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悄然吞噬。
芙蓉湖畔的妙音阁虽依旧挂着几盏昏黄的灯笼,却没了往日的丝竹喧闹,只剩下一片死寂,仿佛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无声地张着口。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越过院墙,落在阁楼精致的飞檐之上,正是裴琅川徐念锦与闻烬秋。
白日里与那古琵琶的短暂接触,让他们深知此事棘手,绝非简单符咒所能解决,需得趁夜深人静,近距离仔细探查,甚至尝试与那器灵沟通,方能寻得化解之法。
“妖气比白日更浓了。”裴琅川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向下方的庭院和紧闭的门窗,“还夹杂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波动。”
闻烬秋闭目感应片刻,颔首道:“嗯,似哀似怨,如泣如诉。夜晚阴气盛,正是此类执念灵体最为活跃之时,小心,其蛊惑之力恐更强。”
徐念锦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努力学着他们的样子屏息凝神,一双大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不同的华丽建筑。
三人施展身法,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避开零星几个守夜打盹的仆役,再次来到了那间封锁的雅室之外。
尚未靠近,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哀怨之气便扑面而来,冰冷刺骨,还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勾动人心底最柔软处的悲伤旋律。那旋律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响在人的心神深处。
裴琅川立刻手掐清心诀,周身泛起淡淡清光,将那无孔不入的哀怨乐声抵挡在外。他侧头看了一眼徐念锦,见她似乎有些怔忡,立刻低喝道:“凝神静气!运转我教你的基础心法!”
徐念锦一个激灵,连忙照做,那股难受的憋闷感才稍稍减轻。
闻烬秋指尖萦绕白光,轻轻贴在门扉上感知片刻,面色凝重:“不好,那柳先生的气息更微弱了,几乎与琵琶的执念融为一体。再拖下去,恐回天乏术。”
“破门?”裴琅川言简意赅。
闻烬秋摇头:“恐惊动它,狗急跳墙。贫道有穿墙小术,可带我等悄然入内。”
说罢,他手捏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柔和的白光笼罩住三人。
下一刻,他们只觉得身体一轻,仿佛化为虚影,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紧闭的门扉,进入了雅室之内。
室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斑驳。
白日里见过的柳先生依旧蜷缩在角落,怀中紧紧抱着那把紫檀琵琶,他此刻已是气若游丝,面色灰败如纸,唯有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拨动着琴弦,发出断断续续、如同叹息般的音符。
而那把古琵琶,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琴头上那只似睁未睁的凤眼花纹,仿佛活了过来,正幽幽地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比白日浓郁十倍的哀怨妖气混杂着精纯的灵力充斥着整个房间,疯狂地冲击着三人的心神防线。
裴琅川首当其冲,只觉得无数悲伤绝望和不甘的负面情绪像针尖一样刺向他的意识海,试图撬开他冷静的外壳。
他闷哼一声,桃木剑铿然出鞘半寸,凛冽的剑意自行勃发,将那些无形无质的攻击斩碎,但他额角也微微见汗,显然抵御得并不轻松。
闻烬秋则双手结印,周身散发出温润平和的白光,如同中流砥柱,将大部分妖气怨念隔绝在外,护住身后两人,同时急声道:“此物执念深重,已成气候!裴公子,以清心符稳住柳先生心脉,贫道尝试与之沟通!”
裴琅川点头,指尖迅速夹起一张金光熠熠的高阶清心符,小心翼翼地向柳先生靠近,每前进一步,那乐声的蛊惑与怨念的冲击就强上一分,仿佛有无数凄婉的女子在他耳边哭泣哀求,诉说着不公与背叛。
就在裴琅川全神贯注抵御乐声侵蚀、试图将清心符打入柳先生体内时,跟在他身后的徐念锦,却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她没有像裴琅川那样以刚克刚,也没有像闻烬秋那样以柔化之,只是运转着最基础的守心法门,那哀怨的乐声穿透力似乎在她这里大打折扣,她歪着头,仔细听着那直接响在心间的旋律,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小裴……”她不确定地开口,“你们听到的是很可怕很想让人哭的声音吗?”
裴琅川正全力与怨念对抗,闻言不耐低斥:“闭嘴!专注抵御!” 这乐声直击人心弱点,引发负面情绪,进而吸□□气,自然是可怕至极!
徐念锦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警告,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感知里,喃喃道:“可是,我好像听到的不是那样,它好像很伤心,非常非常的伤心,就像弄丢了最最重要的宝贝,怎么找也找不到,哭得都没有力气了的那种伤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微弱的电光,骤然劈入了裴琅川与闻烬秋全力对抗妖氛的紧张氛围中。
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裴琅川猛地回头,看向徐念锦,只见她眼神清澈,虽带着困惑,却并无被蛊惑的癫狂或恐惧,反而流露出一种纯粹的怜悯。
闻烬秋眼中也是精光一闪,立刻收敛了部分对抗性的法力,仔细感知那哀怨乐声的核心。
片刻后,他脸上浮现出讶异之色:“徐姑娘所言似乎并非全无道理,这乐声的核心,并非纯粹的恶念与杀戮,其深处确实隐藏着一股极致而纯粹的悲伤与失落,只是被怨气和那股催化之力扭曲放大,变成了害人的魔音。”
徐念锦得到肯定,用力点头:“对吧!我就觉得它不像是单纯的坏,它好像只是想找人听它说话,但是太伤心了,不会好好说,只会哭。”
这个理解角度,清奇却又直指本质。
裴琅川怔住了,他习惯了以捉妖师的视角看待一切非人之物。
有害与无害,清除与保护,却从未想过,去倾听一个器灵的情绪,徐念锦的纯粹,在此刻再次成了穿透迷雾的利器。
就在他心神微震的这一刻,那琵琶的乐声似乎也捕捉到了徐念锦那与众不同的理解,旋律陡然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无穷无尽的哀怨之中,仿佛真的渗入了一抹更深沉的无人理解的悲恸!
“有转机!”闻烬秋立刻低喝,“它对你的心念有反应!徐姑娘,尝试继续与它沟通,不要带恐惧,试着理解它的悲伤!”
裴琅川也瞬间回神,压下心中惊异,剑势一收,转而将那张清心符轻轻拍在柳先生额前,暂时护住他最后一丝心脉,然后全神贯注地为徐念锦护法,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变。
徐念锦看着那把在月光下仿佛独自哭泣的琵琶,深吸一口气,向前轻轻迈了一小步,用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且极其温柔的语调,对着空气轻轻问道:
“你……是不是很难过?”
“你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话音落下,整个雅室内的哀怨乐声,骤然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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