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玲珑开席

关清之看着场地周围,四处都是颜色殊异、呈半透明的岩壁,不像普通石头,倒像矿石水晶一类。

岩壁上被高低远近地错落开凿出无数空缺,再加上空中尚未飘散干净的烟雾,远看就如各色山峦奇岫出云,被掩得影影绰绰。

烟云之下,每个内嵌壁内的空缺,既是半包围开放的筵席雅间,也是独立坐落的私密赏色之处。

看得出来,这座无数“山头”攒成“山峰”并不以高为尊,坐得越近越低的人,地位看起来反而越高。

他们衣饰冠冕各有不同,但那大同小异的纹路制式、云绕身边的娇婢以及那带着点倦懒感的好色之相,一看便知阶层皆为勋贵王侯。

这种由低往高的视角,像极了戏子扮唱时觑着楼上雅间的样子,怕就是这群人要的效果,饱览众美抬首献媚之态。

关清之边看边思忖,心生厌恶,倒不是因身为伎人的低微身份,只觉得如此高低距离,早已超过了人看人的范围,倒更像是人观动物,图个新鲜热闹的前排自然是上等佳座。

但比起厌恶,关清之心中更甚的是疑惑。

其一,他记得清清楚楚,一行人上来时明明一直在往上走。且不说清坊是怎么做到将这偌大的天然岩壁挪到楼顶、并巧妙利用结构掩藏这么大一个场地的,清坊建筑大头皆为木质,再好再沉的木头,架构也经不住积年累月地承担体积如此之大的岩壁重量。

其二,岩壁上开凿的雅间数量太多了。玲珑筵本该是王侯的消遣娱己之地,国内就那么几块封地爵土,就算今年把那些王侯都拉来,也远远坐不满这些房间。剩下的房间,到底是给谁坐的?难不成这些王侯会与平民商贾同席?

不,这不可能。玲珑筵的入场一票难求,这些年来,不光是赌坊内部,私下的黑路里流传了不少所谓玲珑筵的“请柬”,真假不知,但他这么多年,只听过人打假此类请柬,还没见有人证过真。

虽然想来即使有人拿到真的了,也不会大肆宣扬。但他更相信,玲珑筵是没有请柬的。

若有了请柬,人是活的,请柬是死的。活的人是认准了的,一人一席;死的物却是随时可转手流通的,那岂不是什么人,只要舍得钱,都能进入玲珑筵内部了吗?

这绝不可能。外头不了解这群贵族,他还不明白这些人模狗样的东西吗?

比起筵上什么秘不可宣的腌臜事流传出去,他们更介意的是那些平民竟可与其同席。别管在外面是什么豪商巨富,能与贵族同宴饮乐,也是根本不可设想的。

此时,关清之敏锐捕捉到远处一房间的动静,似是有人从岩壁后的通道进入雅间内,连忙看去,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平民,才能进入玲珑筵与贵族同席?

这一看不打紧,他差点叫出声。

竟然是双胞胎和他们大哥、席白和曲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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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位就坐在这里。我们这里四面都是水晶岩壁,不管监视内部还是外部,都是很视野通透的。这间宴房位置算高了,还请几位好好听从道长指令。”

郑广烙挂着笑,语气没一点笑意,全然不似和都烟子谈话时的样子,说完便马上关门出去了。

一关门,门外便响起落钥的声音。

五个人静默了一会儿,确定门外再无人后,再开始说话。

“他倒是怕我们跑了?我还怕他们跑了呢。”曲秋一奚落一声,便迫不及待走到房间敞开对外的那一面,大半个身子都要吊出栏杆,左右转头四处查看。

“别看了。你还指望他一个猎妖世家的家主,同王爷们共坐喝个交杯酒吗?”席白在她背后冷嘲热讽。

曲秋一不理他。

席白也没追着说,打量了下雅间内部陈设,感叹道:“墙是水晶砌的,地板是皮草铺的,这些人的饭菜,怕不都是民脂民膏。”

“你还真别说,清侨城前几年才是真的吃民肉喝民血,”童苏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说道,“我之前来这附近猎过妖,在清侨城住过几日。路过城郊时,看到过不少被扔在路边活活饿死的人。”

“饿死?”席白诧异了,“这地方赋税再重,也不至于不知道留着母鸡好下蛋的道理。逼死太多平头百姓,又有谁供他们吃喝给他们玩乐?”

