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酢浆?酢浆!你听见了没——”
清脆如玉板叩击的声音回荡在过于宽敞的房间内,回音在不同形状架设的屏风内左右乱撞回荡。
一个侍女慌张拉开拉门:“花魁?!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房间,我刚睡醒不在这里在哪里?”江寒鲤没好气地一耸肩,披上外袍就赤脚在地上走,“我饿了,要吃饭!”
“花魁,您不是应该在薄王爷的……”
“薄王爷?谁?哦,那个厚脸皮老头啊,昨晚喝不过我,被我灌趴下了。我就自己回来睡了。”
“??花魁,昨晚喝的是小盅清酿啊,我记得只端过去了两小瓶……”
“那他酒量差,怪得上我吗?我口好渴,早饭想喝点汤水。你快去传餐!那清酿清个屁,烧得我现在喉咙都痛。”
名叫酢浆的侍女被自家花魁这一通收放自如的发疯给吓得马上去厨房了,脸皱得像苦瓜,花魁等下可怎么跟坊主交代啊。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江寒鲤了。她乐得清净,直接坐在房间拉门的正对着的椅子上,折起双腿放在椅子上,像坐又像蹲在椅子上,开始吃旁边桌子上的西瓜。
她吃了两片后,舌头忽然有些不对劲。她皱眉一伸,往下勉强看到舌尖上粘着颗西瓜子,大怒,将剩下的西瓜甩回盘中,砸得肉汁四溅。
江寒鲤的一通动静实在不小。因而,拉门缝隙内的那只眼睛,自然会觉得她没有发现自己。
那只眼睛便是关清之的。没错,他偷偷跑出来了。
符渡星这几天被人拉去,说是商量玲珑筵上的赌局事宜。关清之便很自然地一个人在坊内瞎逛——好吧,他并不是漫无目的地走,他是故意走上来的。
关清之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清坊六角花楼的最顶层。
他这一路上来,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倒也不难。关清之先是去小胖子那,还没等他开口,小胖子便已吓得不行,关清之便顺利勒索来一套小胖留着过年穿的全新衣物,换下符渡星给自己买的好衣服。
换好后,他又做了近乎半个时辰的心理建设,终于用眉笔削下的黛墨混匀水粉,调出一个灰不溜秋的颜色,往自己无暇的脸皮拍拍打打抹抹。到最后,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十分满意,现在的自己看上去很像个普通小孩。
这拙劣的化妆也怪不了他。因为关清之平时眼中的“其他小孩”,在其心里的确是这个形象:灰不溜秋,毫不起眼。
随后他便伪装成小杂役,从六角花楼的地下厨房开始爬起。越往上爬,风险也越高,他迅速发现,像他这样灰头土脸的小杂役,活动范围一旦超过底层四楼,便开始有人频频侧目了。
好在他准备得万无一失。他找了个地方打湿随身携带的手帕,仔细擦干净脸,又重新将发型扎成刚刚见到的一个杂役发型,继续上楼。
然而这下子,看他的人反而更多了。他上到八楼时甚至被一个人拦住,问他“一个小丫头怎么女扮男装,还穿不合适的衣服”。
被一番调笑的关清之没理他,就要继续往楼上走。那人刚要伸手去抓他,忽然呼吸不畅,胸口闷重,肺部像个被堵塞的风箱一样发出令人磨牙的声音。
关清之继续往上走。他身后的楼梯上,滚动着紧紧抚贴胸部的一人,两侧是纷纷惊慌闪躲的路人。
这下上下三层楼都被这动静吸引过来了。关清之得以趁着人流顺利混上十楼以上。
十楼以上,便都是有头有脸有牌子的花伎了。他好像依稀听过其中细分的称号,但能记住的只有“花魁”这个名号。
关清之不觉得是自己记性不好。只记住第一名才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是美的第一名。
他克服万难,即将来到顶楼。还差一个拐角楼梯时,他与一个风风火火走路的侍女擦肩而过,好在关清之及时隐匿了身上的气息、低头贴梯而过,没有被这粗心大意的侍女注意到。
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没被发现的更重要原因是这里楼梯扶手太高、而自己太矮,隐匿在梯柱之间很难被成人发现。
终于到顶楼了。
顶楼只有一间房,转过楼梯后便是柚红色地板铺就的长长走廊,和同样长长延伸、绘着几十米长百花丹青图的拉门。
拉门虽过分的长,但意外地拉开时很顺滑。这也是关清之能不发出任何声音、偷偷拉开一条缝隙得以窥看的原因。
一打开,他就看见穿得松松垮垮的江寒鲤跟个猴子一样蹲坐在椅子上,随意啃吃西瓜,又忽然性子发作甩瓜回盘。
要不是距离太远,关清之觉得自己都能看清她刚睡醒脸上泛红的发丝压痕和眼角打哈欠出来的泪渍。
关清之追随美来到了这里。此刻看到眼前这番情景,他不禁双手抓紧了拉门边沿。
这,这简直是……
关清之紧紧咬着牙关,垂下眼睫。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连这样都是好看的啊!
