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杜城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是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梦中被刺一刀的疼痛太过真实,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腹部,万幸,除了汗啥也没有。
而且那个人的长相更是让人冷汗直冒,和沈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甩甩头,控制自己不再去想那个噩梦,脑子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凯毅的那句“我们是同类人”。
“这都什么事儿啊…”
杜城嘟哝着擦了把汗,拿起表看了看,五点半了,再睡也肯定是睡不下去了,干脆起来收拾着出去晨跑。
这几天天气阴沉沉的,小雨不断,杜城没跑一会儿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浇的杜城一阵烦躁,干脆打道回府,看了会儿电视,到点了就开车去警局了。
到了警局,杜城下意识先去看了看沈翊的办公室,没发现人,就转头问:“沈翊呢,怎么还没来。”
李晗路过:“不知道啊城队,沈老师也没请假,不太清楚。”
杜城又转头看了看,这才走开,准备去整理上次剩下的案件报告。
还没等停下来喘口气,又有新案子来了。
“城队,城中村一户人家发生火灾,现场死亡一人。”
“行我知道了。”
杜城在路上给沈翊发了条信息,问他怎么没来上班,然后告诉他案发地点,让他收拾好了直接赶过来就行。
等到了现场,满天的黑烟呛的一行人喘不过来气,根本没法进入现场,他们只好找消防人员了解大致情况,何溶月已经去查看尸体了。
“这个城中村啊,算是个棚户区,这里面住的都是原先各种村子里的人,政府扶贫,把他们安排在这儿。早就说这里也要拆迁了,这些住户都搬的七七八八了,只有这家403和另外三家。刚刚这个403家突然发生爆炸,我们推测是楼层太老了,电路老化导致的。案发时候403家里就有一个人在家,火势太猛,等我们到了,人都碳化了一部分了。不过我们来得及时,波及不大,其他住户都没事。”
“这家家庭成员除了受害人还有别的人吗。”
“有啊,喏,那是他媳妇和妈,正哭着呢。”
“蒋峰,你先去走访一下那三家住户还有城中村周围居民,看看他们关于这家人还有这场事故了解多少。”
“好。”
杜城则走上前去询问那两个跪地痛哭的女性。
“你好,你们是死者的家属是吗。”
被害人的母亲已经哭地无暇顾及他,只有年轻的妻子还有一点理性在,抬起头哽咽着回答:“对,我是他老婆,我叫叶兰,这是我婆婆。”
“事发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呢。”
“我去买菜了,我婆婆送我女儿去学校了,谁知道回来就…”
叶兰说到难过的地方,又开始低声啜泣,哭的浑身颤抖。
杜城看家属不具备继续询问线索的状态,只能直起身来,叉着腰看着不断往出冒黑烟的小窗户。
此时何溶月检查好尸体来到杜城身边。
“怎么样。”
“大面积烧伤,死亡时间在9-11点之间,可能会因为尸体部分碳化有所出入,我需要回去做进一步尸检确定。通过残存的皮肤和组织,没有看到有其他外伤痕迹,目前看来就是很正常的意外烧伤事件。”
“刺啦-”杜城转头望去,是沈翊骑着脚踏车来了,他刹车后把脚踏车立在台阶旁,背着包小步跑来:“对不起杜城,我睡过头了。”
“没事,现在冒着烟也进不去。城中村403着火了,事发时候只有一个人在场,已经死亡,消防员推断是电路年久失修造成短路,引起火灾。何溶月正在查看尸体,旁边哭的两个人是死者的老婆和妈妈。通过问话,事发时候老婆在买菜,老人在送孩子去上学,应该可以排除嫌疑。”
“你怎么都已经把人家老婆老妈看成犯罪嫌疑人了。”
“任何犯罪死亡事件,首先要怀疑的就是身边亲密的人。烟散的差不多了,我们上去吧。”杜城拍了拍沈翊肩膀,大步朝单元楼走去。
即使散了好一阵烟,众人一进去还是被呛了个满满当当,不住地咳嗽。
整个屋子已经被烧成黑炭似的,有一些黑炭甚至都辨别不出来它们前身是什么。木板地也被烧的支离破碎。众人看着眼前这么惨烈的事故现场,不由得一阵唏嘘。
杜城在房间里边走边看,想寻找些线索,可是入目都是黑色,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杜城,你来看。”杜城闻声来到卫生间,看到沈翊指着地上的一个勺子
勺子是不锈钢的,在大火后还能辨认出来。
“勺子,怎么了。”
“你觉得勺子应该放在哪里。”
“厨房啊。”
“对,可是我们在卫生间啊。”
这个房子的布局是围着客厅的半环形结构,客厅的南边是两间卧室一个主卧一个客卧,东南方向是厨房和客厅,西南角紧挨着主卧的是卫生间,和厨房勉强算面对面,只不过中间隔着一个客厅。
杜城看了看房子的布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对啊,就算在其他地方找到都有理由解释,可是偏偏出现在了卫生间,难道说,是直接从厨房炸到卫生间里的?”
