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瘦如柴的男人在空旷土地上一路狂奔，双腿不停地交替，像是两根竹棍支撑着羸弱身体，像是正被洪水猛兽紧紧追赶着，皲裂的嘴张得异常的大，他用尽全力呼吸，但脚始终不停歇。男人的身体过于疲惫，持续的高强度奔跑使他的动作像是怪异的舞蹈表演，让人止不住发笑。

两辆摩托车不紧不慢地跟在男人身后。

“得跑了有二十分钟……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十米内没有任何东西呀，难不成被鬼撵了？”阿法不满的声音传来，匀速行驶在荒芜大陆本让她十分不爽，还被迫看着这个怪家伙一声不吭跑步，不禁开始反思哪根筋搭错了要跟着这家伙走。

哦对，好像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然后把黑匣子拿去卖了。

可恶，要真想把这东西拿去卖二手，直接关机挂网上不就行了么？

“小组长，你读过《祖尔圆舞曲》么？”k16让人摸不着头绪地回复，也打断了阿法的怨念。

“这本书八年前不是很火？毕竟已经很少有人类一字一句地写作了，现在的作家们……与其说是作家，不如说是ai饲养员，都用人工智能辅助写作。但话又说回来，虽然《祖尔圆舞曲》噱头这么大，但确实写得很一般。”

“那本书作者应该叫安迪吧，我看过他的采访……”k16说着。

“看过啊，当时火遍1城……怎么？你喜欢这种神神叨叨的科幻小说？”阿法不耐地嗤笑。

“嗯，确实写的一般。我想说的是，这位寸头饿死鬼先生长得……跟那位安迪非常相似。准确来说，我认为他就是安迪。”

k16的猜测让阿法产生了好奇，刚刚由于惊吓过度，她确实没能仔细端详这陌生男人的长相。

她拧了拧油门，加速冲了过去，想绕到男人身侧，谁曾想到眼前这家伙居然突然来个□□大刹车，终于扛不住疲惫，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开始大喘气。

阿法吓得赶紧捏住刹车，后轮止不住地打滑。

不对，这家伙明明就是被投影出来的！撞着又咋了？

阿法骂骂咧咧地停住车，取下头盔，气冲冲地朝那个跑得快丢半条命的饿死鬼走去。

“真是的！把我吓得差点摔车！”阿法止不住气，走到男人的正对面，正想要隔空教育一下，随即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惊讶地盯着那张脸。

她将监测平板打开来，搜索出安迪的照片，与眼前的男人对照着。

k16驻足于阿法身旁，看了看那瘦得脱了相的男人，又转移视线到监测平板的人物介绍上。

“哟嗬！没想到咱们还误打误撞，尾随了个作家！”阿法轻佻地说着。

手指向下划了划，翻阅着安迪的生平。

【安迪：作家，男，祖尔新历155年1月27日-

代表作品：《祖尔圆舞曲》、《异闻录》等

居民生平：155年1月27日，安迪出生于a城的一个普通家庭，毕业于a城高等教育组文学系。一生创作了仅三十部作品，致力于将纯粹文学流派发扬光大，《祖尔圆舞曲》是他最后一部作品，也是最为出名的一部。但安迪本人于新历205年失踪，再无下落。

……】

安迪的介绍仅是寥寥一页，甚至大部分篇幅都在讲述《祖尔圆舞曲》作为纯粹文学流派的历史意义，以及去年失踪的报道，至今未能找回。

“原来这家伙写了这么多书……还挺可惜的。不过一个作家不好好写东西，跑来荒芜大陆干什么？”阿法手指继续划拉着页面，点进作者图库，也仅有一张照片：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抱着一只棕熊幼崽，面对镜头大笑着，而背景便是这荒芜大陆。那只棕熊的脖子上系着一条蓝丝带，挽成了漂亮的蝴蝶结，上面写着一串小字——梅菲斯特。

阿法顺藤摸瓜点进了安迪的社交平台主页，头像便是那张棕熊与少年的照片。主页仅有一千来位粉丝，而发布内容也仅有一条——“雾霭笼罩着世界，蓓蕾有可能蔚为奇观。”

梅菲斯特？

她猛地回想起刚刚安迪便是不停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然后一路狂奔直到现在。

阿法抬头看向已经静坐在地上的安迪，将监测平板收进裤兜里。

“所以安迪先生不惜命地跑出来，是为了寻找那只叫梅菲斯特的小熊？”k16说着，“据我所知，熊的寿命大多只有20年左右，祖尔星的环境已经至少三年没遇见过一只熊。按照安迪先生的年龄推算，如果梅菲斯特还活着，最少已经40岁。但可能性并不大，除非他是熊精，或者……”