童苏摇了摇头:“那些人被饿死,并非是赋税苛重、粮不覆户的原因。我是趁夜看到的,那些人是被一车一车拉到荒郊野岭扔下的。后来才知道,是被清坊逐出的无用人。被扔下后,还会有专人看守,看着这些人不让回城区,也不许在野外采果拔草觅食,直到活活饿死为止。”

“无用人?有多无用?无用就该被这样折磨死吗?清坊再财大气粗,也不过是个商户,不得蓄奴,怎么敢随意处置手下雇工?让这里的王爷知道它这么糟践自己的白丁人口,不得……”

童苏古怪地笑了一声:“谁跟你说清坊只是个商户?我刚开始也不懂,直到进城后发现,每家每户几乎都有在清坊做工的人,每家店面都与清坊有财货往来,才知道其根基之深。商大欺主,你觉得清坊坊主能够日入斗金还草菅人命,这里的主子不知道?”

席白听到这,大概懂了,极其不爽地“啧”了一声:“合着是个奴才头子。”

听到这,童藤童萝忽然开口道:

“大哥。”

“席白。”

“你们说,这屋里。”

“会不会被人监视着?”

童苏好整以暇喝了口茶:“我已经用灵力屏蔽了外界窃声。不怕。”

席白竖起大拇指:“刮目相看了。”

童苏淡定回礼:“一直粗中有细。”

席白乐了,曲秋一之前说童苏变了,现在自己不阴不阳说几句,他还是美滋滋地当成夸自个的,看样子也没变多少。

想到这,他的目光又投向了还在栏杆那探着身子找司初的曲秋一。

曲秋一脸上的表情却令人费解,看上去不像找到了,也不像没找到。

她一会儿面无表情,一会儿皱眉眨眼,一会儿又抿嘴咬唇,百思不得其解。

“癔症犯了?找到你的梦中情人没有。”席白走到栏杆边。

曲秋一又盯着某个方向持续看了会儿,摇摇头:“虽然身高长相都不像,但肩膀那块确实一模一样。”

席白点点头:“你继续努力,再加油加油,迟早能找到眼屎和司初一模一样的人。”

曲秋一没理他的嘲讽,只自顾自说道:“肩膀那块穿上衣服真的一模一样啊……”

席白被她的话逗笑了:“怎么?你还见过他肩膀没穿衣服的样子?”

童苏忽然插嘴道:“你别说,她还真见过。”

“啊?”

“别忘了,当年我们那届猎妖大会,曲秋一扮男装来参加。当时刚好在入口前的那段悬崖窄路遇到我,我俩打了一架。”

童苏喝完茶,拿食指指尖抵着茶杯边沿在桌上转圈,边转边说:“那时候入口快关闭了,我们一路打、一路冲,把快到入口的司初夹在中间,他上衣好像被我还是她撕烂了,不光肩膀,当时看到的东西可多了。”

曲秋一纠正道:“司初不是被我们夹在中间。他可比你有眼力劲,是来劝架的。”

童藤童萝狐疑对视一眼。信司初会劝架,不如信鸟会游泳鱼长腿,他可惯来是个任外界天崩地裂也不多走一步路的人。

但这样想似乎也不完全对。素来袖手旁观的司家主,也管过一件闲事。

他俩走到栏杆边,一眼看去,马上看到那个闲事穿着一袭红衣如霞散地际,垂立在场地中央。

“关清之身边。”

“还有个女孩。”

“他俩看上去,”

“关系挺好的。”

听着双胞胎一人一句欣慰地说完上述话,席白马上看去:“哟,这不是司初的徒弟嘛。他怎么在这?被司家主卖给清坊了?”

闻言,童藤童萝由欣慰转为自豪:“不。”“是我们卖的。”

“哦,想起来了。这也是妖七当初跟你们说的计划中的一环?司初徒弟叫关什么来着?算了懒得想,我怎么记得他脾气不大好啊,竟配合你们入清坊当伎人,司初真该拜你俩为师,好好学学怎么管人。”

曲秋一听着旁边人司初长司初短,本人却半个影子还没现,心内烦躁,顺手就给席白来了一拳:“去给我倒杯茶。”

席白变脸,眉毛怒抬一半,刚要张嘴回敬,眼睛瞥到了什么,动作立刻被打断。待到他想收回视线时已经晚了。

因为童藤童萝见他行为反常,立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如下场景:

一群眉高眼深、五官深邃的异域人,奇装异服,气派不凡,穿着刺绣繁复的披肩式衣服,刚向某位穿着华丽、似乎是王侯贵族的中年男人点头致礼完,坐了下来。

他们一行有四个人,有一个戴着兜帽,只露出半截蜜糖色的下半张脸,看不清长相,更分不清男女。

童藤童萝看着这在本国罕见的肤色,脑内电光火石,两下心灵交融,想到了他们收集进入玲珑筵线索过程中,在茶馆喝冷饮时、隔壁桌说的那句话——

都快开战了,清坊怎敢邀请邻国……?

