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吧。”妖七满面笑容地对由高到矮排成一溜的人形妖们说道。

“还记得我昨天跟你们说的吗？跳不到节拍上没关系，跟着前一个人，啊不，妖的脚步依样画葫芦就好。”

说完，妖七满怀希望地看向鹿妖：“小鹿，你是领舞哦。加油。”

卞采露非常大声地嗤笑了下。妖七假装没听到，做了个手势，让它们直接开始。

受条件限制，没有乐器伴奏，它们只能凭记忆做出之前被教习过的动作。

在动作步骤的复原上，它们都没什么问题，记忆力一个赛一个、出奇的好。后面他们又根据四只妖各自的步伐，勉强分辨出了它们两两对应的位置和环节，昨天也排过好几遍了。

按理说，今天的效果应该是比昨天第一次要好的。

然而按理说终究是理论上。实际上，今天跳得更加惨不忍睹。

而这不忍直视的状况，恰恰是因为它们各自都严谨按照自己所学所背的步伐行走。明明动作都是对的，但不知为何，光看它们跳舞，哪怕是丝毫不通灵力术式的普通人，也感受得到这是一群非人的东西。

就拿舞蹈中最基础的抬手点脚尖来说，它们手也是抬的，脚尖也点得不远不近恰到好处。每一步都是按照人类教的来的。

然而正是这分毫不差的动作出大问题。

它们似乎没一只妖理解，舞蹈的精髓在于动作的推波渐进，而非一步到位。抬手是为了作出柔若无骨的样子，而非让它们分秒不差地从一个定格到另一个定格；摆腿是为了显示优美的身体曲线，而非展示力道十足的腿风。

这群妖不理解人类的美学。它们甚至觉得人类能无病呻吟到发明舞蹈这类浪费时间、在原地打转的行为模式，实在是脑子没进化完全，早就理应被取代了。

当然，这些话它们都是不会说出口的。它们只会像现在这样，在念珠被无聊又刁钻的人类掌握之际，乖乖执行每一步动作。

虽无曲相伴，总算是舞毕。

“很好。”妖七带头鼓起了掌，但没人附和他，“小鹿跳得最好啦。”

“他妈就是你这头蠢鹿带得后面的妖跳得人不人鬼不鬼，还好意思自卖自夸。脸呢？”卞采露离暴怒只有一线之隔。

“我觉得进步很大啊。”妖七语焉不详。

“就算有进步，也只是从十八层地狱到十七层的区别。”于邀雪双手按住太阳穴，作头痛状。他好想忘掉刚刚看到的东西。

“它们到底是哪里理解出了问题？明明昨天我们都叫人示范给它们看过了。”涂落苔摸脸沉吟道。

“那肯定是示范的人出了问题吧。”居召芷马上不落下风地补充了一句，马上发出惨叫——被卞采露从背后狠狠抽了一骨索。

“你说谁示范有问题？”卞采露正收回骨索，骨节正在手臂上重回组装到一半时，她的另一只手臂忽然被人拽住。

她看清是妖七拉的她后，二话不说，刚变回一半镯子的骨索马上开始重新化武，但妖七见她化骨索，不避反进，主动将另一只手置于骨索旁边。

“干嘛？”卞采露见他这样，反而心生疑惑停住了动作。

“卞姐，我觉得召芷兄说的不无道理。”妖七将她直接推到四只妖面前，“昨天你示范了一遍，但是它们全然没有模仿到你的精髓。我觉得它们的问题不在于记不住动作，而是没能领略人体动作的美感。”

他微笑看向卞采露：“而除了你，我们这五个人里，还有谁能教会他们何谓美感？”

卞采露眉尾隐忍地跳了一下：“别拍马屁。”

“不是马屁。是实话实说。”

妖七已经往后撤了好几步，给卞采露留出足够的空间：“卞姐再给它们示范一次吧。”

“凭什么在你面前示范？”卞采露冷笑道。她昨天示范也是将所有人赶走清场后才开始的。

“卞姐，虽然你是个好老师，但它们不是一群好学生。”妖七语气略带浮夸，“你跳得再好，也不能边跳边对它们模仿的动作进行指点，这不得留人在旁边辅助你教学。”

