局的地盘，你应该躲都来不及才对。”
程沛不语，紧盯着温濯新的唇角与下颌，与记忆中他在看到的照片一度重合。舅舅似乎很清楚他想要什么，在交涉时主动拿出了那名叫温彦荣的犯人的资料，作为交易条件，是程沛作为专家顾问，解决基地最近遇到的技术问题。
温濯新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掩了下嘴：“怎么了？”
程沛将话埋下，转身道：“先回去。”
“等一下，”温濯新拉上程沛的手臂：“我来的时候，前面还有一个人。你看到了吗？”
“看服装应该是一名研究员，”他接着道：“我进来的时候害怕被发现，没敢跟着他走。”
程沛一直在地下二层守株待猫，确实没留意到还有其他人进来。现在早过了宵禁时间，即便是管理没那么严格的研究员，也不该还在外面乱逛。
“明天我用星云系统去追。”程沛果断作出决定：“木星楼是基地最大的一栋楼，我们现在没办法立刻找到他。”
温濯新凭直觉认为那人一定有问题，如果跟上去，说不定还能意外收获晶体。
“要不……你先回去？我记得他是往这里走的，我去试试……”
他试探性地说出这句话，但发现程沛的脸色着实不好看，立刻收住了。
程沛一把捉起他的左手腕，拇指微微使力，按上脉搏。温濯新手腕处的皮肤薄得近乎透明，以至于他能轻松摸到那块硬邦邦的芯片，此刻正在皮肤下持续不断地发散着高温。温濯新不由得有些痛，小声倒抽了一口气。
“这种状态还想去做什么？”
“……好好好，你说去哪？”
温濯新对程沛的脾气摸得门清，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人吃软不吃硬，正确方法是得先顺着哄，适时示弱。
“我是偷跑出来的，现在也得偷偷回宿舍去。总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送我回去吧，程队长？”
温濯新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程沛住在特邀顾问所在的金星楼，自己则在火星楼的重刑犯监室，半路上就得分开走。但程沛没有直接回应，一路上一言不发，两人的影子就这么一路纠缠不清，直到准备分开的交叉路口。
天空基地的设计特意参照了太阳系，以行星命名的五座建筑分别按照对应的顺序排列。如果俯视来看，每栋楼皆有一条环状的主路从中穿过，像极了各行星的轨道。
火星楼和金星楼相邻，却位于两条完全不同的轨道上。距离火星楼所在的主路越近，程沛越觉得有什么东西如擂鼓般呼之欲出，要冲破他们之间那道跨越三年隐约可见的墙。
如果温彦荣确实与温濯新是……那么，当年传闻中潇洒放弃保送公招机会的传奇人物，恐怕曾经据理力争，曾试图抓住什么，也曾因为始终无法迈过初级的资格门槛，在无法踏入的台阶下抬头仰望。
所谓选择，实则别无选择。海特是人尽皆知的地狱，而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丢下光明、孤身前往黑暗，可能只因为那里是悬崖尽头唯一的一座的独木桥。
而温濯新向来是不愿意在亲密关系中带来负面情绪的人，他从未和程沛提及任何消息，只用家里人工作很忙一笔带过。这样不愿意展示苦难的人，听起来像神话故事里甘愿堕入地狱的菩萨，他情愿瞒过所有可能为他痛惜的人，自己独吞伤疤。
多光明伟大，多克制疏离。换句话说众生平等，谁都无差，没有人能让他释放真正的自己，包括爱人。
温濯新站在火星楼下，止住脚步，一如当年。
“那我先回去了？”
话音将落，他左手的戒指竟开始泛出红光。温濯新有些惊讶地低头看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望向程沛。
“你……这是什么情绪，怎么了?”
作为顶级猎手，他居然一时无法判断程沛的情绪类别，戒指传递来的只是一股脑的苦涩，似乎混合了诸多隐忍与难以言说。
在火星楼与金星楼的交界处，程沛与温濯新分别站在两处轨道上。就这么安静对峙一阵后，程沛突然上前一步，跨过轨道，将温濯新紧揽在怀里。
这个拥抱十分急促，温濯新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戒指的光芒显示程沛现在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他尽力安抚道：“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时间还很长。”
听到这句，程沛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头埋在温濯新颈侧，呼吸深重，每个字词的吐气都近在咫尺。
“和我回去。”
他嗓音有些哑，沉沉落在楼宇星辰间的融溶月色里。
犬系也是会委屈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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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神罚-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