“对!勺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出现在卫生间,如果不是他们刻意的,就说明勺子是被直接从厨房炸出来,被炸到差不多面对面的卫生间里的。”
“普通的电路着火应该不会引起这么大范围的爆炸,又是从厨房炸出来的。”
他们对视一眼—煤气泄露。
这事儿可大可小。因为粗心大意煤气泄露的不在少数,可因为有仇以此来谋杀的,更不在少数。
杜城让人来拍照,而后把勺子装进了证物袋里,放进了箱子里。
随后两人又在残存的煤气灶上看见了一个砂锅,更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回到局里,何溶月去做尸检了,杜城和闫谈声听了蒋峰和李晗的调查汇报,而后一起向受害者亲属询问具体情况。
“当天我早上去买菜,婆婆去送女儿,等回到家,就这样了。”
叶兰也不知道警方想问些什么,只能把在现场对杜城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些我们都了解了,我们想要问一些别的。我们了解到你平时买菜都是去离家近的那个牛姐菜摊买菜,事发当天为什么去了离家远的另一个菜摊买菜。”
“因为早上我去买菜时候我丈夫让我回来时候帮他捎条烟,他只要他朋友开的店里的烟。那个店离得远,还和牛姐家是相反方向,我就干脆先去买烟,回来路上顺路路过菜摊买菜。”
“他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刘方全”
两人对视一眼,确实和李晗查监控调查的路线没有出入。
叶兰看他们交换眼神,有些慌张,“那个,我有证据的”,她掏出手机,翻了几下,然后举给他们看:“我怕买错,还特意让我老公发微信给我,提醒我。”
微信聊天确实看到他老公发的:刘方全烟酒行,黄鹤楼。
“你出门的时候厨房里在做着菜吗。”
“我走的时候锅上炖着汤,这几天变天,我丈夫感冒了,想喝鸡汤,我就早早炖上了。但是我走的时候都把煤气关掉了。”
“那你和你丈夫平时夫妻关系怎么样。”
提及此,叶兰眼里又多了几分落寞:“这么多年夫妻了,能怎么样。”
两人听着她模棱两可的话语,又看到她手腕边隐约的淤青,看来蒋峰走访调查的男人存在家暴现象也**不离十。
“那你丈夫平时人际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可能和什么人结怨。”
叶兰叹了口气,摸了把眼泪:“他的人际关系说实话我不太清楚,他总是出去打牌喝酒,和一些狐朋狗友混来混去的,我一直劝他少和那些人混,他也总是不听。”
“我们查到你半个月前在我们这里报过你丈夫的失踪案是吗。”
“对,我丈夫当时失踪三天,我来报案,后来警察在一个井盖下面找到的他,井盖松动,他不小心跳下去,晕过去了。”
“为什么失踪三天才报案。”
叶兰苦笑一声:“他总是出去喝酒打牌,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我也就没在意,那次时间有点长,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才报的警。说实话,我真希望他那个时候直接死外面的好,可也都是赌气的想法,谁知道今天…”说完叶兰又开始流泪。
杜城安抚了一下,把叶兰送出了审讯室。
与此同时,沈翊也从另一个审讯室出来了,对着杜城摇了摇头—口供与调查一致,没有新线索。
“城队!”这时候,李晗急忙跑来:“城队,我们查监控发现案发前有另一个人去过郭哲家。”
“不是警官,你们叫我来到底是要干嘛呀,我可没做违法乱纪的事儿。”
“安静点!叫你来肯定是因为你有嫌疑,乖乖配合我们,没有问题自然会放你出去。”
刘方全一脸便秘的表情,却又碍于警方威严不敢发话。
“今天早上是不是去过郭哲家。”
“对,对啊,怎么了。”
刘方全左看看杜城,右看看老闫,突然福至心灵:“哎呀!警官你们不会以为是我放的火吧,那不可能啊!我听说他们家着火出事了,可那绝对不是我干的!你们千万不要冤枉我啊!我这一辈子清清白白,我可不能年纪轻轻就…”
“闭嘴!”老闫一拍桌子,吓得刘方全蹦了三蹦,“回答我们问你的问题就好,不要扯没用的。”
刘方全又跟鹌鹑一样不说话了。
“早上去郭哲家干嘛了。”
“啊,哲哥他感冒药吃完了,让我帮他买点,我这不给捎过去了吗。而且我就挂在门把手上就走了。”
“有证据吗。”
“有有有,你们看我手机,有聊天记录。”刘方全赶忙掏出手机。
“平时和郭哲关系怎么样。”
“哎呀警官,我都说了没有我的事吗,我们平时就是约着一起玩一玩消遣消遣,打个斗地主啥的,就是牌友,哪有什么深仇大恨让我要杀了他啊,我跟你讲啊…”
老闫又一拍桌子,刘方全才又把嘴巴缝上了,这才算是结束了这场令人烦躁的审讯。
