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脸颊恢复了红润,显然已彻底摆脱了镜魅的影响,沉入无忧的梦乡。
徐念锦仔细替她掖好被角,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转身看向房内的另外两人。
危机解除,深夜的静谧重新笼罩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同于之前的略显微妙的氛围。
裴琅川负手立于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他刻意不去看那个胡乱给他起绰号的相府千金。
闻烬秋则从容地将那枚封印了镜魅的小玉瓶收入袖中,拂尘轻搭臂弯,温润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那面已然失去所有灵性的普通铜镜上,若有所思。
徐念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双大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终还是没忍住,打破了沉默。
她走到梳妆台前,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那冰凉的镜面,好奇地问:“闻道长,小裴,”她故意略过某人瞬间投来的警告视线,继续道,“这个镜中魅,是不是特别厉害?我看你们对付它,好像比书上说的要麻烦很多?”
她回想起古籍上的记载,这类小精怪通常一张破邪符就能打发了,可刚才两人又是清光定形,又是安魂铃音,最后还要封印超度,架势十足。
闻烬秋闻言,收回目光,看向徐念锦,微微一笑,笑容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徐小姐观察入微。此物本身力量并不强,但其质却有些异常。”
“质?”徐念锦不解。
“嗯,”闻烬秋颔首,耐心解释道,“寻常镜魅,多是因女子闺怨或长年累月的阴气汇聚,偶然生成,其气息驳杂混沌,怨念也多是浮于表面。但方才这只,其核心的阴冷之气却极为精纯,甚至…带有一丝古老的根性,仿佛并非自然滋生,而是被某种力量滋养或者说提纯过。这也是为何贫道建议以安魂之法引导,而非强行打散,恐其核心那点异常根性残留,反生后患。”
裴琅川虽然依旧看着窗外,但显然在仔细聆听,此时他冷声接口,算是认同了闻烬秋的判断:“不错,其力量本质之纯粹,不似寻常阴邪滋生之物,倒像是被刻意淬炼过的残魂碎片。”
他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语气沉肃。裴家典籍中并非没有类似记载,但通常都与某些邪恶禁术有关。
“刻意淬炼?”徐念锦吓了一跳,“有人故意弄出这东西来害人?”
“未必是故意害人,”闻烬秋轻轻摇头,目光再次变得悠远,“或许只是某种更大影响的副产品。贫道云游途经临安已有数日,发觉此地天地之气颇为异常。看似繁华祥和,实则妖氛暗涌,各类妖异活动远比寻常都市频繁活跃,且其气息多有类似此种精纯或躁动之象,仿佛被无形之力催发、吸引。”
他顿了顿,看向裴琅川:“裴道友出身捉妖世家,感知敏锐,想必也有所察觉?”
裴琅川终于转过身,面对二人,眉头紧锁:“我奉家族之命前来,正为此事。临安近日妖祸频发,求助讯息不断,家族长老亦感应到都城方向气机紊乱,似有巨大妖源或异宝即将现世之兆,命我前来查明真相。”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徐念锦,还是补充道,“方才入城时,我便察觉城中弥漫着一层极淡却范围极广的晦涩妖气,非同寻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徐念锦一愣一愣的,她虽然对捉妖有兴趣,但也仅限于偷偷看本古籍,抓个小精怪的水平,从未想过背后可能牵扯到这么大的阴谋和异象。
“巨大的妖源?异宝?”她喃喃道,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好像最近府里是有些不太平,不仅云儿这事,前些日子负责采买的嬷嬷也说,外面总流传些怪力乱神的故事,什么东市有人见了鬼影,西巷有户人家养的鸡一夜之间被吸干了血。我还以为是下人们以讹传讹呢!”她之前只当是趣闻听,此刻串联起来,才觉毛骨悚然。
闻烬秋点头:“空穴不来风,贫道怀疑,临安地界,或许有古老的封印松动,亦或是有人暗中布设大型邪阵,搅乱了地气阴阳,方才引得万妖躁动,异象频生。而这镜中魅,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缕波澜罢了。”
裴琅川脸色凝重,闻烬秋的推测与他的担忧不谋而合,若真是大型邪阵或古老封印出事,那绝非他一人之力能够解决,甚至整个裴家都需严阵以待。
“必须尽快查明根源。”裴琅川沉声道,目光锐利,“否则,临安恐有大祸。”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三人都意识到,他们偶然撞见的这起镜魅事件,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风暴。
徐念锦看着眼前这两位显然本事极大的专业人士,心里像是有只小猫在抓,又是紧张,又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巨大的妖源?古老的封印?暗中布阵的坏人?这可比她偷偷看的故事书刺激多了!