卞采露忍无可忍，手中已经握着骨索的把手蓄势待发了：“滚。你是什么货色，也配看我跳舞？”

她灌入灵力，让骨索在空中直挺挺地指向妖七的鼻子：“还有，以后少在我面前作样子，我看着就恶心。再有下次我直接抽你。”

说着，她的骨索就忽然松懈下来，“啪嗒”抽在妖七脚前的空地上，鞭声的回音在场地内久久不散。

出乎她意料，妖七这次没有以往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死缠烂打劲，竟然真就乖觉道：“好的，那我先走了。”

居召芷斜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眼珠子还没转回来，手腕上便是一道辣痕。

“你也滚。”

居召芷白了一眼她道：“不动手就不会好好说话？你迟早有一天得死在这上头。”

“呵呵，那也比你死得晚。”

而其余二位十分会看眼色，见到这架势，便也默默跟着妖七的后脚走了。

他们四个都走光后，卞采露与这四只妖大眼瞪大眼时，忽然恍然大悟：怎么就变成她一个人留下来教了？

卞采露心觉不对，但此时四人都已走到驯妖场的暗道之内，估计走得快的都已经到自个卧房了。她刚要转身喊一声居召芷名字，却被从她身后忽然蹿出的一道黑影拦住了。

她眯起眼睛。是化成原形的鹿妖。

好啊，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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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召芷吹着口哨走进了暗道。暗道的入口就在驯妖场四周观众席的青岩基座下，做成与墙壁严丝合缝的大块石砖样。

他和卞采露的卧房要经由同一条暗道到达，刚好面对面两间。

暗道里总是冷飕飕的，感觉随时都有风贴着裤腿吹过，但举目四望、又都是沉沉压压的石墙，无缝可钻。

暗道的设计全是拐角，还都角度奇刁，是下一步拐过弯去撞到什么脏东西也不会让人惊讶的程度。

因而居召芷在拐过最后一个弯时没有太过惊讶。

妖七抱胸靠在卞采露的房门上，单腿弯曲站着，看见他来，脸侧的发丝顺着转头角度滑落：

“嗨。”

居召芷脸上的草叶纹身连一丝扭曲都无，漠然走过：“我就知道。”

妖七眉眼很快地扬起又放下：“召芷兄真是聪明过人。和你说话就不费劲多了。”

居召芷皮笑肉不笑地在他面前站定：“要是让你的卞姐听到你这么说话，高低得把你抽成开花肠。”

妖七时隔多年，再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居召芷脸上的纹身。嗯，现在没有泛红，看来是真的早就猜到自己是故意激怒卞采露、提前在这等他了。

居召芷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嘴角往上弯的角度更大了。

不知是妖七垂眼看他纹身太专注，还是别的原因，时隔多年，他也再一次体验到了出乎意料的感觉。

他在下巴被狠狠一顶险些咬到舌尖后，才发觉居召芷已经动用了灵力。

等他迅速反应过来时，后背心窝处已经被藤蔓顶着了。

居召芷看着他，右手摸上自己的左肩膀，用力一抓，直接将其卸了下来。

他从衣袖中抽出自己的左臂，递到妖七面前，用手拍了他脸几下，声音很大。

“是不是没发现我动灵力了？嗯？”

妖七在下巴被顶后下意识眨眼，就在这一瞬间，刚还正对着他笑的居召芷脸上笑意早已荡然无存，眼尾上挑，眼皮下盖着瞳孔，阴森森地对着他看。

居召芷这几下巴掌拍得用力，拍到妖七的脸皮明显感受到假肢内的填充物被这几下直接拍散了。

是土吗？原来是把灵力的依托物直接做成身体一部分了，怪不得自己没感觉到他出手了。

居召芷收回自己的左胳膊，往肩上一扛：“说吧，找我干嘛？”

妖七后心窝的藤蔓在居召芷说话时又往前顶进了一寸。妖七的护体光晕在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已经防不住作为居召芷灵力化态的藤蔓了。

“在你开口前，我要提醒你，我可不是那个笨女人。要是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模棱两可的话，假意告饶的话，来骗我、吓我、求我。”

居召芷忽然又笑了，藤蔓与此同时直接顶破了妖七的衣物和外皮：“那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