刚出审讯室,何溶月拿着尸检报告来了:“城队,我做了进一步尸检,发现受害人腹部背部都有不同程度的刀伤,腹部是小创口,推测是小刀,背部是大钝器砍伤,推测是砍刀或者家用剁肉刀。这些砍伤才是致命伤。看刀口,行凶人应该是个左撇子。受害人气管没有烟灰,碳氧血红蛋白呈阴性,而且他身上的水泡分布也很不均匀。按理说这种事故,全身都会被灼烧,气管内也会因呼吸起伏吸入大量烟灰。而死者只有前部布有水泡,背部却是大片肉都撕裂了下来,气管也是干净的。我问了一下当时的救援情况,救援人员说当时他们进去发现死者躺在地上,来不及多想就把人带离了事故现场。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死者应该会想办法进行自救,而死者却平静地躺在地上,而后救援人员到来,他的皮肉已经和地板粘连在一起,救援人员抬起,造成了大片皮肉掉落。我怀疑在事故发生前死者就已经遇害了。”
杜城看着沈翊画画,脑子里还在复盘。
“你在画什么。”
越想越乱,杜城干脆不去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看。”
沈翊举起画板给杜城看,是他们在审讯叶兰时沈翊在审讯室外画的叶兰。
杜城撇撇嘴:“你画她干嘛,看人家好看啊。”
沈翊笑了一声:“不是,我发现她在现场和在审讯室哭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当然了,地方时间不一样,人的状态怎么可能一样。”
“我的意思是,她在事发现场的哭,虽然激烈,但是平淡。”
“啊?激烈还怎么平淡啊。”
“就是虽然有这个动作,但是没这个心理活动。就像我们遇到讨厌的同事或者同学,为了维持表面和谐,面上笑意盈盈,但是内心可能在翻白眼,就是这个道理。”
“这你都能看出来啊。我倒觉得人家挺真心实意的。而且就算真是他老婆动的手,她婆婆的口供也没问题。她婆婆总不能包庇她了吧,死的可是她亲儿子。”
“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我感觉错了…”
“行了,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总能找到别的线索。”
沈翊看着画,若有所思。
“杜城,我想查查她之前报的失踪案。”
距离失踪案发生不过半个月,监控很好找,可看来看去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杜城看的脖子都快断了,沈翊也看的有些颓废。
“你这都看了多少遍了,是不是要把人家半年前的都翻出来看啊。”
沈翊眼神一亮:“李晗,调一下这之前几天的。”
随着鼠标滑动,他们在监控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叶兰。
监控是顺着郭哲失踪前的轨迹调的,他走的大多都是些小巷道,当时的调查报告也表示这些弯弯绕绕的巷道大多通往一些牌场,周边既没有超市,更没有菜场,叶兰怎么会来,而且和郭哲的行踪高度重合,消失的路口也一模一样。郭哲就是在消失了监控的巷道掉下了井盖。
“咚咚咚。”
“谁啊。”叶兰透过猫眼朝门外望去,发现沈翊和杜城两个人站在门外。
“啊,杜警官沈警官,请进。”
房子被烧了,三人目前住在一个小旅馆。
叶兰拿来两瓶矿泉水:“这旅馆也没有什么可招待的,两位警官别嫌弃。”
“没事,叶兰,我们这次来是想再问你一些情况。”
“妈妈。”
叶兰的女儿刚好从房里跑出来,来到了茶几旁边,而看到杜城伸手去接水的动作,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然后立马跑到妈妈腿边抱紧妈妈,不住地发抖。
“不好意思啊,欣妤她怕生,我去安抚一下她,请稍等。”
“没事,妈来吧,你去招待两位警官。”婆婆李韵从房里走出来,抱走了孩子,杜城注意到婆婆闪躲地看了他们两眼,好似心虚似的,而后转身回房了。
“你和你婆婆感情真好。”
“啊,我婆婆人好,对我也好,现在也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了,感情肯定好。两位警官,你们这次来是要问什么呀。”
“啊是这样,我们复查了一下半个月前你报的失踪案,调查监控发现,你在你丈夫失踪前有一段和他失踪时高度相似的行踪轨迹,周边也没有超市菜场,你当时是为什么走了那条巷道。”
“啊…”叶兰似乎被问的有点措手不及,“警官你们查的还真仔细…”
她又绞了绞手指:“当时我丈夫喝多了,让我去接他,我跟着定位导航走的,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能给我们看一下聊天记录吗。”
