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窗帘遮光不太好,一到夏天六点多就会被阳光晃醒,楚琅长久以来养成了生物钟,一上白班起得就早。
正好提前去看看那个小孩。昨晚是危险期,虽然有比她资深的大夫夜班看护,但终归是自己的病号,不看到不放心。
突然通知手术,26床的母亲身无分文,只能出去筹钱。主任特批条子才做成昨天的手术,所以当楚琅去查房时,护工已经下班,孩子暂时还没人陪床。
“小董?你怎么没睡觉呀。”病床上的男孩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朝进门的楚琅看过来。
“我睡醒啦。”怕吵醒旁边熟睡的病人,两个人声音都悄悄的。
“真棒。”楚琅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昨晚痛不痛?”
男孩抿着嘴点点头。楚琅轻轻掀开被子,伤口被厚重的绷带缠绕着,所幸没有渗血。这个男孩从入院起就很乖巧懂事,也很能忍痛,当隔壁大人都因为打钢板疼得半夜叫唤,他却两次手术一声不吭。
以后一定是个能顶天立地的男人。
“医生姐姐。”楚琅正签着床尾查房的记录,小董突然糯糯地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
“我的病……还能治好吗?”
“当然,你要相信医生,更要相信自己,可以打败它。”楚琅走到他床前,捏了捏他的脸蛋,“一定要加油,努力恢复。”
“那我妈妈的病怎么办?”孩子边说着,眼眶边有泪珠打转。
“你妈妈?”楚琅脑海中回忆着那位咄咄逼人的母亲,“她得了什么病?”
“那天我的舅舅来,说治好我,我妈妈就要得一辈子穷病。”
楚琅几度想要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她有限的学识无法为一个孩童解释,什么是穷病。
她只能握着他的小手告诉他,你能痊愈,就是你妈妈最大的心愿。
轻轻阖上门,楚琅倚在墙边,仰头叹了口气。她想起了爸爸、当年唯一支持她读医科的家人的忠告,当医生不单单是要治病救人,更要有仁心。
看来自己离那片神圣净土,还很远。
将病区转了个遍,还没到打卡的时间。楚琅决定折回办公室拿饭卡去超市买个酸奶喝——昨晚实在吃太撑,又直接睡了觉,胃里都没怎么消化。
“小楚,刚才有人给你送东西,说是你朋友。”比她早入科两年的孙坚指了指她的工位,“我让他给你放桌上了。”
“啊,谢谢孙哥。”楚琅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忐忑,她进门就看到了桌上印着小花图案的帆布包,里面有像盒子一样方方正正的东西,撑出了四个角来。
她走过去,有些期待地打开。
原来是饭盒。最上面是个圆形的玻璃汤碗,下面则是一盒荤素搭配的盒饭,笋丁炒肉、雪菜毛豆、凉拌鸡丝……卖相看着比食堂的配餐好出一万倍。
“这么丰盛?楚姐,你自己做的?”杜蕴枫咋咋呼呼地从后门进来,探过头来一看,口水差点滴盘子里。
“不是不是。”楚琅舌尖尴尬地舔舔嘴唇。她可是做饭废物,炒个蛋都能糊穿锅底的那种。
“猪脑子,一看就追求者做的呗!”孙坚在一旁拿笔敲了下他的头。
“啊?”杜蕴枫愣了一瞬,转头就被孙坚叫走去忙活了。
追求者?楚琅看着贴在饭盒上的便利贴:“记得吃饭。 ——何”差点又陷入昨晚粉红泡泡的畅想中。她赶紧搓搓脸,一会儿还要上手术,可不能分心。她把饭盒放进了科室的小冰箱里,又回到工位把今天几台手术的信息过了一遍。
许是老天开恩,今天的手术都很顺利,楚琅换好衣服走出手术室时才不到三点。她饿得心突突,想赶紧回去热热盒饭吃。
“楚姐,去吃南街的冷面嘛?”杜蕴枫一路小跑着追上她。
“我有饭啦,你们去吃吧。”楚琅难得笑着,雀跃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楚琅热好饭,拿手机拍了一张图发给何谦鸢,“谢谢!!味道一级棒!”
那边很快就回复:“这么晚才吃上饭?”
