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儿,走吧。”
满妙打点好了行装,来到满菱房中接她,边开门进去边唤她。
谁知满菱这个点还睡着,侧身向内躺在床上,大半个头还埋在被子里。
满妙刚要伸手推她醒,忽然觉得气息有些不对,连忙将她连肩带人掰了过来。
满菱一露头,就是满面的绯红,呼吸也格外粗重。满妙的手还没抚上她额头,一阵阵热浪便已侵袭烫到掌心。
“怎么发烧了?!”满妙勃然大怒。身边的女侍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元谷正高高兴兴地拿着红薯进来,忽然见到这阵仗,马上将手背过去顺势往后丢去。
一声闷响。好像砸到什么了,但现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满妙眼神马上刀锋般扫过来,厉声道:“你过来。小姐怎么发烧了?”
元谷马上跪下俯身,额头紧紧磕着地面:“回家主,小姐每天晚上都会独自加练,最近深秋夜里凉,就,就着凉了。是我照顾不力,跟在小姐身边也没照顾好小姐身子,昨夜回来时我熬了一剂红糖姜茶让小姐喝下,没想到还是……”
元谷说着便是额头一歪。满妙顺手拿了个床头小物件打过去,打得元谷额角马上破皮流血。
“好刁滑的奴才。”满妙冷笑,“口口声声说着请罪,话里话外全是表功劳。你要真是尽心,刚才我进屋时你在哪里?小姐又怎么会烧成这样?嗯?”
最后一声“嗯”声色尖厉,听得屋内众人头恨不得埋到地下去。
“娘……”满菱已经悠悠醒转,手按着满妙的胳膊。看着元谷头破血流,她后悔不已,为何不早点按住,这样说不定娘会扔得更歪一点,不会打到元谷额头上。
满妙见满菱醒了,眉头微微舒展,但很快又皱得更深更紧:“一群没眼色的东西,还愣在这干什么?童家是没大夫了吗?!”
说完,满妙又想起什么,扭过半边身子,沉脸低声吩咐离她最近的一个女侍几句,连躺在她旁边的满菱都没听清全部,只隐约听得几句“前天晚上”“那个女的”,模模糊糊不真切。
说到最后,满妙有些不耐烦女侍的嗫嚅畏缩,提高声音:“就跟童律说是我请走的!让他有话跟我啰嗦!”
女侍说了个“是”便走了。
满妙转身回来,手指细细摩挲着满菱的额发。看现在满菱烧得滚烫的样子,根本不是能启程长途奔波的状态。无奈之下,只得说道:“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们再回家。”
满妙眼里只有高烧烧到两眼迷离的女儿,揪心十分,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半开半合眼皮下一闪而过的欣喜精光。
“咳咳,娘,我,咳咳。”满菱说一句话都是大喘气,时不时咳两声。“我,我想再睡一会。”
“好。”满妙仔细地掖好被子的每个方角,又拧了条帕子盖在满菱额头上,看到她睡着方才离去。
一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消失,满菱马上从床上蹿起来,甩得帕子“啪”一声盖在地上。
“你没事吧!”满菱跑到还跪着的元谷身边,见她头上还在流血,马上跪下来与之齐平视线,用袖子给她擦血。
元谷慌忙扯着满菱一起站了起来,一边又因额角伤口被碰到不由得倒吸凉气。满菱急得出眼泪:“这可怎么办?!”
门扇那边忽然传来“吱呀”开合声,吓得二人俱是一抖。一回头,才发现是童芜。
满菱狂跳的心脏方才平复了一点:“你别吓人好不好!进来不会先说话?”
童芜手上还拿着一坨什么东西。他走过来,亮相手里的东西:是个烂番薯。
元谷马上反应过来。但不吭声。
满菱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不会就是她让元谷再去拿的番薯吧……
她慢慢抬眼,童芜用平静的俯视眼神告诉她:是。
这么一看,童芜头上还有些不明的黄色黏腻固体,成丝缕状。
“好像屎哦。”满菱说着就笑了出来。
还没等童芜开口说话,外面又传来一迭脚步声。满菱急得赶紧踢掉趿着的鞋,一个钻猛子钻到被窝里,又用手拼命招呼童芜:“你别从门那出去!从窗户爬出去!快快快!”
元谷也顾不得止血,从后面推着童芜赶紧送走这尊神。好在童芜虽然不理解,但还算听人话,被推搡到窗前后毫不犹豫翻窗走了。
来的人却不是她们认识的人。
一名插着木簪的清秀女大夫提着医袋,站在门口问道:“这是满菱小姐的房间吗?”
元谷应道:“是。您是?”
女大夫面无表情,拱手道:“在下李蜚零。奉满家主之命来替满菱小姐医治。”
这女大夫确认自己没来错地方后,也不等人请,便径自走了进来。放下医袋,便要来探满菱的脉。
满菱怕被她摸出名堂来,赶紧在被子里蠕动着后退,将手缩在被角里:“我就是一点风寒,吃点发散的药就好了。我怕痒,不喜欢别人碰我。”
李蜚零闻言,在原地呆滞了一下,仿佛在处理消化满菱话语的含义。过了片刻,她点头:“好,我去开药,交给厨房煎。厨房在哪?”