二人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玲珑筵上。”

“竟然还有外国贵族?”

然而不知是否巧合,他们的话刚落地,那个戴着兜帽的人便忽然抬头,直勾勾朝向他们所在的方向,也不知是否在看他们。

明明那人的眼睛被兜帽掩盖住了,照理说往上是看不见什么的,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无形又犀利的视线,仿若掷向半空的钩锁,直冲而来钩住他们的眼球、想要生生往回拉出血肉骨头来。

席白直接将他们拉回:“别看了。你俩的眼睛比火把还亮。在妖七现身前,不要在这里多生事端。”

童藤和童萝更是直接回头,脸色肃然。

“这人是。”

“猎妖人。”

席白说道:“你俩脑子没事吧?虽然灵力在人身上的出现确实没规律,有些贵族似乎也有点灵力,但有灵力不等于要去当猎妖人。他们放着富贵安乐无边,倒是要当猎妖人?”

这下不光是童藤童萝,连倚在栏杆上的曲秋一都直接回身不可思议道:“你别跟我说你看不出这道视线?那个戴着兜帽的人身上的气势,几乎不用多推断,必是个与妖生死周旋过多次的人!”

“我看是你看不出他身上穿的是什么。”席白冷然道,“那是只有邻国最……最上层的人才能穿的布料,我就是那里出来的,曾经亲眼看过一个虚荣商人冒险,找人定制了类似花纹的布料,想在自己的五十大寿生日上穿,以证明自己与上层往来颇有交情。最后,这件布料成为了他的寿衣。这种尊贵到不容他人模仿的人,是绝对不会亲手干猎妖这种血污营生的。”

“既然他们人都想杀就杀,那你又怎么知道最上层的人一定不会猎妖?妖的命比人命更尊贵?”

曲秋一的呛总是呛得直击席白痛穴。席白不说话了。

她见席白沉默,便转身过去,只见那个戴着兜帽的人仍在抬头看着这个方向,下巴的角度甚至抬得更高了,似乎是在仔细观看。

曲秋一将单只手臂支在栏杆上,以指节撑着脸,歪头看了回去。

半晌,她开口,双眼放光,一字一句说道:“这人绝对是猎妖人。而且实力强劲。”

她的话语中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所有人听着这话都十分认同,但也有点不安。

童苏直接开口道:“曲秋一,我明白你的心情。换在平常,切磋下也不是不行。但今晚,我们首要任务是全身而退。”

他又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弟:“小藤,小萝,我现在也要把话和你们说明白。我答应跟你们来,除了想见到妖七、拿到小芜去向和我手上的信息对一对外,还有想给他直接来一拳解恨。但是这些都是建立在你俩平安的基础上的。”

童苏拄着以邪刀,双手覆刀柄,并没有看着童藤童萝,只是盯着空中的某个点,面色平静,淡淡说着。

但不知为何,他俩却觉得一种莫名熟悉到恐怖的气息正在缓缓从童苏身上升起。

“现在的禁妖令力度有多大,风声有多紧,我也不想多说了。我只说,我这一路走来,走的都是山村野路,能不走正道官路就不走。因为我不想再在各个城门头上看见其他猎妖人的头了。”

童苏的话点到即止,也无甚强烈感情。

童藤童萝对视一眼,不敢吱声。大哥说话,是越来越像爹了。

此时,房间四周忽然全面响起窸窣的声音,像是无数蹿动的小动物在墙壁内部抠挠不止,打破安静尴尬的气氛。

声音从四面八方、头顶脚下响起时,他们才发现,原来整个玲珑筵场地、一眼收不下的群山筵位的水晶墙体中,全部嵌满了传声珠。

一人发话,全场闻听。

薄悯一手把玩着约婴儿拳头大小的传声珠,一手放下酒杯,看着听到异响后慢慢转身过来的那袭红衣。

那一刻,他的视线穿越了时空,交叠了人影,更令他恨涌心头、嘴角泛寒:

“玲珑筵,正式开席。”

前段时间又病了一场,一直没更新,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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