楚琅倒吸一口气,心想忘了这茬了。她纠结半天,还是如实回了:“今天手术排得有点满,才忙完。”
何谦鸢发了个小兔子抬手摸摸头的表情包。
楚琅觉得自己死寂已久的少女心炸开了花,她连忙到表情里搜索,找了个可爱的小柯基表情包,“开心到冒泡”。
何谦鸢没有再回复。楚琅开心地吃着热得并不均匀的盒饭,心想一会儿就把全组的病历小结都敲了。
时间很快来到周六。又是一夜相安无事,楚琅在值班室的铁床上用力抻了抻懒腰,有些享受地听着僵硬脊椎传来的脆响。
真是变态的嗜好啊。楚琅刚分专业上的第一台手术就是关节置换,从那开始她就爱上了骨头嘎嘣的声音,有种咀嚼脆骨的爽感。
也怪不得她找不到对象呢。
今晚就是鸢尾花乐队驻唱的日子。这是个酒吧的私人活动,只有内部票,何谦鸢昨天夜班前还找她聊天,给他发了地址,提醒她到了给他打电话,好出来接她。
不过,全职搞乐队似乎很忙。何谦鸢也没怎么和她聊天,只询问了她的排班,并再次劝告她按时吃饭。
楚琅:“好的好的(小柯基点头)。”
“丹纶酒吧……”楚琅坐的地铁,虽说她是在迎海长大,却从没来过开发区这边,一出站有些发懵,就像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她谨慎地看着导航一步步走,最终停在了路边一个外观像大集装箱的建筑门前。
实在是有点偏远呐。
楚琅拨通了何谦鸢的电话。
“喂?我到啦。”
“我马上过来。”电话中传来嘈杂的背景音乐,而后愈来愈小,想是电话那头的何谦鸢正逐渐朝她走来——楚琅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上次去livehouse她见识了听乐队的发烧友们的穿搭,心想既然是主唱特邀,自己也得打扮打扮,起码得像那么回事,于是她掏出多年前买的一件潮T,配了条带链子的牛仔短裤,还涂了口红画了眼影——真可谓是盛装出席。
“嗨!”何谦鸢从侧门跑了过来,“你来得比我想得要早。”
“我之前没来过开发区,怕走错路。”她偷偷打量着何谦鸢,后者穿着一身橘红色亮面演出服,头发被精心打理过,还有几簇亮金色的挑染。
像个王子,闪闪发光。
楚琅觉得自己还是打扮得太夸张了,浑身都别扭,脸上还有些发痒,和他一比自己好像灰姑娘继母的亲女儿,又土又丑。
“一会儿可能还要到后台去排演,我在靠近舞台的地方给你留了位置。”何谦鸢领着她进了酒吧,她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不同于外表的简约随性,酒吧内里装潢复古华丽,像中世纪烛火幽微的古堡,神秘又引人向往。里面竟然还搭设了舞台,整个酒吧的座位排布都围绕着中央的舞台,很新颖。
“想喝什么扫码点,不用结账。一会儿见。”何谦鸢领她入了座,又匆忙离开了。场子里已经有不少人落座,见她被何谦鸢领进来,不少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到她身上。楚琅尽力稳住阵脚,掏出手机假装在打字聊天来强装镇定。
她给自己点了杯“少女的眼泪”,特调的荔枝味儿玛格丽特。
楚琅坐的是个四人桌,她以为不会再来人,没成想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楚琅?”一道熟悉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楚琅猛地抬头,发现果然是老熟人。
“顾行之?”楚琅想不通,“你来这儿干什么?”
“神经病,你能来我不能来?”顾行之拉开她对面的凳子坐下,“况且我似乎有比你更值得来的理由。”
“什么理由?”
“谈赞助。”顾行之眯起眼来观察着她,“你喜欢这个乐队?”
楚琅不想告诉他自己是被邀请的,顺坡下驴,“对啊,最近刚喜欢的。”
顾行之没再接茬,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观察着酒吧的环境。楚琅感觉自己酝酿的快乐情绪瞬间被他破坏了大半。
顾行之是她导师顾斌的儿子,一个看似优雅实则腹黑毒舌的大变态,连顾斌这个亲爹都管不了,旁人更无可置喙。楚琅上学时总去导师家,每次两人碰到必掐架。
长大后好了些,其实主要是楚琅大人不记小人过,生活已经很累了,不愿再费唾沫星子应付没营养的小学生式吵架。
何谦鸢这边刚忙完,想再去调试下音响,却意外发现楚琅面前坐了个男人,而她并没有表现出同他相处时的窘迫和不安。
他脸上的笑容淡去,双腿不受控地朝他们那边走过去。
“顾行之?”待走近看到男人的正脸,何谦鸢也是一愣,“你不是说不来吗?”
楚琅惊得一下子坐直了:这世界就这么小吗?何谦鸢和顾行之还认识???
“啊,这不得考察考察么。”顾行之应付着答,眼波却流转两人之间,何谦鸢还好,楚琅的反应着实猛烈,让人不得不深思。
难道有情况?
“你们两个,认识?”何谦鸢还是没忍住。
“嗯。这位是我爸的高徒。”顾行之不忘冷嘲热讽,“百忙之中也要来听你唱歌,百分百的真爱粉。”
“我倒希望是。”何谦鸢眼神有些炙热的看向楚琅,但也只是一瞬:“马上要开始了,我先过去。”
“好。”楚琅嘴唇微张,却没敢同他四目相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