她眼睛转了转,忽然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裴琅川和闻烬秋:“那个…你们是要去调查这件事吗?”
裴琅川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写着“与你何干”。
闻烬秋则温和笑道:“妖异频生,危及百姓,贫道既遇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那带上我一起吧!”
徐念锦立刻接口,语气充满期待,“我可以帮忙的!我对临安城很熟,哪个坊市有什么传闻,哪家最近出了怪事,我可能比你们更容易打听到!而且……”她努力寻找自己的优势,“而且我好像有时候能感觉到你们感觉不到的东西?”她指的是自己那偶尔灵验的直觉和嗅觉。
“胡闹!”裴琅川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眉头拧得更紧,“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儿戏!你连自保之力都无,方才若非闻道友出手,你已遭那镜魅反噬。跟着我们,只会碍手碍脚,平添麻烦!”
徐念锦被他说得有些气闷,嘟囔道:“我才不会碍事!我刚才也帮忙了!闻道长都夸我心思纯净有用!”她求助似的看向闻烬秋。
闻烬秋看着气鼓鼓的徐念锦和一脸冷硬的裴琅川,沉吟片刻,缓声道:“徐姑娘确有过人之处,心思敏锐,赤子之心,有时或能窥破我等思维定式之外的关键。且她对临安熟悉,于探查消息确有助益。”
裴琅川不赞同地看向闻烬秋。
闻烬秋却话锋一转,继续温和道:“然裴道友所言亦有理,此事凶险难料。徐姑娘若欲参与,需得应允几件事。其一,凡事不可擅自行动,需与我等商议;其二,若遇危险,需即刻退避,以自保为先;其三……”他看向徐念锦,语气略带严肃,“此事需绝对保密,不可对府中他人提及,以免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徐念锦一听有戏,立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我答应!我绝对听话!保密!我最会保密了!”她偷偷研习捉妖术这么久都没被发现,可是很有经验的!
裴琅川看着瞬间被闻烬秋策反的徐念锦,以及她那副跃跃欲试根本不知危险为何物的模样,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跳。他冷声道:“闻道友!她…”
“裴道友,”闻烬秋转向他,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临安局势复杂,妖异之事往往盘根错节,牵扯甚广。多一双眼睛,多一个视角,或许并非坏事。徐小姐身份特殊,有时或能接触到你我无法接触的信息渠道。况且,将她独自留下,若被幕后之人察觉她知晓内情,或许反而更危险。”
最后一点,稍稍触动了裴琅川。
这镜魅出现在相府,本身就不寻常。
若真有大阴谋,难保这相府千金不会被卷入更深,放在眼皮底下,或许…更能确保其安全?尽管他极其不愿承认这一点。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满脸期待的徐念锦和神色平静的闻烬秋之间扫过,最终极其勉强地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一句:“随你便。但若因你之故出了纰漏,我立刻送你回来!”
这便是同意了。
徐念锦顿时喜笑颜开,自动忽略了他后半句的威胁,欢快道:“太好了!那我们说定了!信息共享,一起调查!”
闻烬秋微微一笑,单掌竖礼:“如此,便暂与徐姑娘和裴道友同行了。”
裴琅川冷哼一声,别开脸去,算是默认了这个临时组成的在他看来极其不靠谱的捉妖小队。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
临安城的万千灯火之下,潜藏的暗流似乎更加汹涌了。
而他们三人,因一面小小的古镜而相遇,即将共同踏入这片未知的迷雾之中。
裴琅川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着手调查,是去查官府卷宗,还是去妖气最浓的区域探查。
闻烬秋则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拂尘,思考着那镜魅中异常的根性可能指向何处。
徐念锦则兴奋地想着明天该怎么偷偷溜出府,以及该怎么从府里下人口中套出更多有趣的怪谈来分享给小裴和闻道长。
三人心思各异,却因这妖祸之疑而暂时绑在了一起。
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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