“我…我有个习惯,会定期删除聊天记录的,手机内存小,不删除容易卡顿。那个时候的聊天记录我已经删掉了。”
“啊,那没事,到时候我们这边都可以通过技术手段修复的。”
杜城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发现叶兰听此更紧张了,不住地揉搓着衣角。动作幅度虽然不大,但他看的真切。
“行,那我们也没有别的问题了,打扰了叶女士,之后可能还会有叨扰您的地方,麻烦了。”杜城拍拍沈翊的膝盖,两人站起身来和叶兰说。
“哪里哪里,我应该的,两位警官慢走。”
送走警察,叶兰双腿瘫软,跌坐到椅子上。婆婆从屋里赶忙出来:“小兰…”
“妈,咱们跑吧。”
这个案件越来越不像一场意外事故,沈翊和杜城一起来事故现场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杜城翻遍了橱柜,也找不到符合何溶月推测的凶器,厨房只有普通的切菜刀,刀口形态也不符合受害者身上的伤口。
而沈翊则在茶几上发现一个残存的打火机。因为爆炸,打火机都被灼烧的残存无几,但是沈翊发现,这个打火机貌似有两个残缺点,一个在尾端,一个在中心。他又仔细找了找,在地上找到了一个掉落的烟蒂。
他们在第一次搜查时发现受害人的卧室床头柜上有一个烟灰缸。而沈翊只在周围发现了一个独立的烟头,排除了从卧室烟灰缸炸出来的可能性,只可能是有人特意为之,或者抽烟的人随手扔到了地上。
杜城发现了沈翊的异样,来到沈翊身边,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杜城,看过一部电影,叫纵横四海吗。”
“看过,张国荣演的嘛。”杜城不在意地回答,突然想起什么:“你是怀疑,凶手把燃烧的香烟放在打火机上,引起爆炸?”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杜城快步去厨房,打开橱柜仔细检查了下煤气管接口,果然有一处不起眼的松动,很明显的人为事件,不是管道老化造成的。
足量的煤气,加上打火机爆炸引起的火星,造成这样规模的爆炸完全可行。
杜城把烟头打火机带回局里,让李晗做指纹检测。
没过一会儿,结果就出来了,烟头上面只有叶兰一个人的指纹,打火机有叶兰和郭哲两个人的指纹。
杜城马上下令实施抓捕,可等到了酒店,敲门未果,等破开门,一家三口早已人去楼空。
杜城通知李晗查附近监控,得知三个人早就跑去了车站,他通知剩下的人去车站抓人,他则留下来在酒店搜寻,果然在床垫底下找到了他们没来得及带走的剁肉刀和一把裁纸刀,上面有着零星的血迹,一看就是被人匆忙清洗过但没有完全清洗干净。
叶兰焦急地等着检票队伍前进,手里的手机都要被她攥碎了,她一会儿看队伍,一会儿看向火车站门口,等看到大批警察涌入,她知道没办法了。
“警官警官,人是我杀的,和我儿媳妇没关系,你们别抓她,抓我,抓我。”
看到警察逼近,李韵直接挡到叶兰身前,扑通朝警察跪下,开始大喊。
“妈,你别这样妈…”叶兰也跪下,一边揽着李韵的肩膀,一边抱着大哭的女儿,泪流满面。
叶兰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来渡劫的。
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不被任何人待见。上户口时候,他父母给他取名字叫叶烂女,工作人员不忍心,劝着她父母给她改名叫叶兰,可这也丝毫没改变她的处境。她父母反而时不时把这件事拿出来说道,然后由此对她进行进一步的贬低打压。
15岁那年,她被父母以2000块钱的彩礼卖给了同村的郭哲,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
郭哲刚开始还装的很好,对自己也尽心尽力,时不时还给她买点好吃的,婆婆也和善,对自己也不错。等到小半年后她怀孕了,郭哲对她更是好了,什么补汤补药全给她搜刮来,每天捧着她的肚子笑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她都要以为自己走运遇上个好男人了。
等到生产那天,看到叶兰生了一个女孩,郭哲终于装不住了,叶兰刚出了产房,他就跟头野兽一样扑上去殴打叶兰:“老子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出去问问村里其他的婆娘,有谁像我对你这么好,结果你就生了个赔钱货出来,你个臭婊子,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出去偷腥了,这个赔钱货根本就不是老子的种,你把老子儿子藏哪去了!”
