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法结束通讯，煮魔芋的香味从紧闭的门缝里溜了进来，萦绕在圆圆的鼻头，止不住深呼吸，让那香甜味更多、更多地进入自己那闭塞的大脑……

老瓦并不知道戈尔是谁，但她肯定有着必然联系。

总部不知道那三位组员的下落，也并没有来找戈尔的麻烦，即使那培育的变异体或许此刻就在她的头顶上，正张牙舞爪地等待投喂。

但为什么戈尔会给自己透露这么多信息？看样子，这个强壮独特的女人也不清楚自己爱人的下落，或者是她并不想告诉自己。

消失的爱人，繁殖的变异体，以及眼科女医生……

思绪万千，一时半会儿并不能理清这些线索究竟指向如何的真相。

戈尔答应了她，愿意让她为自己与宠物拍一张照片的。或许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k16的眼镜……戈尔不会趁机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例如监控、窃听器什么的在他眼睛里吧？毕竟这个高个女人已经知晓了我们的身份。

管他呢，这个男人瞎了最好，活该！

“咚咚——”卧室门传来响声，随即那该死的长毛怪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该吃饭了，小组长。”

k16瞥见那个朵塞维花正静静躺在地板上，弯腰捡起，抹了抹花瓣上的灰尘，“哎呀，美丽的花朵怎么能在污秽地面上呢……”

阿法并没有回复，径直离开，同那长毛怪擦肩而过之时，宁人安心的味道却还是让她放松了神经。

“阿法小姐，出来的真是时候呢，”戈尔那双灰色的眼眸意外温柔地，直盯着她，“刚刚k16先生真是把我家厨房给清理了个遍，为了找出辛辣果呢……”

“辛苦医生，刚刚有些事情，没能帮下手……k16没能给您添什么麻烦吧。”阿法听着身后紧跟来的脚步声，暗自腹诽：要他多管闲事。随即拉开椅子坐下，擦得一尘不染的金属厨具在白织的灯光下，显得非常珍贵。正中间摆着一份炖煮魔芋，冒着热腾腾的烟雾。

靠近她的这一边，有一小碟辛辣果研磨成的红色粉末，呛得她耳根泛着红。

“那肯定没有了，还帮忙把锅碗洗得锃亮呢！真是多亏k16先生，以后必然是一位非常温柔的人夫。”戈尔轻笑道，也跟着坐了下来。

k16非常自然地拉开了阿法身侧的椅子，长发挠了挠阿法裸露的手臂，不由得蹙眉。

“医生太会说话了，我倒是想……”k16打着哈哈，拿着公勺盛着软烂魔芋。

“戈尔医生，下午大约几时为他做镜片植入呢？”阿法打断道，顺手接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的小碗。

“嗯，大约下午三四点的样子，现在机器还在打印制作，”戈尔一手撑着脸，“刚不是有麻烦阿法小姐帮忙拍一张照片么？如果您愿意的话……”

戈尔眼球的灰色非常少见，阿法总是忍不住打量，听见此话，正沾着辛辣果的手顿了顿：“那肯定不会的。戈尔医生不嫌弃我拍照技术差就行。”

看来，这可是一场鸿门宴。

“阿法小姐，您对于永生有什么看法么？”戈尔的嗓子像是低音提琴，说到永生两个字眼的时候，像是失控挤压出来的，微微颤栗。

“例如机械体，装上人工智能芯片，这算永生么？”阿法正朵颐着，不得不说戈尔的手艺非常好，炖煮的时间很讲究，软烂但不失弹牙口感。

“纯粹的机械体，会有生命的概念么？”戈尔瞥了眼沉默着的k16，咧了咧嘴，“阿法小姐真是宁人惊奇。”

“当然有，大数据演练的算法之下，具有无数种通关路径，人工智能必然是有主动意识去进行选择的，”阿法嘴里还在嚼着大块魔芋，口齿微微模糊，“不过我不太关心而已。”

她将最后一块魔芋塞进肚子，紧接着碗被k16收走，重新装了满满一碟。

这是在讨好我？

以后怕是再也不相见，这长毛怪也没机会当男妈妈了。

哼。

“阿法小姐有扫描过机械感染超过80%的生物么？”戈尔低垂着眼皮，眼底蕴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那倒没有，我很少朝水生方向的荒芜大陆去。”她感到疑惑，80%的数额已经是高得异常，除了靠近水源的高危地带，很少有超过40的数值。她短暂的职业生涯，也就听老瓦吹嘘过一种生物进行扫描后，超过了50数值。