他心中过于兴奋雀跃,以至于都没意识到自己手抓得太紧,以致拉门发出细微的“喀喀”声响。
这声音其实不大,比江寒鲤扔瓜的声音小多了。但她耳力似乎惊人的好,马上转头看向门口,披散蜿蜒的头发下射-来两道锐利的视线。
“谁?”
关清之一咬牙,直接拉开拉门,走了进来。
江寒鲤最先看见的是他极不合身、拖袖蹭地的衣服,马上就嫌弃眯皱眉眼起来。
“哪来的脏小孩?”她心直口快。
关清之的内心再次受到打击。但这次他无话可说,毕竟穿了小胖子的衣服、出门前还把脸涂了,就算擦脸了,现在看上去一定也不如自己平时。
江寒鲤看清关清之的脸后,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关清之还没来得及回,江寒鲤就一脸熟稔样,放下半条腿,扬了扬脸指向盘里的瓜:“吃西瓜吗?”
这下轮到关清之嫌弃得眯眼皱眉了:“不吃。”这女人竟然叫自己吃她剩下的瓜?怎么可能。
江寒鲤冷哼一声:“不吃就不吃。你坐这边吧。”
两人之间明明没说过几句话,不多的交流还都是在吵架,江寒鲤却是一副与他十分熟悉的样子,马上冰释前嫌让他又是坐下又是吃瓜。
而关清之一贯不想听话的性子,竟也鬼使神差地按照她的话坐下了。
江寒鲤看着关清之,两边眉心同时往上抬,被修得极好看的眉毛呈轻微“八”字。
“不爱吃西瓜?”
关清之撇嘴:“不爱吃你吃剩下的西瓜。”
江寒鲤忽然笑了起来。说实话,要不是她的容貌足以抵消这突然发笑的惊悚感,关清之八成以为她是疯了。
“还挺挑。不愧是……”女人说到这里时硬生生中断,仿佛这就是话语应该停止的地方。
“不愧是什么??”关清之一头雾水。
“你这小孩,年纪不大话挺多。”江寒鲤忽然一脸厌烦,“跟着那种男人一起过,难怪学得多嘴多舌。”
关清之有点生气了。他感觉自己刚和女人拉近的距离一下子被无形的手推远了。为什么要说符渡星!
仔细想来,自从他们见面开始,这女人就一直在针对符渡星。又是冷嘲热讽,又是扎手扇脸的,仿佛天生的冤家、前世的仇家。
但话说回来,符渡星好像又是她救出来的……
关清之搞不懂。
江寒鲤骂完符渡星后,看似不在意,纤密的睫毛下却一直掩饰着眸瞳目光所向。她在观察关清之的反应。
而关清之短短十几秒内,脸色从很明显的生气过渡到奇怪,又变成疑惑,最后定格在苦恼,瞬息万变,看得江寒鲤又是笑出声。
小孩子可能也就这点可爱了吧,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很好懂。
“你在笑什么?”关清之很不客气问道。
“笑你啊。”江寒鲤更不客气地回道。
“干嘛笑我?”关清之脸上的表情马上变为生气。
江寒鲤懒懒答道:“笑你这么维护一个男人。”
“?”
江寒鲤忽然收敛了满脸的漫不经心,本就混同了英气与柔美的眉眼此刻宛如凝辉聚光,仿佛神祇降临宣昭天谕。
“男人的根本出发点都是利益。不管这个利益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也好,还是他们在乎的人的利益也好,本质都是无利不起早,无好不赶趟。就算你是男的,这么维护他,等哪一天他有更重要的利益了,便会抛弃你这个‘利益’。”
她说话有力,掷地有声,再加上一把如玉相击的嗓子,听起来格外有信服力。
也正是这个声音、这种神态,在推杯换盏、酒色声气中说服了许多本就不太清醒的脑子,将她的话奉为神谕,顶礼膜拜。哪怕她说出“男人全都该死”这种话。
这么多位居高层、手握大权的人她都说服了,还怕镇不住一个小孩?更何况,这小孩是她……
“你脑子没事吧?”关清之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江寒鲤的漫思。
“钱是利益,名是利益,美也是利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要追求。”关清之振振有词。“但我觉得,心情好也是利益。反正我做什么事,只要自己心情好。这就是我最优先的利益。”
江寒鲤一时无言。半晌,她说:“这话是不是符渡星教你的?”
关清之一时语塞,不情不愿答道:“是。”
“他懂个屁。”江寒鲤咬牙切齿道。
“那我觉得他比你懂多了。”
江寒鲤忽然暴怒起来,直接一把从桌上拂掉果盘,绞着金丝的青瓷果盘马上沿着金子的痕迹摔成四分五裂。
“他这么好,你就跟他过一辈子吧。”江寒鲤冷冷道。
“我本来就是要一直和符渡星在一起的。”关清之坚定道。
就在此时,拉门忽然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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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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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开拉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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