周围的医护人员拼命拉都拉不住他,叶兰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他撕扯,她透过浑浊的眼睛看着郭哲扭曲的面孔,脑海里只有疼一个想法,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叶兰刚出了产房,又被推进了手术室。肋骨骨折加上子宫破裂,医生为了保住她的命只能摘除了子宫。
自那之后,郭哲彻底不装了,酗酒赌博样样不落,赌输了要打人,赌赢了还要打人,稍微有一点不顺他心意的打的更是严重。连自己的亲老娘和亲闺女也不放过。
叶兰呆愣愣地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淤青,不知道这种生活还要过多久,想着干脆让郭哲直接把自己打死算了。
可想到自己的女儿,她又无声流泪,自己再怎么样也放心不下小妤,她走了,孩子怎么办,婆婆年事已高,更没有办法和郭哲对峙。
“磨叽什么呢!死老娘们儿快点做饭,饿坏老子要你好看!”
叶兰看着跳动的火焰,攥紧了拳头。
“我第一次试着杀他,就是半个月前的失踪案。我想把这件事伪造成意外事故。所以特意去他每天去赌场的小巷里踩点。我注意到路上有很多井盖,就想着弄松一个,伪造成他失足掉下去。我偶然听到附近的保安说乐安巷的监控摄像头坏了,就打定主意在这条巷子下手。我关注着郭哲的动向,听到他要和朋友去打牌,就等他出去之后去那条小巷。我怕监控查到我,特意绕了原路,选了一条跟我平时买菜的路线差不多一致的路,没想到警方能追查到前几天。”
她苦笑了一声,继续叙述。
“我去把井盖撬开,然后半虚掩着。他们每次打牌肯定会喝酒,他也肯定会喝的酩酊大醉,我还特意收集了附近的杂物堆到好的那一条路,这样他一定会选设有井盖的这条路。”
她又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
“当天晚上,他没回来,第二天也没回来,我当时真的又害怕又激动,我觉得我的计划**不离十了。我真的很想去看看成功了没,可我不敢,我知道现在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必须把自己撇干净,就等到第三天,我才去报了失踪。没想到这种人还能有这么大的命,警察不仅找到了他,还发现他没事,只是有些擦伤和轻微骨折,我当时真的很绝望,恨不得趁他昏迷的时候上去直接掐死他。”
“既然都想让他死了,为什么还报失踪。”
“我也看过刑侦剧悬疑剧,我知道这种事情迟早会暴露,只不过是时间的事儿,干脆我就直接去报案,洗清我的嫌疑,警方也不会先怀疑我。”
“你婆婆知道你的计划和目的吗。”
“…”
“这件事全是我一个人的计划,和我婆婆没关系,她也是受害者。”
杜城拿出了两个证物袋:“所以第二次,你用打火机和香烟制造了煤气爆炸的事故。”
叶兰深吸了口气:“这是我本来的计划,可是那天,出了些意外…”
早上,叶兰起床,伸展了一下浑身酸痛的身体,满心怨念地看了一眼旁边呼噜震天响的男人,就马不停蹄下床去做早饭,如果不及时,迎来的就又是一场毒打。
过了一会儿,男人揉着颈椎吸着鼻子从房里走出来,大声喊骂道:“妈的什么鬼天气,弄的老子难受死了,喂臭婊子,给我煲鸡汤,我养养身子。”
叶兰麻木地从冰箱里拿出鸡肉,处理之后放进砂锅里开火熬煮,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跳动的火焰,心里不断盘算着下一次的计划。
这时,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儿被婆婆牵着从房里出来,手脚畏缩地来到厨房,拉了拉叶兰的衣角,小声说:“妈妈,你看奶奶给我缝的裙子,好看吗。我今天要穿着这条裙子上学。”
叶兰扯起一个自认为和煦的微笑:“嗯,很漂亮,小妤穿什么都好看。”
郭欣妤嘴角微微勾起,却碍于父亲在旁边,立马收敛了笑容,小心地瞟了一眼在沙发上坐着的父亲。
“妈妈,学校让我们做手工作业,您可以帮我吗。”郭欣妤拿出一张彩纸和裁纸刀,让妈妈帮她裁形状。
“当然可以”,叶兰放下剁馅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拿过工具在灶台上便开始裁剪,期间母女俩不时发出几声笑,惹得旁边的李韵也扬起了嘴角。可这幅画面在郭哲眼里可不那么温馨,他烦躁地揉了揉不通气的鼻子,便起身大步进了厨房:“老子在那里难受,你们三个贱人在这里倒是玩的很开心啊。”
