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观感受到手边传来动静。
她的指甲缝被摩挲着,轻痒的触感顿时传遍全身。
“水。”江寒鲤闭眼唤着。
房间里没其他人伺候了,只剩下坊主和花魁。
于是关坊主亲自拿过了床头一杯水,悬空对准江寒鲤的嘴倒了下去。
江寒鲤发出一串急促的咳嗽,将脸侧向一边,呸出嘴里的水,睫毛掀翻水珠,眼神愤怒转视:“干嘛!……”
还没等她质问完,关观就将杯子甩在地上,地面发出的巨大声响让江寒鲤即刻闭嘴。
“你去外面了?”
“……”
“去了多久?”
“…没多久。”
江寒鲤依旧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阿观也只是刚来呢。
“那你知道我在这里坐了多久吗?”
听到关观这个问题,江寒鲤心中的侥幸就像被吹上高空的泡泡,摇摇欲碎。但她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坚持选择了理直气壮:
“我怎么知道?”
江寒鲤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除了皮囊外,便是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自己对关观来说意味着什么。
身为新晋花魁,不好好呆在楼里为老板坐收回本、血赚金山银山,反而冒着被外面许多人瞧见的风险到外玩。
花魁的脸就是商品,倒不是因为多么美,而是因为物以稀为贵。见过的人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她岂止是让自己老板赔钱,简直是将老板的库房打开赈发所有路过的人。
江寒鲤边想,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擦去一滴水珠,脸上的表情依旧泰然自若。
关观看了眼她的表情,起身离开:“你是前天夜里被送回来的。”
江寒鲤的泰然开始崩塌。
“这几天给我呆在床上,不准下地。”
简直岂有此理!不让出房间就算了,什么叫不能下床?!
江寒鲤刚要张嘴反驳,胸中的烈火烹油便被关观接下来清汤寡水的语气给统统浇灭:
“花瓶不像炉鼎,是没有足的。我也不需要会自己跑的花瓶。”
江寒鲤张到一半的嘴停滞。自己昏过去前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他也知道自己是“花瓶”。他为什么会知道?!
关观没有理会错愕的江寒鲤,径直离开。重重叠叠的雕花屏风漏影错开,依序为她拉出一条宽阔道路、直通门口。
拉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又关上。
“花魁……”酢浆等坊主走后,赶紧猫身前往房间,看着花魁坐在床上、双手撑着床板在发怔。
酢浆几乎是连滚带爬,最后半跪在床榻前,仰脸看着半低头的江寒鲤。
以往她眉眼抬放间都肆意外泄的纵情热烈,此刻消失殆尽。
现在的花魁,真的和一尊精致无生气的人偶别无二样。
“花魁,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酢浆的语气甚至带上了哭音。
大家都知道花魁脾气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都不知道和坊主顶嘴甚至吵架几次了。
不知道为什么,花魁真的一点都不怕坊主。不怕风清云淡似乎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不知为何总能把任何人的小马脚一一掌握并制裁发落的坊主。
但其实,酢浆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像花魁这样生来锦绣的人物,是有底气也有资本和坊主这样厉害的角色较量的。
但今天,她才真的发现,坊主终究是坊主,花魁也终究是花魁。就像自己,也终究只是酢浆。
酢浆还想开口再唤失神的江寒鲤,嗓子却一紧,发出细微尖锐的短促一声后便没了下音。
似乎是被这尖促一声拉回了现实,江寒鲤的瞳孔忽然找回焦点,缓缓转向酢浆的方向。
酢浆一喜,却看见花魁看向自己的瞳孔猛地收缩。
“你的脖子…?!”