“或者梅菲斯特已经遭遇机械感染，并且是高指数的情况下。”阿法皱着眉头补充道。

“不愧是我家小组长，真聪明。”k16嘴角上扬，大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棕色卷发。

手感真好，像是刚出炉的魔芋一样柔软可人。

阿法翻了个白眼，并没有过多理会那只犯贱的手，鼻腔哼出气来。

“本组长决定跟着安迪先生，万一真能找见梅菲斯特，500赛尔到手！哦对了，我得查查23号黑匣子二手能卖多少钱……”说着，阿法便准备掏出平板想要查询。

“清除数据的23号黑匣子大约价值在600赛尔。”k16细心解答着。

“啊？什么！这一趟岂不是……我的赛尔神呐！不行……我得去看看我的虚拟金主现在在干什么！1100赛尔我来了！真是没想到安迪先生这么有钱……”说着，阿法靠近蜷坐在地的安迪，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双手撑着圆脸蛋，目不转睛地看着。

那含情脉脉的棕色眸子，让k16紧拧眉头，不由得腹诽：

1100赛尔就让小组长坐在身边深情对望了？账户还有200万，约是1818次……每次就算是一个小时，那也是75.7天！足以养成习惯的时长。

阿法并没有理会回到摩托车做算术题的k16，仅是不停打量着眼前这个饿死鬼……哦不，金主大人，开始幻想着1100赛尔的入账。

只见安迪从兜里掏出了一本笔记本与一支笔开始记录着什么。那笔记本的纸张已经开始泛黄，笔也快要没了墨水，写出的字迹有些断断续续——毕竟这东西早已被淘汰掉，除非在跳蚤市场来来回回搜寻，几乎见不到这些东西的。

阿法不禁想着，这家伙还真是个纯粹派……

她身子不由得凑近，微微俯身，像是探头探脑的小偷，悄悄窥视着。即使安迪只是数据储存下来的人类虚影，根本感知不到阿法的存在，但她也有一种莫名的心虚，像是毫无礼貌地闯入了别人的生活，并且还偷看别人藏匿好的日记本。

但此种情绪，准确来说是此种刺激，让她热血澎拜，道德也好社会规则也罢，她从不遵循。

她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一套规则，这是长达二十四年摸爬滚打而总结出来的，最后的底线。

安迪的字迹非常好看，对于习惯了阅读电子书籍的阿法来说，看一位作家现场写文章，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祖尔历205年，我并不知道具体时间，因为我的腕表被拿去出售，为了换取路上食用的营养液……不过至今余粮快要不足，我必然会饿死在这无情的大陆之上。但我并不难过，死亡本就是这次旅途的终点。】

“这家伙居然这么穷困！”阿法看到第一句话，便忍不住惊呼。她在不久前还在幻想着安迪的人设——一位虽然没有太多才华但懂得营销的文字商人，账户上最少有200来万赛尔，过够了逍遥快活的日子，为了获取新的素材，踏上了寻找记忆中梅菲斯特的旅程。或许失踪是醍醐灌顶，发现了梅菲斯特的死亡？又或者是死在了寻梦之旅，造就了悲歌一生。

但也不能是穷困潦倒的自杀之旅，这不就真成了饿死鬼？

阿法忍住心中怒气，继续看了下去。

安迪思索半晌，又将“死亡本就是这次旅途的终点”划去，重新写着：

【因为梅菲斯特在终点等着我，而死亡，是一切的开始。】

【我模糊记忆里，应该离开a城半月已久，《祖尔圆舞曲》的稿费也被我全部用来换成23号黑匣子。现在的我，彻底没有了任何关系网络，父母也已经幸福地离开这个时间河流。我想，事已至此，需要去追逐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文字是匮乏的，我很难去形容这究竟是如何的一种感受。】

【但当看见新闻上的那具尸体照片，满是血痕的手里紧攥着那条蓝色丝带，我便知道时候到了。】

【我将用黑匣子完整地、全面地去记录这段最后的旅途——虽说创作应该是人类的特权，不能被机械这等死物给侵犯，但这些烂糟东西确实是称手的工具。若是最后能平安无事，黑匣子的机械与纸笔的有机将会结合在一起，融合为我最后的篇章。】

“雾霭笼罩着世界，蓓蕾有可能蔚为奇观。”摘录于《浮士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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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ter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