说完便一把扯过郭欣妤的头发,把她拉倒在地:“穿裙子想出去勾引谁啊,和你妈一样,不安分的东西”,说罢他便抬起手要抽郭欣妤耳光。李韵见状忙上前护着孙女:“你别难为孩子,她才多大,你疯了吗。”
这一句好像戳到了郭哲的痛处,他的表情更加扭曲,眼睛瞪得仿佛要掉出来:“好啊,你们现在敢反抗我了啊,我倒要让你们看看疯子是什么样的”,说罢便开始猛扇李韵耳光,李韵被一巴掌打到地上,还没等缓神,又是一记巴掌,李韵尝着嘴里的血腥味,眼泪都没来得及流出来,接踵而来又是一巴掌。
郭欣妤嚎啕大哭,上去拉郭哲:“别打奶奶,别打奶奶”,打红了眼的郭哲哪里还有人性,一下把女儿打飞,继续打自己的亲妈。
叶兰在旁边发着抖,她清楚的认识到,这次的殴打和以往不一样,如果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她攥了攥手里的裁纸刀,上去就插进了郭哲的肚子里,感觉到刀子插进去了,郭哲也哼了一声,她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手是冰凉的,脸却是火烧似的烫,她把锁扣直接推到最上面,郭哲又是闷哼一声,停下了所有动作,红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兰。
“然后他就朝我扑过来,我慌不择路,顺手拿起案板上的剁肉刀,砍了他。看他没气了,我就收拾了血迹,弄了煤气爆炸的事故,伪造成意外。”
“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引起煤气爆炸的,打开煤气不关不是更方便吗。”
杜城无奈地看着沈翊,心里默默揶揄:你这是审问呢,还是跟人家讨论谋杀方案的严密性呢。
“那太明显了,家里做饭的无非就是我和我婆婆,看到煤气开着,一下就能调查到我们这里了。我看电影说,要给警方迷惑信息,让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查。最好什么都查,什么也查不到。”
“那刘方全也是你给我们提供的迷惑信息吗。”
“对,他人品不好,欠钱不还,总是占人小便宜,还一直…一直…”
叶兰卡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说法:“还一直对我有想法,我就想着这样就算不能把他拉下水,也能给他添点堵,就用郭哲的手机给他发消息,让他来送药。”
“从这种方法引起爆炸,也是你从电影里学的?”杜城晃了晃两个装着火机和烟头的证物袋。
“对,我之前还特意实验过,是可行的,就这么做了。”
“实验过?实验用完的东西呢。”
“我肯定不会扔到家里的垃圾桶,买菜的时候都顺手扔到大街上不同的垃圾桶里了。”
杜城又拿来从旅馆里找出来的剁肉刀,递给叶兰:“你复盘一下,当时你是怎么砍的他。”
叶兰自然地伸出右手拿过剁肉刀,开始演示。
杜城眯了眯眼,等叶兰演示完了,他拿回剁肉刀,坐回座位上:“叶兰,你说实话,我们可以酌情考虑,可你不说实话,就是罪加一等。”
叶兰听了身子一僵,扯出一个笑:“杜警官您说什么呢,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我们的法医通过尸检得出结论,凶手是个左撇子,你刚刚那么自然地拿右手接过演示,别告诉我你一夜之间就从左撇子变成右撇子了。”
叶兰怔怔地盯着桌子,闭口不言。
“叶兰,就像你说的,警方查出真相只有时间问题,不要想欺骗警方。”
此时,外面有人不停敲着玻璃,杜城和沈翊对视了一眼,起身走出了审讯室:“怎么了。”
“城队,李韵一直坚持是她自己杀的人,闹着要见你,我们实在是没办法。”
“行,我知道了。”
杜城看着审讯室里的老闫和李韵:“沈翊,你觉得到底是谁杀了郭哲。”
沈翊边画像边回答:“按客观证据是李韵,可按人之常情…”
剩下的他们都清楚,亲妈怎么会杀了自己亲儿子,还替儿媳妇儿辩护呢。
“说不定是她也忍受不了儿子的家暴,再加上当时情况紧急,失手杀人。”
“也有这种可能吧,这一家子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亲母子不像亲母子,不是亲母女却胜似亲母女。”
随着画笔的沙沙声,画板上逐渐显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形象,脸上还有未散的淤青,手指也因为常年旧伤而有些变形。
“说说吧,你怎么杀了你儿子。”