酢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阻止,江寒鲤便下了床,与她一同跪在地上,抬手便捧起了酢浆的下巴。
二人面对面互跪着。江寒鲤生得高挑,即使跪坐着也比瘦弱的酢浆高半个头。
也正因如此,那两滴温热自上而下砸落在酢浆的颧骨上,顺着她骨骼分明的下颌,慢慢流到了脖子上被插着的那柄短刀鞘上。
刀鞘花纹秾丽,繁复之间缠绕着细密的植物根茎,如发丝般包裹密集。
“花魁,你快回床上去。坊主吩咐了人看着你,她们真的会……”
酢浆声音被卡着,干涩艰难,还没等她想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拉门早已不知何时就悄然拉开,一群影子沉沉压在跪着的她和江寒鲤二人身边。
“花魁,清坊里您是当家头牌,但可轮不到您当家。适可而止吧。”
皮笑肉不笑的女侍们,已经拿着极长的脚镣上前。
江寒鲤眉低眼暗,额角乌发下掩盖着的青紫色细筋微凸。
不止是酢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花魁生气的表现。她们太熟悉了。
每次她出现这样的脸色,总有人要遭殃。但遭殃的总不是她。
“轮得到你们对我动手?”江寒鲤冷笑道。
酢浆喉咙被种入刀鞘后,发现自己越想说话、越说不出话。而她此刻焦急的心情,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花魁!花魁…!你就不能低这一次头吗…!
酢浆眼角渗出液体,顺着江寒鲤刚刚流在她脸上的泪痕慢慢流下,均渗入刀鞘与皮肉的交接处。
江寒鲤站起身,对托着脚镣逼近的几人断然道:“滚。”
“花魁,这脚镣不是一般的铁。”戴着手套的女侍们半步半步逼近,“一旦附上您的皮,再这样动怒可是会吸走您的血气的。”
脚镣锁链环环相扣,挣扎碰撞,摩擦声清脆发凉。
除此之外不闻一声。
“这样总行了吧。”江寒鲤道,扯了扯脖子上的锁链。
江寒鲤刚刚直接抢过锁链,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不耐烦一直托举这么沉的玩意儿,直接甩手,锁链直接勒着脖子紧致的皮往下坠,马上挤出印子来。
被夺过一端锁链的女侍们反应过来,马上想要收回缠在江寒鲤脖子上的锁链。江寒鲤却马上握紧另一端,用力往外一拉,脖子马上像被压扁的棉花娃娃,登时细了小半圈。
酢浆感觉自己大喊出声,又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全部被脖颈上的那柄刀鞘吸收完了,只剩下喉间空荡的气出气进。
江寒鲤脸已经青了一半,嘴角也是只扯着一半笑。
她渐渐挑眉,慢慢张嘴,用嘴型无声地对所有人说:
继续拉啊。
站在最前面的女侍阴沉开口:“您以为自己这种要死要活的伎俩还能玩几次?”
江寒鲤笑得更开心了。明明已经毫无血色的她,手上的力气竟然更大了。
而女侍竟也是丝毫不松手:“坊主说了,这次不会再由着您性子了。”
旁边的人也开始接话:“您还是松手吧。这铁链勒气断血还是其次,您这样动怒,到时候就算调养回来,也是花容受损。没有这张脸,您知道自己在这里会是什么下场吧?”
江寒鲤一脸无所谓,还在往外勒,竟然还没闭过气去。
女侍们软硬兼施:“您这样闹又有什么意义吗?酢浆已经被植入刀蔓,不可能再取出了。您老老实实戴上脚镣,安分这几日也就没事了。这样闹又能得到什么。”
她们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脸色凝重地看着江寒鲤的右手骨节青白毕露,还在一点点尽力往外拉扯锁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酢浆搭在地上的手背忽然被溅上什么温热。就像刚刚脸庞感受到的那样,只是更浓稠。
她心下一颤,还来不及低头看,周围的一圈人早已踢倒她、踩着她的背蜂拥而上,去接住那个轻飘飘栽倒的身影。
伏在地上酢浆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她脖颈刀鞘上的丝蔓却开始舒张,像是代替她哭出了声,又像是代替她笑出了声。
靠人体养着的刀蔓,不吸人血,只吸人气。酢浆想要集中所有力气的声音,已经被刀蔓尽数吸走了。
刀蔓舒张到开始卷翘抬头,朝向前面的方向,像是代替已经没力气的酢浆站起来观赏这场闹剧,来欣赏这位不知是为了酢浆、还是单纯咽不下这口气而大闹特闹到拿自己性命赌气的花魁,江寒鲤。
谢谢读者“苘荒吖”的90瓶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1章 关观视角(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