机械感染数值代表着这个生物的变异程度，数值越高代表着这个生物脱离自然法则的程度越高，无法自主进食、无法繁殖……换而言之，若是80%数值的生物，离灭绝也不远了。

这时，她回忆起老瓦所说的繁育计划，难不成……

阿法抬了抬眼，恰巧戈尔正紧盯着自己，猝不及防地与那双灰色眸子对视。

“您应该知道高层为什么不做动物培育，”戈尔盛了一碗魔芋，嘴边还挂着不明意味的微笑，自问自答着：“他们是胆小鬼，怕揭开了这个贫瘠世界的裹尸布而已。”

阿法紧拧着眉头，她对采集部门，或是高层，甚至整个星球，并没有什么归属感。更何况，这些也并不是她能够随意了解的。

但她所属于高层直接管理的生物采集部门，大概能知道高层并不是没能想过繁育未知生物，随着近几年机械感染指数增长得过快，变异物种越发多，仅为了繁育来进食或者是当作娱乐，完全是给自己找事情做。人类所需的营养完全可以通过营养液来补足，魔芋或是土豆之类的植物，几乎0感染，培育起来也方便……

她现在所沾取的辛辣果，便是早在十年前便培育出来的植物，便于人类更换一下营养液乏善可陈的口味。满足不了多的，但最少不让味觉失灵，这也是高层所剩不多的良心。

“戈尔医生见多识广，”男人好听的声音从侧边传来，“不知道您对于永生，有何见解呢。”

k16不停地给阿法盛着魔芋，自己并未吃一口。

“那是旧历所坚持的东西……这个星球存活至今，早已没有了理想，只是为了苟活着……”戈尔将碗朝旁推了推，背靠在餐椅上，“当世界陷入多维的贫瘠，就代表着节点将至，是时候重塑了……”说到此处，那双灰色眼眸向上翻着，好似对着空气中隐藏着的什么东西……宣誓着。

“k16先生，您知道爱是什么么？

“爱是重复的，是至高无上的美学，是永恒且亘古不变的……

“啊，抱歉。您当然不知道，包括阿法小姐。二位应当很好奇，二楼究竟是什么……毕竟从早上就开始打探，不是吗？”

戈尔咧开的嘴角越发上扬，眼底的精光不再隐藏，狂热地解释着隐藏的一切，像是诚恳的传教士，又像是让人胆寒的俄狄浦斯，手持着利剑，朝向广阔寂寥的天空，却不知对手是谁。

她站立在楼梯口，背后的阶梯幽暗深邃，好似在邀请着阿法二人上去探一探。

即使那真相并不可爱。

“戈尔医生，我仅是想邀请您为我的属下定制一副眼镜，并不想了解这些……”阿法接过k16及时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神色淡然，“但确实我也答应了您，为您与二楼的那位拍摄一张照片不是么？”

阿法站起身，k16紧跟其后。

紧随着戈尔，踩着吱吱呀呀的铁质楼梯，头顶上的昏暗暖光如同新世界一般，若不是那血腥味充斥着阿法鼻腔，这会让她以为好似在跟着朋友去到隐秘卧室做客，一同喝杯冰镇的啤酒。

等到了二楼，阿法二人怔在原地，盯着过往从未见过的此番景象。

虽然此刻正值中午，但没有窗户的房间，只靠唯一的暖光照亮着。空旷的房间堆积着许多绿色植物，有高有低，四处散落着。植物们居于铁花盆内，枝叶倒影摇曳着，但却没有任何味道。一处置物架里，放置着浇水壶与空花盆，能看出来主人经常挪动。

这像是旧历会出现的情景，阿法有见过部分残留的图像。生存于旧历的人类会将植物饲养于室内，这种行为在阿法眼里是无法理喻的。

她活了二十四年，遇见活生生的植物只有一种——便是她刚进入采集部门时，老瓦拎着她去到了魔芋繁育基地……但那些丑陋的东西就像是地雷一般埋在地下，每一株只有寥寥几片叶子，且气味怪异。

但此刻眼前的景象美妙得惊人，枝叶繁复，不知被哪里来的风给吹得，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如同夜里提着裙摆漫步的少女。

“k16先生，我想现在来回答您的问题，”戈尔靠近一颗枝叶已然触及房顶的大树，“没有独立生物能够永生，就像这些植物……这些构件生物，树干发育起来，将营养喂食给自己的孩子们。您看这些枝叶多么迷人……即使她们是作为依靠着母体的存在。

“这才是永生——持续地继承生存意志。”

话尽，戈尔打开那颗树背后隐藏的暗门，转身面对阿法与k16:

“这是我们y组几年来的心血，也是这个千古难题的唯一答案。”

阿法顿在原地，心里随着摇曳的枝叶晃动着，思索再三，问道：

“在进去之前，想知道您为什么同我们说这些……您为什么选择了我们。”

戈尔轻笑出声，过了许久，她转移视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k16:

“因为，您的眼睛很不一样……我知道的，您会得到永生，虽然那是虚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