“我儿媳妇儿应该把大致的事都跟你们说了,当时他要打我孙女,我过去护着,他就开始打我,我儿媳妇情急之下就用小刀刺进了他肚子里,我看着他还要打人,我没办法就顺手拿了案板上的剁肉刀,砍死了他。”
李韵塌着背,半锤着头,有气无力地说着,变形的手指叠在一起相互摩挲着。
“然后呢。”
“然后我儿媳妇儿说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要伪造成意外事故,我就和他一起处理了血迹,她说她从电视上学到了能用烟和火机制造小爆炸,然后弄松煤气管,等煤气泄露量够了,就能发生爆炸,就能伪造成一起因为煤气泄漏引起的意外爆炸事故,我们就不用坐牢。”
“伪造现场的过程中你有参与吗。”
李韵好似突然被点了一下,急忙直起身抬头说道:“那个,我儿媳妇儿只是说说,都是我,都是我做的,和她没有关系,全部都是我做的,你们抓我,别抓她,她是无辜的。”
闫谈声拍了下桌子:“无论做没做过,都是犯罪,即使是口述,也构成教唆罪,你要实话实说,死的可是你亲儿子,你要为你每句话负责。”
李韵被喊的愣了一下,而后脊背又塌了下去。
“我再问你一遍,这件事是谁做的。”
“我做的。”
“李韵!警方在烟头上只检测出了叶兰一个人的指纹,你还要包庇她吗!我再提醒你一下,死的可是你亲儿子,你…”
“他不是我儿子!”李韵突然爆出怒吼,连审讯室外的杜城和沈翊都愣住了。
李韵又用微弱的气声重复了一遍:“他不是我儿子…我是被他爸爸拐来的,他们都是牲口,都是牲口…”
叶兰刚进郭家,觉得婆婆真是个好人,完全不是村里的那种恶婆婆,每天和叶兰和颜悦色,给叶兰做各种好吃的,还总用一种好似悲悯同情的眼神看着叶兰。叶兰一开始不理解那眼神的含义,只当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可等生完孩子,她才在一次又一次的毒打中明白过来那种眼神的深层含义。
又一次被酗酒后的郭哲殴打之后,叶兰心如死灰,把床单裁成条,踩着凳子把布条挂上房梁,打算自我解脱。
婆婆连忙飞奔过来,抱着叶兰的腿把她放了下来:“小兰啊,你别这样,小兰。”
“妈,我真活不下去了妈,你让我走吧妈。”
叶兰放声大哭,也不在乎哭声会不会吵醒郭哲,会不会又引来一次殴打,她真的撑不下去了,哪怕就这样引来郭哲,直接把她打死也成。
婆婆抱着叶兰,轻拍着她的背:“小兰,你想想孩子,想想小妤,没了你她怎么活呀,没了你,没了我们,小妤不就剩死路一条了啊。”
“可是妈,这样下去我们也迟早会被打死啊。”
李韵叹了口气:“小兰啊,其实妈,是被拐来的。”
叶兰瞪大了双眼,一时忘了哭:“妈,您…”
“那年我15,被人贩子迷晕抓了,被你公公买了,生下了郭哲。那日子苦啊,你公公也打人,喝醉了打,不顺心也要打。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尽,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就收走了他。我本以为日子能好起来,结果郭哲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韵只用简短的话语概括了她这地狱般的十几年,或许是觉得多说无益,或许是苦太多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什么都不提。
李韵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所以小兰,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以前我一个人都扛过来了,现在咱们娘俩一起扛,总能有好日子过,我们不能让小妤一个人啊,你说是吗。”
叶兰愣神了一会儿,便抱着李韵低声啜泣:“妈…这个世界上除了您没人对我好,我就听您的。”
李韵轻柔地擦去叶兰脸上未干的血迹,喃喃道:“一定能过去的,一定能过去的…”
“啪嗒”,剁肉刀掉在了地上,李韵看着逐渐没了生气的郭哲和满地的血迹,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全身发抖地重复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叶兰愣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先是捂着郭欣妤的眼睛把她送回房间,然后出来抓住李韵的手:“妈,他该死,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了。”