元谷忙指了个方向。李蜚零便挎起医袋,同来时一样,又自顾自走了。
“这个大夫好奇怪。”元谷嘟哝。
“这大夫怎么跟皮影戏里人似的,说一下动一下。”满菱只觉奇怪,没想太多,紧接着她一扭身想坐起来,又听得“噗叽”一声。
在窗外蹲着等候的童芜以为人走了,刚要再翻进来,翻到一半就差点又被惨叫给震出去。
这威力,比刚刚的飞行番薯威力还大。
满菱哭丧着脸从床上跳起来,看到她后面时,童芜愣了一下。
满菱屁股上,坐着一坨眼熟的黄色黏腻固体。
她又恼又羞,转头一看童芜正以手抵嘴别开头,肩膀微微耸动。这显然是在偷笑。
气得她从屁股后抠下来一把,就想扔过去。结果因为太粘,被抓下来的番薯肉牢牢地扒在她指缝掌心中。
元谷憋得脸都红了。
满菱受不了了。她朝童芜一瞪眼:“出去!我要洗澡!”
童芜听到这话,慢吞吞地起身走了。走到她身边,忽然低下身子。
满菱吓了一大跳,只见童芜掏出自己的手帕,在弯腰给她擦手。擦得一条帕子也黏糊得分不开、皱巴巴的。
“剩下的地方,你自己擦吧。”童芜收回帕子,攥在手心里,准备走了。
“那不然呢?”满菱气红了脸。
童芜一笑,忽然用手背抵上了满菱的额头。
元谷忽然毫无笑意。表情凝固住了。
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会就是她感受到的那样吧?
她的眼珠子牢牢盯着童芜,防着他后面的动作。这人要是敢再动手动脚,她真的要出手了。
童芜感受着手背被传达到的温度。很温暖,但绝对不算滚烫——就像刚才被扔到他头上的那个烤番薯。
像触电一般,满菱还没反应过来,童芜就收回了手。
“拿红薯捂的脸?”
满菱脸一红:“……嗯。”
烦死了。这人怎么听几句话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犹豫踌躇的几秒间,童芜就已经放下手走了。
满菱屁股慢慢冷了下来,脸上却渐渐冒出了热气。
看着一切发生的元谷的心说不上热,也说不上冷。只是有些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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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厨房是这里吗?”李蜚零站在门口问道。
厨房内的厨娘被这脚步无声的人吓了一大跳:“啊?是。”
“我来给满菱小姐的药方。”
厨娘边在围布上擦着手,边走到门口接过药方,细细看了一遍。
从上瞄到下后,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大夫,这,我不识字啊。我们厨房除了采购记账的,再没别人识字了。这几天他们都出山去收购物资了,这可怎么好?”
说是这么说,她心底嘀咕这大夫真是奇怪,向来厨房给人煎药,都是拿到现成的药包和嘱咐,打开倒进去按照吩咐看着火、到时间了端起来送过去就行,怎么这个大夫没头没脑拿张药方来给她们这群粗人看?实在是不会做事。
李蜚零眼珠忽然抬高,又低下。左转、右转。看得厨娘毛骨悚然。
“你去找人,会有人知道的。”半晌,李蜚零也只说出这一句话。说完便走了,厨娘都来不及拦住。
厨娘油乎乎的手小心拈着写着药方的油纸边缘,实在是发愁。她能找谁呀?
可听那大夫说,这是给满大小姐喝的药。这,她也实在拖不起啊。
她在原地愣愣站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叫了她好几遍她才反应过来:
“杨婶?杨婶!厨房里还有肉包吗?”
杨婶看见童苏,吓了一大跳:“大少爷,你不是被老爷禁足了吗!”说着就赶紧拉童苏到角落里。幸而厨房还没到备饭的点,只有她在这里值守。
童苏眼下一片乌青晦气。自己昨晚也真是不清醒,竟然帮那个小人妖找了大半夜的师父。说来也怪,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在童家内平白消失呢?
要不是想着李蜚零对爹的病情颇有助益,自己早就一刀先杀了她徒弟还自己清白……他边想边在心内捶胸顿足,自己还是太心软。
“别提了。禁足连杨婶做的豆腐羊肉包都吃不到,可馋坏我了。快给我拿几个,我揣了就走,再过会就要被看守发现了。”
“哦哦好。”杨婶赶紧回身去拿,但她身子转过去又转过来,似是忽然想到什么。
“大少爷,您是识字的,能帮我看看这张药方吗?好像是满大小姐生病了,急着要人煎药送去,但我们厨房内识字的采购都出去了。”杨婶憨厚一笑,递上纸去。
“药方?”童苏边漫不经心想着,满菱还会生病?边接过杨婶的纸,垂眼一看,浑身如被雷打了般激灵到尾椎。
药方上写的是什么药材,几分几两等云云含义,他是完全两眼一抹黑。但是这字迹,他是认得的。
这字迹收尾再遒劲点,落笔再浓重点,便与李现道平常写的字极为相似。
杨婶见童苏一时看住了,心下高兴搬到了救兵,转身就去拿包子了。她正包了四个包子回来,等着童苏和她说药方的事,原地却没他的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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