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七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这个机会。
童芜走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手张开、对着太阳,好好看了看中指上的指环。
指环戒身较宽,约有一片指甲长,三枚鳞片首尾相接,每枚鳞片的左端都压在下一枚鳞片的右端上,微微翘起,做成波浪状纹理,在阳光下转动的不同角度会折射出不同的光。
妖七试图并拢手指,发现翘起的部位刚好顶在指缝边。鳞片锋利,若强行并拢,必得破皮流血了。
妖七放下手,试图拔出指环。果然,拔不出。
梦寐神妖幸灾乐祸:“这是跟你建立了契约的妖宠尸体做的指环,参域又是在**情况下拔出,淬血凝灵,上面的怨气可不小。以你现在的实力,想要摆脱这指环,怕是剁只手也不够。”
“谁说我要摘了?我就这么戴着,挺好的。”妖七说着便放下手,左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不自然地微张,避免碰到中指指根上锋锐翘起的鳞片边缘。
他叹气:“又欠下了一条命。”
“一条妖命便让你叹气,那往后你不如悬壶济世做个医师,救助生灵积攒功德。”揶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竟然是参域!
第二次了。妖七心想,第一次是感受不到童苏的靠近,这次他也完全感受不到参域的接近。若是参域有想法,自己现在怕是早要去和小白作伴了。
“您回来了?”妖七面上倒是没多少惊吓,不紧不慢地问好。
参域似乎很满意他的礼貌:“怎样,试过灵器了吗?”
“还未。”
“我刚刚回房后,你和童苏又谈了会儿?”参域在他身边坐下,右手收扇,有节奏地一下下叩着自己的左手心。
“是。”
“谈了什么?”
妖七有些好笑,这人倒是爱窥私。他看了参域一眼,先装傻不回答。
“他是不是跟你说,让你拜他为师?”参域还在笑,半边脸照着太阳,另外半边脸凉丝丝的。
……这不是都听去了吗?还问自己干嘛。妖七想道。
“我不用听也知道。”参域像是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他从小就这样。我有的他也要有,没有就从我这抢过去。”
真的吗?
但比起参域和童苏的陈年恩怨,妖七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参域现在一副把自己当自己人一般推心置腹的样子?
虽然参域当面也骂童苏,但现在和自己在背后指指戳戳别人的行为,让自己有种和这人是一条绳上蚂蚱的即视感与不适感。
“他确实说了。”妖七慢慢开口,“但只是玩笑。是真的我也不会答应。”
参域心情大好:“哦?为什么不答应呢?”显然是来听踩一捧一的。但妖七懒得和他绕圈子了。
妖七道:“因为阿黄。如果她死了,我会直接找童苏自爆体内有妖的事,让他将我和妖一齐斩杀。”
他话音语调平静和气,就像在日常聊天般。
参域的脸却仿佛被冷冻了一般,再抬眼时寒气森森:“你知道你体内有妖?”
妖七默默地笑了。
“我要是不清楚自己体内有什么,能和你一起坐在这谈吗?”
“它和你直接对话了吗?”参域抬眉低眼,身形拉近。
“他会定期指示我去给他找小妖吃,否则以我性命相威胁。”
梦寐神妖的确经常嚷嚷要是他因为没妖吃秃了,必将恶咒自己。
“其他的呢?”
“除了找妖吃,他基本不开口与我交谈,也不理会我的。”
他们一人一妖作息黑白交错,日夜颠倒,没有什么快死了的情况或者熬夜,基本没有交谈机会。
这些都是实话,经过修饰润色后的“实话”。因而妖七说起这些来根本不需要强装真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便说下来了。
参域紧盯着他的脸色,仿佛要从眼角嘴边看出哪怕一丝裂缝来,扒出谎言的尾巴来。很遗憾,他失败了。
“师父,不用这么紧张。”妖七笑了。“我心里清楚,没有你当初砸的那柄扇子,就没有现在的我。我是因为体内这只妖才开的印记,开印记前几天可真痛啊,险些没熬过去。”
“但你现在活得好好的,术式也用得不错。”参域轻声说道。
“正是这个理呢。老实说,是人是妖都无所谓,我只想变强。”妖七坦然说道。
参域看着他,皱眉笑了:“就为保护一个小丫头?是青梅竹马?”
“算是吧。”妖七也懒得去跟参域细细掰扯定义,他和阿黄之间,原本就无需多言。
他接着说道:“这个把月来,一直是童家的一位旧识大夫在治疗阿黄身体,她今天忽然昏迷不醒。我就来找你了。”
妖七前倾身子,拉近他与参域的距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师父。”
看着妖七一脸如果今天得不到回应就誓不罢休的样子,参域展扇挡在二人之间,只留四目对视:“知道。但这事牵扯的水太深,我不方便告诉你。”
“你无须告诉我前因后果。我只要阿黄健康活下来。”妖七字字用力。
二人俱是坐在沐阳的栏杆边,之间靠得又近,参域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妖七被光照得生晕的半边脸上毫毛毕现,却在眼中看不见一斑亮光。唯有沉沉的黑。
“那个大夫说,”妖七的声音隔着扇面颤颤传来,“是栖茔花母种开始衰亡,导致阿黄体内的子种栖茔花带着宿主一起死亡。”
“从前的事,我都可以忘掉。你把我当徒弟也好,当狗也好,还是当什么别的都好。只要告诉我,到底怎么才能救她。”
“不然,”妖七语气陡转直下,变得遗憾万分。“往平民体内植入栖茔花之事尚可托辞借口为无心之失,往人体内植入妖,还是原本要往童四少爷植入的,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在,要是被童家知道了,势必会咬死不松口的,脱身也得掉层皮。师父,值得吗?”
参域闭眼又抬眼:“人证物证俱在?你以为你是谁?随便说几句,别人就会信你疑我?更何况,”
参域闭拢扇子,挑起妖七下巴:“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一点痕迹都不留。”
湖面上的鸭群正因长久得不到投食愤怒地嘎声连连,把童苏扔下来剩的半片瓜皮甩来甩去。
一股炙热的灵力从扇端直接传到妖七下颌骨中,表皮不红不烫,内里却仿佛被烈火火舌不断侵蚀蚕食,灼灼生痛。
妖七艰难开口:“你误会了。从刚刚开始,筹码就从来没有我的命。”
“哦?”参域手下力道轻了几分。但妖七感到骨头里的这把火还在烧,不断朝头骨各处蔓延开去。
“筹码一直是,”妖七抖着抬起左手,抓牢自己胸前的衣襟,指环硌得旁边手指生疼。“我体内的这只妖的命,和你在乎的东西。名声,功业,参家。”
参域微微一动,但手并未放下。
“以及,童家。”
最后一个筹码被放上高高翘起的天平,轰然失衡。
展扇纸片摩擦声又再现。
“你能帮我什么?”参域问道。
他一松手,妖七头颅便不堪重负马上低下,感受着未消余痛低声道:“但所能及,任君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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