李韵还是机械地重复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叶兰看着婆婆,不免心疼,然后她用力抱住了李韵:“妈,你听我说,咱们得想办法脱身,不能被这种人毁了后半辈子,我有办法,我有办法,你别慌,好不好。”
李韵空洞的眼神这才回过魂来,唰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叶兰根据从电视上网络上学到的知识,白醋过氧化氢用了个遍,把血迹清理了好几遍。然后把郭哲翻过来,让他躺在地上,想着等着火了,他的背肯定能和地板粘在一起,到时候救援人员来了一抬起,背上的伤肯定能被销毁。
而后她拿起郭哲的手机,给自己发送短信,伪造郭哲让自己去买烟,并且给刘方全发送短信让他来送药。这个人没有好心思,还总是对自己图谋不轨,叶兰想着把他拉下水,一石二鸟。
然后她学着电影里那样,把点燃的香烟架在打火机上,放在茶几上,然后和婆婆一起把煤气管扯松,便带着孩子下了楼。
“妈,我去买菜,你去送小妤上学,没听到动静,千万不要回来,知道吗。要是计划没成功…”
“妈就去自首,妈一把年纪了,活着也没用,你还年轻,还有小妤,你不能出事儿啊。”
“妈,不能,一定会成功的,你前半辈子已经很苦了,后半辈子不能也被他们毁了。一定会成功的…”
叶兰心不在焉地挑拣着菜,时不时朝房子那边张望,心里七上八下的:不会真失败了吧,怎么那么久都没动静,刚想完,便听远处“砰”的一声,一场大火爆开,叶兰甚至能看到空气中的热浪,她全身都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她小跑着往回赶,路上甚至还不小心摔了一跤,篮子里的菜都掉到地上,她也顾不得去捡,跌跌撞撞跑回家,遇上了同样赶回来的婆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没有预想中的计划成功后的喜悦,只有她们自己能读懂的迷茫和一点后怕。
但戏还是要接着演,两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
沈翊有一点猜错了,两个人其实哭的很真情实感,不过哭的不是郭哲,哭的是自己。
“我恨不得他死,他们一家人都是牲口。”李韵流着泪,声音哽咽。
“警察同志,人是我杀的,你们别抓小兰,小兰太苦了,她还年轻,还有大好时光,小妤也需要妈妈,求求你们了…”
李韵抽咽着,脊背也逐渐垮了下去,她把头窝在胳膊里,哭的小声却凄婉。
两个女人都在15岁那年,步入了同一道深渊。
沈翊看着拷贝台上两个女人的画像,心里不禁感慨。
杜城看到沈翊愣神,先敲了敲门,怕自己冒冒然进去会吓到他:“怎么了,看你走神,没事儿吧。”
“没事,就是在想刚刚的案子。这跟咱们之前办过的那个案子是不是很像,陈秋雯和陆婷。”
“对,不过身份跨度很大,一个是前妻现任,一个是婆婆儿媳。”
“说明不同阶段的女性可能都正在面临着家暴,小到郭欣妤,老到李韵,甚至范围比这更大。他们根本没有办法通过法律手段逃脱,因为只要没有出人命,各种机构只会以家务事为由进行调解,到头来她们只能通过杀人犯罪来获得解脱,可是转头又步入了另一个深渊。”
“沈翊…”
“杜城,我们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警方和法律也是无力的,是吗。”
杜城看着沈翊探求的眼神,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特别是以刑侦队队长的身份。只能沉默着,斟酌该说些什么。
“不过没事,我们依然要尽力,能为他人带来哪怕一点点希望和帮助也是好的,对吧。”
杜城被沈翊这番自问自答弄的有点懵,只能张大嘴巴:“啊…啊?”
“所以,人性图谱的搭建,依然是必要的。”
那天在天台上,杜城以人身安全为由委婉劝过沈翊放弃,或者放缓他的人性图谱的研究,不急于一时,毕竟这注定是个难度很大的项目,与其每天想着纠结,不如放弃,或者说放缓。
当时沈翊三两句话就把这个问题绕开了,没想到这时候又绕回来了…
杜城摇头苦笑:“我是真说不过你。”
沈翊笑笑,拿起糖罐里的一颗糖递给了杜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